《生命的法则》第 4 部分阅读

    那流氓成了所有迹象暗指的对象,除了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指使人殴打我们外,连军训总指挥都在了解前因后果后开始认为其人非他莫属。
    这次会议上我亲身证实了吴敬对他的评语的确丝毫不差,因为他在得到发言的许可之后几乎没到十秒钟就开始用非常尖厉的语气指责——或用“骂”字代替更恰当——我们四个人在污蔑他,接着在竟然在开“骂”三分钟后拍了桌子,只差直接冲过来揍我。
    毫无城府,有勇无谋。
    我在整个过程中始终不驳一言,双眼微向下偏落在桌面上,看着会议桌上一双双大小形状不一的手。
    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到他言语越来越无礼至涉及整个学校的素质问题时,在场的四位学校领导终于突破耐性的极限露出了愠色,部队的几位干部全都把眉头皱得几乎与麻绳齐形。
    最后还是总指挥亲自发了话:“刘志风!给我打住,你还是个军人吗?!看你说的什么话?!像什么样子!”他是北京人,话音里带着浓重的京腔。
    刘志风居然还敢回一句嘴:“团长,我说的是实话……”
    总指挥怫然:“闭嘴!”脸上已经带上了对方这句回嘴所带来的怒意。
    刘志风悻悻闭嘴坐回座位。我斜眼飘过去一眼,心内冷笑。
    看来这家伙还没觉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
    我向校长看去,轻声问道:“校长,我可以说几句吗?”待校长与总指挥互抛了一记“媚眼”并点头示意允许之后,我才尽量平缓地道:“我觉得这件事不像是与刘教官有关。”
    举座皆惊。
    我开始逐步分析:“我是这样看的:首先我们与教官并没有什么深得不能够解开的怨结,那天教官打人的事只是一时气愤,可以看作意外,每个人被别人骂时都会有那种反应。而我的同学后来去医疗部检查并没有什么伤,我想刘教官是部队里的老兵,搏击的技术绝对不会差,如果是故意想伤人的话我同学绝不会只是休息一下就没事儿了。所以以这件事来作为判断的依据,认为他是后来流氓打人的指使人不够客观。”
    座上数人面面相觑,刘志风则瞪着不能置信的眼睛看着我。
    我顿了一顿,认真地接道:“第二是我的直觉,如果刘教官是指使的人就应该低调才对,这样来避免别人怀疑他,至少也不会像刚才那么激动——我还很年轻,没什么社会经历,更没什么资格乱说什么人性不人性的东西,只是我觉得……”我斟酌了一下用语,“他很真诚。”
    座中连刘志风在内都露出愕然的表情。
    “我认为,那种激动只有真的受委屈的人才会有。”我用这一句作为自己的发言的结束语。
    ***
    次日重回医院,天空中坠着黄豆大小的雨群。
    步入医院大门甫一望见对面大楼上巨大的红色十字,心内无由地生出一阵酸涩。
    若世界上没有医院该多好。
    犹记得初次对茵茵说这句话时,她撇撇可爱的小嘴,说:“没有医院有什么好的?生病了怎么办?”当时我们都才十五岁,对一切事物的了解都只是初涉其表,不明其意。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么一句话,好像只是随便把心里一个感觉说了出来;她则如我般无知,甚而犹有过之。
    直到两三年后,与郑归元相识没多久我才在偶然间醒悟过来,原来我真的很讨厌医院。理由很简单,只是因为它总和病痛连在一起。
    我厌恶一切破坏生命的美好、使人感伤痛苦的东西。
    而在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重击后,医院则成了我心中的洪水猛兽。
    我步入大楼正门,在电梯与楼梯之间略作徘徊,决定选择后者——我还不习惯用前者来替步,总有一点怪怪的感觉,虽然对其本身并不存在什么异议或意见。在家乡,根本没有电梯的存在,这种事物还及不上电脑与我的熟悉度,属于电视里见得多而实际上接触得少的玩意儿。
    上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上层楼梯处一人拐了出来,只顾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形态匆忙。他迎面而至,我本能地向左边一避让道,岂料他也向着自己右方做出相同的动作,两人仍相互挡着对方的道。那人眼看要与我相撞,惊呼一声强行向另一边扭去,脚下一滑,仰面摔向台阶。我连思索的时间亦欠奉,右臂骤伸至他背后反手一架阻住他的倒势,左手同时抓住楼梯铁栏杆借力助身体稳定。
    那人按着我的背站立稳妥,满是歉意地一连说了两个礼貌用语:“对不起对不起!谢谢!”
    我随口说了句:“没什么,以后走路小心点儿。”抬眼看去,顿时一讶。
    竟然不是“他”,而是个“她”。
    如果不近距离细看,单从她的身形、短发和声音来判断,绝难发觉她是女的。我脑袋里立时浮出“男人婆”三字,目光一掠,才发现她一身的护士服,胸牌上非常明显地印着名字。
    她好像有急事,并未多停留,向楼下继续冲击。
    我不觉一笑。当护士的若都这么毛毛躁躁的,医院不变成|人人避而远之的洪水猛兽才怪。
    进入病室时,王壮山般的身体正半伏在君子床边酣眠,伟人正在削苹果,君子则躺在床上状甚悠闲。见我进来,后者叫道:“老植!”
    我在房内寻了张毛巾擦拭身上被雨淋湿处,漫不经心地道:“不好意思,带给你一个好消息。”
    伟人头都不抬地发问:“好消息?”
    我露出微笑:“这个消息只跟君子有关,关系到他的终身幸福问题。”
    君子奇道:“什么?快说!”
    我擦完头发开始擦脖子:“我碰到林芳了,她跟我表示了对你的态度。”
    君子精神振奋地道:“她说了什么?是不是夸我?你有没有跟她说我受伤了?有没有让她来看我?”
    我开始擦衣服:“肯定不会跟她说你受伤了,除非你想她担惊受怕——当然,前提是她真的对你有好感。而且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跟家里说这件事,如果你不想家人担心。我已经跟学校里商量过,请他们瞒下这事。”
    君子瞪眼反问道:“不跟家里说?!那我住院的费用怎办?还有如果他们打电话来怎么办?”
    我开始擦双臂:“学校说我们的保险会付一部分,剩下的被部队包了。”
    君子想了想,忽然泄气道:“也对……不过,不能跟家里说都算了,连我二奶都不说那还有什么意思?算了,你还没说好消息到底是什么。”
    我开始擦短裤:“她跟我说你把我那天我探她底的事全都说了,你说这是不是个好消息?”
    君子怒:“这算个屁好消息,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开始擦双腿:“对我来说当然是好消息——我只是说这个好消息跟你有关,又没说对你是个好消息……应该说对你来说是个坏消息,”我把毛巾放回原处,狞笑,“因为你伤好之后就要饱受我的铁拳!嘿,还有铁腿!居然敢把这件事说给她听,是不是想为我老人家塑造黑暗形象?”
    君子做了个“我真的好怕”的表情,旋即换为蔑视,然后伸出右手用小指对着我勾了勾:“come on;baby!正好本人精心修炼了十年的分筋错骨手还没有人试过,正好拿你小子试一下!”
    我嘻嘻笑着走过去:“好像有人不知道自己连动都动不得哦——”探手在他露在被子外的赤脚脚心处一挠,他“哇”地一声大叫,颤声道:“饶命啊大侠——”接着与我一起笑起来,空气中充溢着欢愉和谐的氛围。
    笑了一会儿,伟人将削好的苹果匀切成三份儿递来。我边往嘴里塞边问:“医生今天有没有说过什么?君子真的没有事嘛?”
    伟人嘿道:“你不知道刚才他精神多好,跟我闹了半天,拼死都要回去找那流氓算账。”
    君子怒道:“不要在我面前再提那流氓!除非你们让我回去找他算账!”
    我微笑道:“这个正是我今天要跟你们说的事情,我想让那流氓重新做一回人。”
    君子脸上肌肉一跳,明显地被吓了一跳:“你说什么?重新做一回人?老植,你不是想……想犯……那个罪罢?”伟人抬眼看来,淡淡道:“不是很明白。”
    我捏着下巴上短短的胡须:“放心,我还没有那么疯狂,只是昨天摸到一点点他的背景,心里头有了新的打算。”
    君子仍不放心,追问:“你真的不是想犯罪吧?千万不要做这种事情哦,我这块伤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值不得……”
    我截断他:“如果兄弟受伤吃亏都不算什么的话,一个人一辈子还有什么意义?这个仇一定要报,还要报得狠,不过大家都可以放心,我绝对不是想犯什么罪。而且,”唇角露出笑意,“大家不觉得用那么样的方法报仇,手段就太一般点了吗?”
    两人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像在看什么怪兽。我摸摸自己的脸,奇道:“难道你们都不认识我了?干嘛一直看我?”
    隔了至少有十秒钟,伟人才吁出口冷气,叹道:“跟你越接触得多就越觉得你非常有个性,就像刺猬,人不犯你,你不犯人,且必重犯。”
    我几乎要晕倒:“我……像……刺猬?!”旋即皱眉,“好像比喻得不错哦,哈,不如果以后你们就叫我刺猬好了,这个名字不错!”
    君子两眼向上一翻,做出一个真的晕倒的表情:“我的天哪!不行,绝对不行!”
    我问:“为什么不行?”
    君子只是摇头,伟人插口道:“因为我们不想叫自己兄弟那么危险的名字——好像我们不是你兄弟,而是你敌人一样,你不觉得吗?”君子点头相附。
    心内升起一团温暖。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感觉到深厚的友情带来的温暖,无论是遇到郑归元时还是眼前人时,这种温暖都多次侵入我心灵。
    那正是我一生最珍惜的东西之一,亦是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东西之一——或者应该说是所有人都该珍惜的、最有生命意义的东西。
    不是吗?
    第一卷 基础进程 第十一章 稍陈隐密
    大雨在午前停歇。我和王壮中午便乘车回返学校,伟人则自告奋勇地留在医院守护君子——这正好是个避开教官那非人受的训练最佳的理由。
    午后两点,我准时在本排集结地报到,吴敬面无异色,仍如往常般继续训练。
    其中一次训练间歇时我不经意间目光掠过跑道,在一个正跑步跑得乱七八糟的女生排中发现熟人,恰好那人亦正看我。我顿时想起昨天遇见林芳的事,促狭地冲那人把嘴形挤成可以发出两个字的形状:“方妍!”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女孩本来跑在最外圈,一眼看到我的嘴形,脸刷地一下红如烈日,侧身躲进内圈去了。
    我哈哈大笑,几日来的烦恼情绪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旁边同学追问笑之缘由,我三言两语移开话题,和周围的人聊了下去,才知道原来这几天我们不在,竟有人敢捋虎须和教官硬扛上了。
    事发在前天下午,一个叫曾木的男生因为不幸成为本排唯一一个在一天内连续被罚三次的成员,最后一次被教官罚时终于忍无可忍,拒绝再接受后者的重罚,与之发生单方面的争吵事件——所谓“单方面”即曾木个人的语言表演秀,教官根本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待曾木吵毕,他只冷冷吐出一句:“大操场!跑五圈!”
    估计曾木听到这句话时抽疯了,因为大操场一圈都在两千米左右,当场对教官出言不逊。当时大家都以为教官会如同上次刘志风教官一样出手或出脚教训这小子,结果前者再不对曾木说一个字,旁若无他地开始继续操练。
    曾木同学在发了半分钟的呆后愤然离去,当天晚上军训时他也未曾露面,不过估计就算他露面教官也不会让他入列。次日亦即昨天上午,曾木被校委唤了去,告诉他本学期他将有一门课程不及格,因此明年的一切奖学金、扶助金等额外奖励以及本学年有几个学分均会与他无缘。原因很简单,教官把他军训的总评提前写就,校委还把总评给曾木看,后者发现上面只有三个字“不合格”时可能又抽疯了一次,竟然当场再次出言不逊,还同时涉及了教官和校区,而且言行还比较地有干劲,好像把办公室的门都摔坏了。最后他被保安架了出去,等到下午接到通知。
    他被记了一次大过。
    “他没事儿做了,居然有胆子跟教官蛮干;这还不要紧,居然还跟学校蛮干!嘿,有种!”给我讲故事的新疆男生王则感叹。
    我付之一笑。这只是“有压力就有反抗”数量巨大的明证中的一个,不过那家伙相当不明智,难道这么大个人还不知道什么叫世道吗?在“平等”的口号下,实际上更多的是天平的倾斜,重的那一端代表着实力——包括能力、权力和财力。对抗威胁到自己的东西是必要的,但如此毫不思考的蛮干绝对比不对抗更蠢。
    唯一的对抗方法只有一个:增强自己的实力。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重创之。这是我的治身格言。
    * * *
    晚饭时我正和王壮联手进攻饭菜,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清脆嗓音:“植渝轩!”
    我头也不抬地用还塞着米饭的嘴嘟囔:“林同学,吃饭中,请牢记‘食不言,寝不语’这句古话。”
    一只白生生的手平摊着伸到我脸侧,掌心赫然摆着一个纸团。我奋力咽下口中饭菜,愕然道:“不要告诉我这是约会的意思。”
    林芳手掌一覆将纸团放在餐桌上,转身就走。我叫道:“喂,这算什么?”
    林芳头也不回地甩过来一句话:“食不言,寝不语——古人名言!”
    王壮惊奇地看着我,探手取过那纸团展开一看,念:“晚上十点,龙柱广场,不见不散……”我劈手夺回,他裂嘴一笑:“抢什么嘛,反正都念完了。”
    皱巴巴的纸条上字体小巧,却一点也不清秀,反而带着刚健之意。署名非常没有创意地题为“好心人”,还有被划过的痕迹,似乎写上之后有人想用笔划掉。
    我把纸条揉回球状,随手从桌子下向远处一扔,伏头继续吃饭。王壮奇道:“你不去啊?”我用筷子头在他大头上一敲:“吃你的饭罢!”
    晚上的军训仍是拉歌,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唱到后来,计算机系学生会的居然出了场,声称“要为我们二连亦即计算机系的新生们表演几段,聊作对大家这些天劳累的慰劳”云云。第一个上来的是个长发男生,似模似样地给大家唱《兄弟》,现场的气氛瞬间被提升到了极高点。
    我周围一大圈人都在讨论着对面那女生群中的良莠,时而高叫时而低哨,激|情四溢。正论到酣处,肩膀忽然被人一拍,我回首一看,吴教官立在身后微微点头示意,打个“跟我来”的手势,转身便走。我转回头去,这时场中已换了个长发女生拿着琵琶自弹清唱。
    沿着大操场走了将近半圈,吴教官才忽然开口:“告诉我,如果没有练过武术,你凭什么能够打倒七八个流氓呢?”
    我跟在他身后,闻言一笑道:“教官你有没有发觉每次跟我说话时总要先想半天?而且想的时间越来越长,好像非要深思熟虑一番不可。”
    吴敬冷冷道:“你觉得跟我打岔能岔开我的问题吗?”
    我叹口气:“我本来一直在猜你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最有可能是问我为什么要对刘志风示弱,而且是在对你说明肯定要他偿还这笔帐之后。”
    吴敬止住脚步,仰头看了一眼天空中暗暗的弯月,重复道:“你觉得跟我打岔能岔开我的问题吗?”
    我哈哈一笑,站到他面前轻松地道:“果然岔不开,连这么有影响力的事情都拉不开你的注意力,看来没什么可以破坏你的冷静了。”旋即敛回笑容,看着他的眼睛,“你相信一个人可以突破极限吗?”我指指自己的脑袋,“我指的是在精神方面。”
    他眼内精光一闪,并不接话。
    我四顾看了看远远近近、来来往往的人,笑道:“还是边走边说吧,自然一点。不管怎么样这也是我的秘密,我不想被太多的人听到。”
    吴敬不答话,举步继续前行。
    “‘突破极限’这个说法还是在高中的时候我才从武侠小说里看到的,当时就有非常熟悉的感觉,后来才想到原来很早以前我已经亲身体验过类同的事情。”我微坠半步跟在他身后,缓缓而言。
    “从小我爸爸就以军人的训练要求来锤炼我,初衷只是为了让我能够有一副强壮的身体,以便将来可以为健康幸福的生活打下一个坚实的物质基础,唔,或者该说生理基础更恰当一点,因为他认为一个男人要在社会中生活得好首先必须有的条件就是能够保护自己和家人。我的家乡是丘陵区,有非常好的地理条件。爸的训练强度和难度都比你给同学们的要大得多高得多,这也是我能够比较轻松地完成你的指令的原因。你不是说我动作都比较标准吗?这全是我爸的功劳。”我一口气吐出这一大段话,略顿片刻。
    吴敬淡淡道:“看得出来你父亲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军人。”
    我微微一笑:“除了没真正打过仗外,相信现在大多数当兵的都比不上他;不过也幸好他没打仗的机会,不然很可能你今天根本不会知道有我这么个人的存在。我爸虽然重视对我的锤炼,但他比大多数人都聪明,比如他从来不会让我做超出我能力范围的事情,不像现在的教育,五六岁的小朋友就让他们学习外语,十来岁就叫他们拿多少多少级钢琴证书,说什么早日培养可以充分开发出他们的聪明,有利于他们未来的学习发展。实际上呢,很多家长都是为了有一个可以炫耀的资本,把自己的子女当成了东西来展示……”
    正要继续就此话题深化下去,吴敬忽然强行发问截断:“你不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啰嗦健忘的老太婆吗?”
    我尴尬地道:“嘿,扯远了。那我直接切入正题好了。我在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发生突破极限,那天正和几个同学在河边摸螃蟹。偶然间看着河水,忽然有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感到河并没有流动,河面以外的东西却在以非常快的速度向前移动着。整个人……”我微眯着双目,凝望着校外远处的建筑工地上高高的井架顶处的灯光,将自己浸入回忆之内,“似乎被融入了非常怪异的东西里面,完全地静止着。”
    记忆迅速拉回四年前,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当时情景。酷热的夏天,凉凉的河水,岸旁粗壮的榕树,不知藏在哪棵树上的蝉不停地叫唤着,河水内只寸许长的小鱼灵活无比地弯来转去躲着远近的危险,空中时而折来绕去的晴蜓和花色各异的蝴蝶飞蛾,不远处专心摸蟹的伙伴不时的欢叫。
    整个世界充满了明明很熟悉却又显得非常新颖的动态,唯有自己……仿佛陷入了绝对的静止。我一下怔住了。完全不像是熟悉的世界。
    天空蓝得如此深邃。
    渐渐地,所有动作变得异常缓慢,连小鱼的动作都开始迟钝。
    直到远处一声甜甜的呼唤传来,才将我从“幻境”中拉回来。
    “植——渝——轩!”
    很久没听见过像那样甜的声音了。
    我回过神来,才发觉教官止住了步子转头看着我,眼里满是惊讶的神情。
    我半侧着头凝神回看他,问:“有什么不对的吗?”
    吴敬回身便走,吐出一句:“继续吧。”
    我缓步跟上,淡淡道:“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经常发生那种情况,而且逐渐发现自己的反应和判断越来越敏锐。每每看到别人的动作,都觉得对方像在做慢动作一样,还因此屡屡发生笑话,后来才逐渐适应正常。”
    吴敬待我停口半晌后才道:“所以普通的打架对你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威胁,因为他们的动作在你眼中非常慢,你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和身体条件闪避开再攻击对方的弱点,是……这样吗?”
    我稍稍摇头:“仍不全是如此,打架的技巧是在高中时培养出来的。不要感到奇怪,我在高中时和现在并不一样,可以说是……是‘堕落’,打架的频率高居不下,打架的对象则涵盖了校内校外。”
    脑袋里应声虫般又飞出封如茵的身影。
    ——“你是世界上最堕落的人!”
    斩钉截铁的语气,曾经给了我巨大刺激的语气,如今再不得闻的语气。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不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
    我整理思绪,续道:“还有后来在朋友那儿看过很多散打的动作,不知不觉间模仿着自学了一些。如果说真正的学习搏击的武术,我确实从没学过。”这句话一半真一半假,但相信他也听不出假的地方来。
    他半晌不语,就那么默不出声地向前踱着步子。
    这处已快绕了大操场整整一圈,不远处影影绰绰的全是新生的身影,响亮的歌喉从里面直传过来,足以令人清晰地勾勒出现在为新生们表演歌唱艺术之人的粗犷面貌。
    还隔着十多米就完成散步一周的壮举时,吴敬忽然侧身转入一条横道,绕向住宿楼后黑暗的空间。
    第一卷 基础进程 第十二章 暗处试武
    我微微一愕,看看操场上热闹的人群,跟了上去,不过十多秒已到了一处被住宿楼将操场和这边的视线完全阻隔之地,忽有所觉,侧身横跨一步,避过当头的一拳。
    操场上的声浪大半都被大楼拦截,顿时令整个空间显得异常安静。尚未立稳,“呼”地一声响,左侧扫来一记扫膛腿,我右脚蓦然加速再右跨一步避至那腿攻击的范围外,同时微提左脚。
    那记虎虎生风的扫膛腿从左脚底掠过。
    我左脚猛地下踏,以之为中心稍将整个身体左旋倾斜,右脚借着旋力一记里合腿踹出,与对方紧接攻至的另一拳正碰。
    “仆”地一声闷响,我向后跌退半步,立即稳住身形。两米许外的对面吴敬如我般身体后震出半步,随即稳稳立定。
    “反应的确不慢。”他说道。
    我微喘着气道:“你告诉我刘志风的背景,我欠你一个人情;刚才我老实回答了你的问题,吐露了自己的秘密,这人情就已经还清。所以你如果真的要和我打架,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唇角露出笑容,“你在部队里学的打架方法对我不会有多大用处的。”
    “这不是打架方法,而是格斗——这一点你要分清楚,”他一本正经地纠正,“否则你注定会吃亏。我声明:我更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话尚未说完,人已经急速前迈两大步,右拳破风而至。
    我逐分调匀自己的呼吸,头颈向左微侧以毫厘之差闪过拳头;同时落马沉腰,右手掌上托住他右肘向后一拉,右腿半前屈抵住他右小腿,正要借力摔他,异觉突生,忙以左掌下穿,恰迎中一记从两手之下狠狠击来的左拳。
    拳在相触的刹那变形为爪,叼住我左掌缘。吴敬“喝”地一声断喝,与我同时使力回拉,两股力道正面相撞,两人顿时成僵局之势。但只是半秒间事,我右手已立掌下砍,迫他不得不松手回避。我半撤回右腿,立即身体后仰,左足钉子般钉牢地上,右腿一个大劈挂,高踢而起,随即沉声一喝,全力砸下。
    吴敬双手向上一架架正我右脚踵,立即止不住势子地整个人被压低尺许,单膝“嘭”地跪倒,方才勉强挡住这一腿的汹涌之势。
    但只这片刻,我已弹跳而起,左腿趁着右腿回收之机凌空弹踢而出,直奔他面门。吴敬一个后仰,抱着头后滚而去,立时让这记弹踢落空。我顺着势子回旋着落地,微蹲卸去重力立稳脚跟转身看向正从地上爬起的吴敬。
    后者抬起头来时完全没有失利的颓废,昏暗的灯光下黑瞳中闪出阵阵精光。他若无其事地拍着军服上的灰尘道:“刚这一记斧踢倒有模有样。”
    我愕然道:“什么叫‘斧踢’?从没听说过。”
    今次轮到他愕然片晌,才道:“你没听过?那你怎么会?”
    我嘿然一笑:“从电视里看到的,后来试了一下,觉得很有气垫和造型,就顺腿拿来用了。”
    吴敬棱角分明的阔脸上微有笑意:“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觉着你这斧踢有点形似神不似。”
    我反哂道:“我踢得烂,你就厉害吗?还大言不惭地学我说什么‘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居然被踢得这么烂的一腿踢得到处滚。”其实我心下完全明白他那一滚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弹踢已经十分了不起,不过临场打架我向来不是只靠拳脚,言语上若能挤得他动怒甚至失措,胜利就有一半握在手中。
    他毫不动怒,显示出深湛的定力:“刚才我大意了些,重新来吧。”
    我伸出一只小指头,勾勾:“来啊!”
    他泰然道:“不过我首先说明,我的格斗方法只有少部分是在部队里学的,真正厉害的手段都是另有出处,你不小心的话,吃亏的人还保不定是谁。”
    只凭他不但不为我言语所动反针锋相对地反击,已知他确非常人可比。我脑子里闪过此念,摇头道:“套路的限制对我来说根本不存在,因为我眼里看的只是你每一个动作的基本趋势。”
    这是实话,但信不信就在他了。
    吴敬目中奇光大起,正要说话,有人从远处向这边走来。我歪头道:“看来要改天领教教官手段了。”他凝视我片刻,才转身率先离开。
    晚上临睡,王壮突然问:“老植,你说要不要大家一起去跟那流氓道歉?”
    我简短答道:“不用。”
    他带着疑问发声:“你不是说要麻痹那娃子免得他再找我们麻烦吗?不道歉万一他还记恨呢?”在回来之前我已经对他们说清楚了我的计划,是以他有此问。
    我一笑:“做得太过反而容易惹人疑心。首先他已经出过了气,应该不会再找我们麻烦;其次这件事我们已经跟他示弱,不管在面子上还是实际上他都是占便宜的。”
    他仰着脑袋想了半天,半晌吐出一句:“哦,好复杂……”
    上床没五分钟,他忽然又叫起来:“糟了!”
    我闭目只道:“嗯?”
    王壮兴奋地说道:“你今天没去龙柱广场!你失约了!”
    这才记起晚饭时林芳递来、早被抛到九霄云外的纸条。我默然片刻,发怒:“睡你觉罢!否则我就把你扔到楼下去!”
    对面哈哈大笑:“来啊来啊来啊!我就信你两只手有两百斤的力气!来试试,不要以为你打起来凶力气就肯定大,老子绝不反抗,任你来扔……”
    我无奈咕哝:“真怀疑你的年龄是否有十八岁那么大……”翻个身闭上眼睛,欲寻梦去,却始终不能入眠。
    思绪纷飞尽是之前跟教官的那一架,心内仍有莫名的兴奋。
    从未试过和真正懂行的人这么搏斗,以前和郑归元试手,虽然他也不错,但他只学了散打,来回架势看都看厌。不像吴敬,如果他说的确实是真,那么他会的东西定能给我带来新奇而有用的东西。
    平时和学校那些小流氓打架总有点儿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对手之烂令人打架都无法集中精神。和吴敬则不同,水平相近的同行之间才有共同语言激|情不管是否有同一战线的立场——或者那亦是大自然赋予人的怪癖之一。
    第二天已经到了军训倒数第三天,阳光明媚。训练内容除开正齐步走等外还加上了熟悉的军体拳,看着教官在前面有板有眼地作示范和解说,心里颇有点儿好笑。我从不在人前故意展露身手,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被人当模板和展品般看。当然也因为我本人从未学过成套的套路,就算使出来亦未必好看,弄得到时被大家一片“嘘”声淹没——虽然本人不会因此而有什么颓废消极的态度,但是喜欢被奉迎而不讨厌被贬低是人类通病之一,人非圣人,孰能无觉?
    教了两个多小时,整个队伍仍是无法达到教官要求的标准。其实他要求并不高,只需要每个人能够把基本动作掌握,但全排有四十人左右,悟性有高有低,练时就花样百出。
    我一直在认真地按照他的指令做,并不因早已烂熟在胸而有什么怨言。某一段练毕,前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吼:“植渝轩!”
    我精神立刻高度集中,摆出标准的立正姿势,高吼:“到!”
    前面指令下达:“前排来!示范军体拳第一套!”
    周围的人都没有向我看,但我却感到无数的注意力射至,吼:“是!”小跑至整个队伍前面空地处,向吴敬立正,“啪”地一声,右脚靠正左脚。
    后者漠无表情地退后三步,喝道:“军体拳第一套!自由练习!预备!开始!”
    烈日在地上映出我一板一眼地晃动的影子。
    所有动作逐一演毕,我换回收势,接着立正,高吼:“报告!军体拳第一套,练习完毕!”
    吴敬沉声开口:“这就是你的军体拳吗?!”他刻意加重了“你的”两字字音。
    汗水顺着额头缓缓滑下脸颊,我严肃地回应:“报告!是!”
    教官从牙缝里挤出两字:“重来!”
    我按着正规无比的姿势一个动作一个动作使出,但只有感觉敏锐者才能看得出来,虽然单个动作非常标准,动作与动作间的连贯却非常生硬,以至整个人看来像个机械人般僵硬。
    “重来!”教官的声音随着我第二遍的收势发至,连说“报告”的时间都不给我。
    ……
    六遍之后,教官终于不再吐出“重来”二字,本就黑的脸底色翻倍,良久才道:“小操场!十圈!”
    我喘着粗气应声:“是!”跑步入跑道时,才看到不但本排所有人都把眼睛瞪出惊骇无比的神情,连周围几个计算机系其它排都把视线凝了过来,像看怪物般看着我。
    我忙露出一个微笑,若无其事地开跑,心内却在骂着教官的十八代祖宗。竟变态至斯!不但要本人在烈日下连续不断地打完六次军体拳,居然还要我跑十圈小操场!四千米!即便超人的体力亦难以忍受。若非他是教官,我很可能早一拳挥去。
    隔着半个操场就是管理系的兄弟姐妹们,跑至那边时眼睛只是微微一扫,已将那叫方妍的女孩抓进眼内,高束的马尾下脸蛋和后颈被晒得通红,汗如雨下地练着拳,动作别扭而生硬。
    立在她旁边的就是林芳,前者未看见我,后者却狠狠抛过几个充满杀意的眼神,显然对我昨晚的爽约非常介怀。
    我赶忙眼观鼻鼻观心,扮作什么也未看见,一溜烟儿跑远。
    第二圈时方妍终于向我看来。虽然只飘来一眼,但我已抓牢她眼神,心内微微一抖,加速奔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类似的眼神,前次是在另一个女孩身上,令我永远都不可能会忘怀。
    脑袋内电光般刷过烦恼情绪。
    为何自己会害怕看见忧伤的眼神呢?
    接连几天都未找到刘志风那流氓的身影。虽然上次殴人事件已经了结,我一席话解脱了他表面上的嫌疑,实际上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真相如何。或者就因如此,部队才会把他调离本次军训活动,以免再有负面影响。
    这自然并无多大影响,要收拾并不急在一时,机会若不待人,我便自己创造机会。眼前是要确定他已真的消了气,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
    而这之前,我要弄清另一人的情况,处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是陷入危险的前兆。
    第一卷 基础进程 第十三章 一定战约
    午餐时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正埋头苦干力图补回那场恶罚造成的营养流失,忽无缘无故想起那叫方妍的女孩,不禁有麻烦的感觉冒出。
    我弃筷一叹。只看其表情的变化便可知林芳所言非虚,但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哪里遇见过她,居然那么早就被“盯上”。若有人告诉我她是在偶然间与我相遇,并被我一米六零的身高、深厚的眼镜以及镜片后的粗眉小眼所吸引,怕会演绎出现代版的“绝倒”。
    可是究竟她是如何认识我的呢?口音与我相近,又是以前便识我……或者是高中的同学?
    此念一出,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又觉得太不可能,因为同届同校的高中同学我基本上全认识,如果见过,就算是在一百多人的大范围内,也不可能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难道她是从别人口中听到我的大名?然而为何我每每见她总有曾相识的感觉?这与记忆中无比肯定的“我绝未见过她”同时存在于脑内,生出的矛盾令大脑都想得发疼。
    餐后往找吴敬,敲门与门开的过程完成时我不由一愣,心直往下沉。那流氓竟赫然在休息室内高翘着二郎腿斜坐一旁。
    吴敬亦是一愕,似未料到我会在这时找他,正要有所言语,我抢先微微一笑打招呼:“刘教官好。”转头对吴敬道:“教官您有客人,我一会儿再来。”正要退走,面前之人叫道:“不忙走,正好老刘在这儿,刚才我们还提到你,有点儿事大家一起说一下。”
    我脸上毫无异色,应道:“是。”从他身侧入屋立在当中。
    吴敬关好门道:“坐吧,不用太客气,现在要说的事和身份无关,随意一点比较好。”说着坐到一把椅子上。
    我应道:“是。”坐到与两人成鼎足之势的另一把椅子上,腰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大腿侧上。
    刘志风忽然发声:“你是叫植渝轩是吧?我听几个朋友说你打架很厉害。”说着看了吴敬一眼。后者并无异状,慢慢道:“我把上次跟你比试了一下的事跟老刘说了,他对你很好奇。”转头又对那流氓说:“我没有骗你吧?你看他是不是像个刚受了我重罚的人?我敢说你的体力肯定比不过他,如果让你跑那十圈,现在肯定累得跟牛一个样儿。”好像与刘志风十分熟络。
    我心中生出奇异的感觉。完全感觉不到刘志风有敌意的存在,依照他一根筋式的性格,绝对不可能有这么深的城府可以把敌意压到心底。或者他真的已经消去心中的气了。吴敬也有点儿奇怪,以他的性格应该不是会当面刺激别人的人,但现在他正在那么做,似在故意要激起那流氓的傲气……或其它一些什么东西。
    所谓的“几个朋友”应该是指那天的流氓,还要加上眼前到目前为止一直都很帮我忙的吴敬。既然如此我根本就没有可以隐瞒的可能性,唯有老实回答:“是,我以前打过很多次架,应该可以算比较有这方面的经验。”给了个半肯定的答案,不至于显得太张狂。
    刘志风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又看了吴敬一眼,才说:“我说话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老实对你说,我本来是受几个好朋友的托来找你麻烦的,因为你揍了他们,所以我想和你试试。”吴敬插口:“刘教官是想跟你练练拳脚,他曾经学过好几年的散打,很不错。”
    只看那流氓的说话态度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角色,他再蠢也不可能不明白自己这么说等若把自己与上次流氓事件挂上钩,却仍敢这么嚣张,可知吴敬对他“有点儿骄傲”的判断正确无误。我在心里再次肯定了自己对他的观感,不敢怠慢,正要婉言谢绝,忽瞧见吴敬背着刘志风一边的左眼向我一眨,心中一动,道:“刘教官既然这么抬举,那我就不推迟了,请教官定下时间地点,到时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刘志风立刻坐直身体,摆出谈话结束的姿势:“好,明天下午是军训阅兵式的第一次彩排,完了后你找你们吴教官,我会在学校后面的阳光体育城等你。”
    我知趣地站起身:“好,明天一定到。”退至门口,向吴敬微一颔首,开门离去。
    直至走出百米开外我仍有点儿莫名其妙,但这一架绝不会是无缘无故,吴敬不是如此无聊的人,他暗示让接下来肯定有他的用意。现在要赌的是他是不是仍在帮我——而以我现在的实力要在近期内收拾刘志风这样的人,这一赌是必要的。
    我并不怀疑吴敬;退一步说,即便他有什么问题,明天亦是个检验的好机会,而且再退一步说即使他有问题而我注定吃亏,明天亦不会有多大损失。
    走了半晌,忽忍不住轻叹口气。本是异地求学,现在却好像是惹麻烦来了。究其根底,仍是自己不够收敛。没有办法,以前多年养成的劣根性用两年的时间来剔除,委实短了点儿。
    仰首望了望天边一朵浮云。
    “我一定会真正改变过来的。”我轻轻在心里说,不但对自己,更对另一个身影。
    ***
    刚回寝室,早躺在床上本应?( 生命的法则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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