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猎手》第二百二十七章 巴别塔的垮塌

    
    失控。
    这两个字便足已形容霓虹市现在的混乱状态。
    汹涌的市民人潮已然铸就成一片有血肉和怒火所构筑而成的汪/洋，即便银甲士兵的炮火轰鸣，甚至召集了飞机与装甲车这等机械单位联合镇压，可依旧无法阻挡汹涌的人潮以摧枯拉朽之势涌向中央城区的核心尖塔。
    轰炸、枪鸣、碎肉四溅，尸块遍野。
    【死亡】一词，向来会激发人类的两种极端情绪，一种是恐惧畏缩，而另外一种，便是愤怒与仇恨。
    适当的死亡威胁，或许的确会让城中的百姓们因为畏惧死亡，而选择更为谨小慎微的生活方式，然而如今眼见着自己的同胞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倒悬城无情地炸成烂肉，这些畏畏缩缩，谨小慎微的人们，终于彻底理解了自己在倒悬城眼中的价值与分量。
    【它们根本就不在意人类的生死，所谓霓虹市，不过是被装点得更加豪华与奢侈的猪圈。在倒悬城眼里，人类一直以来都只是一种随时随地可以宰杀的牲畜。】
    「推了那座黑塔！」
    「和他们拼了，去他妈的神明，去他妈的倒悬城，去他妈的霓虹市，去他妈的腕表直播！」
    「骗子！混蛋！」
    「来啊！杀！老子让你们杀！有本事把我们都杀了！」
    倒悬城自然不会真的把这群【猪猡】杀光，人要吃肉，倒悬城需要大量的记忆供给，如果这些家伙彻底死掉，他们所需要的优质记忆数据恐怕就只能从人造人的脑干终端所采样抽取了。
    这就像是叫一个吃惯了牛排的家伙突然之间换口成素牛肉一样不现实。
    更何况人潮中间还混杂着另外一股力量。
    程东甚至已经收回了背上的三对血藤和小臂上的蝎刃，他就像是其它普通路人一样，咆哮，嘶吼，用拳头狠狠地凿击那群银甲士兵的脑袋，用牙咬他们的胳膊，用脚踹他们的软肋，他在笑，他这一辈子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无数场战役，却从来没有任何一颗能像现在这般痛快，这般酣畅淋漓。
    每一个【新勺子】的成员都在笑，一路大笑，一路呐喊，一路怒不可遏，一路泪流满面。
    「我不是一个人……」
    拳锋呼啸着嵌进一名银甲士兵的头盔里，程东狰狞地收回拳头，手背的皮肉已经因为千万次的凿击而变得肿胀且血肉模糊，但是他根本感受不到半分疼痛。
    愤怒的咆哮声充斥耳膜，这声音简直成了这片绝望的废墟之上最为动人的交响乐！
    「我！操！你！妈！」
    愤怒的人群嘶吼咆哮，像是一群杀红了眼的疯兽，银甲士兵们握枪的双手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起来，这份恐惧，已然原原本本地交还给了倒悬城自己！
    汹涌澎湃的人潮以破军之势压入核心尖塔脚下，那个巨大的人首光影就昂然地矗立在倒悬城与霓虹市之间，处于夹层的荣耀邦位置，为了避让这座雄伟的塔身，竟然被人为地开拓出一片纵横近一百公里的广阔空间。
    那巨大的人头冷冷地注视着一片人头攒动的汪/洋，唇齿开阖：「你们……造反吗？」
    「骗子！王八蛋！」
    「狗女人，你把我们当成猪宰，我们就要掰断你的狗屁黑塔！」
    「掰断尖塔？」
    夏娃冷笑了一声，「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现在给你们一次机会，立刻回到家里继续你们的直播工作，对于今天的暴行，我可以选择既往不咎，当做无事发生！」
    「放你的屁！别装作一副大度慈悲的模样，你这不要脸的贱女人！」
    「对，有本事你把我们都杀了！老子和你拼了！」
    「你以为我
    不敢动你们？」
    夏娃幽幽地眯起了眼睛，「我在为你们创造一个更理想，更美好的世界，你们是要和罪人程东一样，把所有美好都彻底毁掉吗？」
    幽暗的天空之上，骤然展开了一副巨大的电子长卷。长卷里的世界阳光明媚，春风和煦，来往不绝的车辆在马路上有序地穿行。挎着书包的孩子正在家长的指引下步入校园，街头的小商贩刚刚开张，拎着提包身着正装的年轻人在一幢大楼下面兜来转去地走了好久，似乎还在酝酿着等下面试时应对老板的说辞。那里的地面上可以映照出阳光斑驳的树影，那里的每一个人类，都在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的笑容。
    「我好像……在上头看见我自己了！」
    「那个……是我的女儿？我还以为我的女儿已经……」
    「我做梦都想当个警察，你们看见了吗？那个在马路上维持交通秩序的人好像就是我啊！」
    「没错！」
    夏娃再次缓缓地扯起了嘴角，「这幅长卷里所显示的画面，就是倒悬城的实时生活。你们每个人的记忆，都在这里得到了妥善的保存与应用。我们也从来都没有辜负过大家对倒悬城，对上帝之手的信赖，在这里，你们可以实现自己的所有梦想。」
    众人相视无言，狂躁的人潮再次陷入了沉默当中。
    「可如今……你们却要自己毁了它？毁掉我为你们编制的美好城市，毁了自己的美梦？」
    人群讷讷地低下了头，【我】这一个字像是卡在喉咙里的干馒头，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美！你！妈！」
    人群之中只听一声怒骂，数道黑影瞬间便从人潮当中飞身而出，尖刀、藤蔓、铁拳，自那一声暴喝之后立即劈头盖脸地刺进了尖塔之上，合金塔基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闷响，当空的那副电子长卷在轻微地抖动之后，便立刻消失。
    光芒不再，那片深沉的夜幕似乎才是永恒，美梦，也只是美梦而已。
    「你们干什么！你们疯了？那幅画卷里有我们，我们有权利看一看自己生活得怎么样……」
    「放屁，一群大脑发育不完全，小脑完全发育的蠢蛋。」
    程东甚至连头都没回，一脚狠狠地踹在了尖塔之上，「你们现在不就在尖塔前面吗，什么叫画卷里有你们！」
    「你难道看不见吗？你他/妈眼睛瞎吗？那幅画卷里面有我们的身影，我们难道不知道，我们难道认不出？」
    「程东的意思是……画卷里的你们，也并不是真正的你们。」
    安云好心好意地提醒道，「那幅画卷里的家伙，只是程秋野利用你们的记忆所制造出的人造人，虚假的你，代替了真实的自己安享幸福美满的日子，你们怎么可以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不，我没别的意思，我说得很直白，如果他们不理解的话，就真的是脑子有问题了。」
    程东却反倒对安云的【洗白】毫不领情，「我就是在说你们这帮蠢蛋是群蠢蛋而已，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有点风吹草动就他妈对号入座，想一想你们自己的人生过得有多烂吧！还有闲心替倒悬城的那帮臭流氓思考未来的人生？我他妈要是你们，撕了那个疯婆娘的心都有了！你们竟然还他妈为了另外一个自己过上了好日子而欢欣鼓舞，别忘了，你们前一秒还是被倒悬城，被他妈另一个让自己自豪的自己踩在脚底下的蛆虫呢！」
    「你……」
    众人气结，却偏偏找不到回怼程东的理由，「我……我至少可以活在那个世界……那个世界的我至少还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我们现在如果行动的话……万一毁掉了那个世界的自己怎么办？」
    「所以说你们就他妈是一群傻/逼！」
    程东无奈地嘶吼了一声，「那个世界的你，又不是真实的你……那个世界的你是生是死，和你自己有他妈什么关系！」
    「战争就是战争，怜悯他人家庭，就是在破坏自己的幸福。」
    伊堂岚沉声道，「倒悬城并没有实现你们的梦想，它只是夺走了你们可以实现梦想的权利和希望……」
    「能够自己拥有的美好未来，为什么要拱手送给其他人呢？」
    法奥尔斯也大声地应和着伊堂岚的说辞，安阳紧接着补充道：「更何况倒悬城还是如此粗暴地，在从未经过任何人的允许之下，私自偷走了你们本该拥有的人生。」
    「自己的人生，需要自己去争取！」
    康宁和芙蕾雅相视而笑，「虽然会有痛苦，会有泪水，会流血，会难过……但是不论是好是坏，那至少是我们的选择，至少除了在无休无止的娱乐之中等死，我们还有其它活下去的选择！」
    「所以啊……」
    程东扯着嘴角，再度和其它【新勺子】的成员一样，用力地踢向了这座高塔，「选择的权利，自由的权利，凭他妈什么要交给别人！」
    巨大的尖塔再度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呻吟，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讷讷地伸出了双手，讷讷地抵住了这座雄伟的塔身，只待巨塔的基底没有空余的地方摆放双手，后面的人群便立刻撑起了前面的人的后背。
    「一、二、三——使劲！」
    「一、二、三——加油！」
    「一、二、三，嘿——」
    尖塔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新勺子」一行相视而笑，纵身跃起，再度狠狠地踢向这座高塔。
    「一、二、三——倒下！」
    「一、二、三——倒下！」
    「够了！」
    璀璨的星光再度凝实成了程秋野的巨像，她愤恨地盯着程东的眼睛，厉声道，「你以为推断这座巴别塔，就可以摧毁倒悬城吗？别做梦了！这只会让你，和其余的那群无知的废物彻底被我的怒火烧成湮粉！自不量力的虫子，竟然企盼着摧毁神迹……」
    「打住，疯婆娘！」
    巨塔已经歪斜成了四十五度角，程东甚至可以腾出手来站在塔身之上，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程秋野的鼻子，饶有兴致地冷哼道，「神……也是人创造的，你不是神，你只是一个失去了女儿的可怜的疯子！」
    话音刚落。
    烟尘漫卷，寰宇震颤，这座在霓虹市伫立百年的巨塔，终于在众人的合力之下轰然倒塌。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