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情绵绵静夜生香
昌南近海,又地处天南,气候温暖湿润,境内河道纵横,一条条绿缎似的小河从房前屋后绕过,围着青砖黛瓦的民房自成院落。这些近水的人家,在河道里用细网圈起一群鸭鹅,悠哉悠哉的浮在的水面,时而吞食一口河面上的浮草。
浮光掠影,一只体型硕大的水鸟“吱啊”一声飞过对岸,斑斓的羽毛惊鸿一瞥,划碎了水中的云天。
河岸上两人合抱粗的柳树连年纪最大的老人也说不出是何年栽种,头发般细密的枝条随风飘拂,临水照影,顾盼生姿。藏花半躺在树下的大青石上,看着头顶上的浮云聚了又散,太阳被渐浓的暮色一点点的遮去光芒,平日里生气勃勃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迷蒙,黑珍珠般的眼珠半天都不见转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树下殷萧凌斜靠着树干,目光一直停留在藏花身上。
从早晨找到傍晚,问过了城中所有的车马行,没有一点收获。
藏花已经累的一步都不想再走了,躺在河边的大石上半天一动都不动,也没有一句话。
殷萧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陪着她在这里发呆。
眼看天色已晚,殷萧凌只好叫她说:“藏花,我送你回王府吧?”
藏花从大青石上坐起来,无精打采的说:“真不想回去,王府里好没有意思。只是找不到娘,我又能到那去呢?”
殷萧凌与藏花认识短短不到两日,虽已知眼前这个姑娘颇有些与众不同,还是有些诧异,说:“贵为昌南王女,不日就将受封郡主,以后身份金尊玉贵,多少人求之不得,你有什么不满意呢?”
“那是你没有尝过被关在笼子里的滋味。”藏花有些愤愤道,想起进王府这些日子,关在十步就能走到门口的小院子里,穿着拖地的长裙,梳着高耸的云髻,步摇上串珠的流苏一走路就晃的她老担心它会掉下来,不能跑,不能跳,不能练武,不能出门,还一不小心就险些丢了性命,真没觉的有什么好的。
她将脚上的鞋子脱下来,光着脚将河水用力一踢,水花高高扬起,映着落日霞光,散落的珍珠般洒向水面,砸碎了粼粼波光,河底的波光云影一齐荡漾。
“我天生最爱练武,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练成绝世武功。”藏花有些懊恼的说,她回过头来看着殷萧凌,眼睛突然一亮,赤脚跳起来叫道:“你的武功这么厉害,不如你教我怎么样,我拜你为师!”
说完想了一下又道:“国老和你是我见过的武功最厉害的两个人,可国老好忙,我都不好意思求他,你教我好不好?”她拉住殷萧凌袖子,满脸希冀的看着他。
殷萧凌笑笑说:“我不收徒弟。”
藏花眼中的光芒立刻暗了下去,失望的蹲下身去埋头穿鞋,待穿好起身时,脸上已经释然,轻轻一笑道:“没关系的,殷大哥,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带我出王府,谢谢你帮我找我娘,现在我要回去了,希望以后还能和你见面。”
江湖人物,一般把功夫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如果是绝招秘技,连门徒也不肯轻传,殷萧凌的拒绝也在情理之内,因此藏花只是一瞬间的失望,马上就想通了,不过,想通是想通;,还是有些遗憾,连笑容也觉的闷闷的。
“那我送你回去吧。”殷萧凌锐利的双目若有所思。
藏花和殷萧凌跳进倚梅阁的院子时,西方的落日还努力的散发它最后一丝余光,月亮却已隔空升起,院中有一人仰头看着这只有夏日里才能看到的景象,温和中透着一丝凉意的声音道:“昌南王仰慕大侠已久,恨不能一睹风采,殷大侠要来王府,尽管从大门进出,何必越墙而入?”
说完回过头来,平静的看着刚刚站稳被吓了一跳的藏花。
自进王府,害他忙碌担忧,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虽然他脸上神色一如平常,藏花还是不由自主的走过去站到他身边叫了声:“国老”。
魏璧的目光扫过垂首立于他身旁的女孩,看不出任何情绪。那一声国老怯怯的,使平日里总是坚定飞扬的声音换成了南国少女千里水乡里浸润出的特有的软糯,如微风抚过夜色,月光摇动水波,令人心中涟漪顿起。
早晨晨议刚刚结束,顾不得用早饭,便迫不及待的来看她,却只看到她与人越墙而过的背影。想着她着急要找母亲,他不忍阻拦,又看和殷萧凌相伴,自是没有人可以伤她,吩咐下人不许声张,待处理完一日的公务,便在院中等她。
他目光扫过藏花之后,落在殷萧凌身上,静静地等他回答。
殷萧凌毫不在意的说:“殷某草莽之人,不惯王府礼节,怕冲撞了王?,还是这样来去自在。”说完抱拳道一声“告辞”,双脚一提,身子已腾空而起,快速掠过空气激起的气流涨满了他的衣袖,如大鹏展翅一般在话音消失之前已连半片影子都看不到,远远的又传来中气充沛的浑厚声音:“我不收徒弟,可我没说过不教你武功。”压低的声音如飘浮于空气中的游丝,纤细的像随时会断掉,却清晰如附在耳边。
藏花顿时喜形于色,拊掌而笑。
魏璧心中正叹殷萧凌内力之精纯已到了可以收放自如的程度,不知怎的就跳出藏花在后山遇险被陌生人所救和衣衫被人偷窥的事来,以殷萧凌的内力武功,做此事游刃有余。听他话里的意思,应该是藏花求他教授武功,他又不愿收藏花为徒,这会儿答应不以师徒之名教授藏花,到底是什么居心?
他看看暮色苍茫中面容已经模糊的藏花,身上是她昨天穿回来的那套宽大男装,因一日奔波神情有些疲惫,溢满了欢喜的眸子里目光却晶莹灿烂,衬的整个人在微暗的夕光中如明珠般宝光流转,令人炫目。她身上,总是有着一种光芒,容貌、衣衫、身份、穷困、劳累都不能遮掩,如阳光穿透浓云,烛光刺破黑暗。
殷萧凌为什么对藏花这么好?是一见如故,还是一见倾心,抑或别有所图?天真烂漫的少女孩没有见识过人心的险恶,对人一片赤诚,他却不能不多留一点心。
看藏花神情雀跃,魏璧叫了声“藏花小姐”,叫完又笑道:“哦,皇帝已下旨封小姐为临海郡主,册封使已自帝京出发,不日即可抵达,待行过册封礼,小姐就是我们昌南王府的小郡主了。”继而又一转话题问:“你很喜欢习武吗?”
他不追问她私自出府,语气里也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藏花觉的松了一口气。她长于民间,对国家典制并不知晓,有些好奇皇帝给的封号,仰起头问:“为什么叫临海郡主?”
魏璧解释道:“是实封临海郡。”
“什么叫实封临海郡?”
看看藏花脸上的疲惫之色,魏璧问:“累不累,你先坐下歇着我再给你说。”
院中的青梅树下侍女早已放下乘凉的竹榻、圆桌,桌上的天青色窑变釉钧瓷茶杯、茶壶放在鸡血红的茶船上,青色欲流、红色若溢,颜色绮丽若云霞,是魏璧亲自从库房挑选送来的。看到魏璧来,圆桌旁又放了一张碧色莹润如玉的竹椅。
藏花早就累极,依言过去坐在榻上,魏璧从壶中倒一杯水递给藏花,藏花一饮而尽,看着竹椅上虽坐时仍身姿挺拔的魏璧,等他继续说下去。
“实封临海郡就是以后临海郡就归小郡主所有,可建府、可立庙、可征税、可置官、可养兵,列土封疆,位同诸侯王。”
藏花睁大了眼睛,虽然不是很听的懂魏璧的话,大概意思还是知道的,她进王府这些日子,其实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将被封为郡主的事情,也没有完全接受自己的身份,乍一听魏璧的解释,被吓了一大跳,就这样自己就成了一郡之主?可自己什么都不会,从来都不想当这个郡主呀?
她摇摇头说:“国老,你告诉大昌南王,我做不了这个郡主。”
一大早的晨议上,为了藏花的临海郡主之位,那些人费了多少心思?他们汲汲营营的权势富贵在这个小女孩这里竟不值一提,比不上她和当垆卖酒的养母岁月平安,也不及江湖刀客的一句承诺,心中如此纯净,使人不由起了怜惜之意。
魏璧脱口而出:“不用担心,有我呢。”
藏花有些不解的看了看他,并不知道他说的“有我呢”是什么意思,却还是莞尔一笑,觉得他说的对。她自进王府以来,见到魏璧的次数比见到昌南王的次数还多,两次遇险,都是他及时出现在身边,衣食住行,皆由他悉心安排,如此温柔体贴的男子,生平所未见,只觉的有他在身边,便是什么艰难的事情也能迎刃而解,两日来因母亲出走悬起来的心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伸手将插在发间的木簪拔出,黑发如瀑倾泻而下,半倚在榻上轻轻的闭上眼睛说:“国老,我好累,好想我娘。”
魏璧心中软的一塌糊涂,柔声道:“花夫人在信中说她只是想去看看以前走过的那些地方,主公也已经吩咐各地方官员,一有消息立刻禀报,过一段时间,说不准花夫人自己就回来了。”
“真的吗?国老,娘会回来的?”藏花依旧闭着眼睛,轻声问道。
“是的,一定会的。小郡主以后在临海郡建府,也可以将花夫人接到身边,以尽孝心。”魏璧语气坚定的说,又道:“所以小郡主以后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止是武功。”
“是吗,那可真好,娘每天都陪在我身边,国老……”藏花的身子慢慢歪了下去,声音越来越小,话还没有说完,就倒在榻上安然入睡。
魏璧起身将榻上备的薄毯轻轻盖在藏花身上,吩咐远处一直侍立的侍女待会再叫小姐起来沐浴更衣,便悄悄退了下去。
其时,太阳已彻底沉入西方的黑暗中,正是月上柳梢,银光铺满了整个院落,溶溶夜色中枝头梅子的甜香随风飘散,魏璧又回头看了看树下沉沉睡去的女孩,乌发逶迤拖于枕畔,睡梦中偶见浓密的睫毛轻轻眨动,如蝴蝶振翅,身上虽着阔大的男装,仍是不可错认的少女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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