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旧日》027章：“强者”

    “那一个人如果生来就有疾病呢？难道疾病也是他能够选择的吗？”
    渡边泽想到自己出生时所患的先天性心脏萎缩，被亲生父母抛弃，如果不是那个神秘的怪异救他他早早就领了便当了。
    “出生就有疾病的人不是更理所当然地被抛弃吗？自然界中出生就得病的幼崽注定会被族群遗弃，成为别的动物的口粮。
    如果族群强行想要救下这个幼崽，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整个族群被这个病弱的幼崽拖累致死。动物选择遗弃得病的幼崽也是经历无数次血的经验才刻在基因里的。
    同理，出生就有疾病的人类也应该被遗弃，不然只会拖累整个人类的发展。话说回来，这种天生的弱者能活下来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笑话。渡边君玩过网络游戏吗？”
    “玩过。这件事情和网络游戏有什么关系？”
    “如果渡边君你刚刚进入一款网络游戏，随机创建一个角色，但是那个角色却有先天的毛病，比如说力量成长极低，或者综合属性拉垮，或者有永远无法消除的虚弱状态。这种时候你该怎么办？是硬着头皮把那个角色玩下去，体验一段地狱难度的游戏历程，最后被折磨得千疮百孔毫无尊严，还是删号重练呢？”
    “现实跟游戏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么渡边君？”悠口雅雅木冷冷地笑了笑，“你回头看看你身边，看看那些在人生这款游戏中饱受折磨和挣扎的人，他们的账号已经废掉了，但是却没有删号重练的勇气，所以只能在这个游戏里当最没用最底层的垃圾和废料。渡边君，你真的看不到？”
    垃圾和废料……
    居然用这种词来形容人……
    渡边泽一阵恶寒。
    悠口雅雅木显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奉行的是自然界那套适者生存不适者灭亡的逻辑。这种逻辑看似没有问题，实际上却冷漠得让人心底发寒。
    按照悠口雅雅木的逻辑，渡边泽这个出生时先天心脏萎缩的人就是悠口雅雅木口中的垃圾和废料。
    所以才会被渡边泽的亲生父母遗弃。
    渡边泽忽然感到愤怒。
    “人与动物终究是不同的。”他冷声道。
    “哦？哪里不同呢？人难道不是从动物进化来的么？”
    “可是人如果进化这么多年还要按照自然界最残酷的那套逻辑来生存，那么进化的意义在什么地方？”
    “进化的意义就在于人类可以不断发展，追求新的技术和文明。而想要实现这点，就必须剔除人类社会中的弱者，只有强者才能带领人类的未来。”
    “悠口同学刚刚说了发展和追求对吧？”
    “没错。”
    “那么动物有发展和追求吗？”
    悠口雅雅木一下子愣住：“当……当然没有。”
    “那么人类为什么有呢？”
    “因为人类与动物不同。”
    “没错，人类与动物不同。所以动物的那套生存逻辑并不适用于人类社会，不是吗？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人类有感情，有追求，有悲悯之心。人会比动物多考虑一些崇高的东西，比如星辰大海，比如诗和远方，比如探索未知，这是人类发展的动力。同时人类也会比动物更加关心弱小，这是人类的善良和悲悯之心，而正是这份善良和悲悯之心才塑造了人类伟大的精神和文化。
    托尔斯泰，雨果，马尔克斯，福楼拜，莫里哀，莎士比亚……这些文学史上的巨擘，哪一位不是以最大的温情来怜悯最底层的人呢？哪一位信奉悠口雅雅木同学所信奉的那套冷漠残忍的生存哲学呢？难道这些巨擘也是弱者么？他们的作品也是弱者的说辞吗？”
    “哈。”悠口雅雅木冷笑两声，“渡边君是在教育我吗？”
    “我并没有在教育你。”渡边泽直视悠口雅雅木的眼睛，“因为你和深田一样是文学系的学生，既然如此，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这其中的道理。你手中捧着的《金枝》是一本人类学著作吧？你既然看了这本书，就该知道你所坚信的理论是偏颇的。”
    “没错，我的理论确实是偏颇的。”悠口雅雅木忽然笑起来。
    她放下书，站起身挪开椅子，走到渡边泽身前：“不过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哲学终究是偏颇的，没有百分百完美的哲学。我也从来不宣称自己的想法完美无缺，但是我依然不会改变我的想法。而且我坚信深田如今的遭遇是她自己的原因，她孱弱的意志导致她现在在班级的处境。”
    “悠口雅雅木同学弄错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了。是先有那些流言蜚语才有深田现在的处境，而不是先有深田的处境才有哪些流言蜚语。
    哪怕深田真的意志力薄弱，但如果那些流言蜚语没有出现，深田也大可不必被班上的同学排挤。
    就像一个人被刀捅了，难道要怪受伤的那个人不够强大么？难道不是持刀伤人的人的错误么？那些流言蜚语就是伤害深田的刀。”
    “那些深田为什么不反抗呢？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把刀砍在她身上么？”
    渡边泽轻轻叹了口气，接着伸出手慢慢摸向悠口雅雅木的胸口。
    悠口雅雅木脸色一变，立即后退，同时用手捂在自己身前，怒声道：“渡边君，你做什么？”
    渡边泽没有说话，而是抓住悠口雅雅木护在身前的手。
    他的手很大，而悠口雅雅木的手腕又十分纤细，所以一只手就握住悠口雅雅木两只手腕。
    他把悠口雅雅木的两只手从她身前强硬地拿开，另一只手依然伸向她胸口。
    “不……不要……”悠口雅雅木吓得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哀鸣。
    “悠口雅雅木同学为什么不反抗呢？难道就要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偷袭你的欧派吗？”
    “你……你的力气很大……”
    “所以你体会到深田的心情了吗？”
    悠口雅雅木浑身一颤。
    渡边泽接着说道：“深田并非不想反抗那些流言蜚语，而是那些流言蜚语来自几乎整个班级的同学，深田一个人在那股力量面前能做什么呢？就像悠口雅雅木同学你在我面前无力反抗一样，深田也无力反抗那些流言。”
    “那……那还是因为深田自己的意志不够强大。”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弱点。我说过，或许深田本人的意志确实不够强大，但是悠口同学你的身体难道强大么？面对我这种力量的男性毫无还手之力吧？虽然我不会真正伤害你，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被对你充满恶意的男性袭击，那时你还会觉得你受伤害的原因是你自己不够强大么？你每天在自习室看书到这么晚才回家，发生这种事的概率其实不小吧？”
    “我……我……”悠口雅雅木胀红脸，“我会报警的。”
    “等到警察来什么都晚了。”渡边泽道，“尤其还是日本警察的出警速度。”
    “我是说如果渡边君你再不松开我，我就会报警的。”
    渡边泽愣了一下，松开悠口雅雅木的手腕。
    悠口雅雅木揉着手腕，坐回椅子上，抿着嘴唇，眼睛里有泪水。
    “好痛……”
    渡边泽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禁也有些内疚。
    再怎么说悠口雅雅木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孩，刚刚他为了给悠口雅雅木一点教训，刻意用了一点力气。现在悠口雅雅木的两个手腕一片通红，在她素白的皮肤上更加显眼。
    “抱歉。”
    “渡边君没必要跟我道歉。”悠口雅雅木恼怒地看着渡边泽，“我也不会接受渡边君的道歉，更不会改掉我自己相信的东西。”
    “我也没想过让悠口同学改变。其实我来找悠口同学你的目的，只是为了弄清楚当初那个流言是谁传播出来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渡边君呢？”
    “那我只能使用你口中强者的方法。”
    悠口雅雅木打了个寒颤：“是……是齐木蓝一。”
    “齐木蓝一？”
    “我们班的班长。那天我在班级群里面问照片上的女生是不是深田后，第一个使用图片搜索找出深田社交账号的人就是齐木蓝一，也是他把深田的账号链接直接发在了班级群里。”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他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他的学习成绩其实一般，本人的能力也一塌糊涂，能够当选班长全靠当初收买拉拢班上的同学。他在班委会竞选之前，私下告诉其他人如果选他当班长他就请他们吃饭，还会推举他们当其他班委，因为班长有推举班委的权力。
    当时大家刚刚入学，对彼此也不熟悉，那些人被他拉拢后，开始四处为他造势，于是竞选的时候就以压倒性的票数获胜，成为了班长。
    结果当上班长之后把班级事务管理得一塌糊涂，每次活动都会出差错，班主任和辅导员交给他的任务也完不成，只能把任务推给其他班委和学生，可以说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他本人也知道自己是个废物，所以拼命巴结老师和辅导员，把任务失败的原因都甩给其他班委，那个卑鄙小人虽然没有当班长的能力，做人也欠缺，但是干这种阿谀奉承的事却有天分，就跟古时候的宦官一样，居然没被撤换掉。”
    “那他为什么要针对深田呢？”
    悠口雅雅木翻了个白眼。
    “渡边君连这点都想不到吗。当然是因为齐木蓝一喜欢深田，但是表白被深田拒绝，所以恼羞成怒想要报复。一个男生无端造谣一个女生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理由？”
    渡边泽没有说话。但眼神变得冷酷。
    “既然渡边君已经知道散播流言的人，那么就请离开吧。我还要继续看书。”
    “悠口同学明天帮我把那个齐木蓝一约出来。”渡边泽道。
    “我为什么要帮你？”悠口雅雅木冷冷道，“你刚刚才扭痛我的手腕，还想让我帮你么？而且你是深田的男朋友，又不是我男朋友。我不喜欢深田那种软弱的性格，也不想跟她有什么关系，更没兴趣帮她，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什么？”
    渡边泽忽然走到悠口雅雅木身前，作势对悠口雅雅木伸出手。
    悠口雅雅木以为渡边泽又要袭击她的欧派，一阵激灵，捂着胸前颤声道：“不要……”
    “按照悠口同学你自己的想法，现在你无法反我就只能顺从我的意志吧？弱者就该有弱者的觉悟，只有强者才有资格活下去。”渡边泽道。
    “话虽然是我说的，但是谁说我无法反抗？”悠口雅雅木道，“你真的以为我这种级别的美少女天天被痴汉惦记，会没有一点防身的本事么？”
    说完，悠口雅雅木忽然抬起脚，踹向渡边泽。
    她穿着高跟鞋，后跟又细又锋利，简直就像是匕首。踢向渡边泽的脚也正是后跟向上，她也正是打算用鞋跟伤到渡边泽。
    加上她是用腿挥出来，力道极大，虽然渡边泽不怕这种鞋跟，但是换做其他人恐怕被踢中哪怕不开膛破肚也要少一层皮。
    渡边泽一把握住悠口雅雅木的脚踝，手指一动把悠口雅雅木的高跟鞋脱掉。
    “你失败了。”
    “你居然挡住了……”悠口雅雅木面色难看，“明明我的脚踢得那么快……”
    “用你自己的话说就是，能够被我挡下来说明你还是太弱小。”
    “放开我！”
    “不放。”
    “我父亲是东京巡查组的课长，母亲是世界跆拳道冠军，你最好快点放开我，不然等我告诉他们，你吃不了兜着走！”悠口雅雅木怒道。
    “你答应我我就放开你。”
    “我不答应！”
    渡边泽的手顺着脚踝摸上悠口雅雅木的小腿。
    悠口雅雅木的身体触电般颤了一下，死死咬着嘴唇，眼睛几乎要滴出水来。
    “快……快放开我……不要摸我的小腿……”
    “弱者不配拥有选择权。”渡边泽冷冷道，“除非你像个弱者一样求我。”
    “求求你……”
    “答应我的条件。”
    “不……”
    渡边泽又在悠口雅雅木小腿上轻轻点了一下。
    悠口雅雅木一个激灵，发出“呀”一声惊呼。
    “答应么？”
    “我……我答应你……”
    “早这样该多好。”渡边泽松开悠口雅雅木的小腿。
    “你是个恶魔！”悠口雅雅木恨恨地看着渡边泽，咬牙切齿。
    “那么中午你们课间时间，你把那个齐木蓝一约到学校的操场，我来亲自跟他谈谈。”渡边泽无视悠口雅雅木吃人的神情，自顾自道，“这件事不要告诉深田。我知道你向来只在你们班级群里说话，但是约齐木蓝一出来只能私下，绝对不能让深田知道，如果被深田知道会很麻烦。”
    悠口雅雅木冷笑道：“渡边君你担心我告诉深田么？”
    “你如果想要以这件事威胁我，那么我只能先让你吃点苦头了。”说完，渡边泽作势要再抓住悠口雅雅木的小腿。悠口雅雅木吓得一阵颤抖。
    “不要……我不会那么做的……”
    “那么明天见。”
    “等等……”渡边泽要离开的时候，悠口雅雅木忽然喊道。
    渡边泽转过身：“什么事？”
    悠口雅雅木将腿放在椅子上，指着自己的脚道：“给我把高跟鞋穿上，是你刚刚脱掉的。”
    “这是弱者的请求吗？”
    “求……求求你……”悠口雅雅木满脸羞愤，咬着嘴唇道。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渡边泽蹲下身，替悠口雅雅木重新穿好高跟鞋。悠口雅雅木把高跟鞋踩在地上活动两下，接着问渡边泽：“渡边君待会要回家么？”
    “回不去，电车已经停了。”渡边泽摇摇头道。
    如果他还有怪异之力倒是可以返回新宿，现在只能在神宫大学附近找一家酒店住一晚，前提是这个梦境世界的酒店能够正常使用。
    “我就说。这么晚渡边君怎么可能回家。”悠口雅雅木道，“那你打算怎么办？难道准备今天一晚露宿街头？”
    “跟悠口雅雅木同学没关系。”
    “我可以收留渡边君一晚。”
    “不必了。”渡边泽果断拒绝。
    “渡边君担心我对你不利么？还是怕深田误会？”悠口雅雅木笑道，“难道能够把我制服的强者连我这个弱者的居所都不敢去么？还是说渡边君你自己做贼心虚，担心控制不住自己对我的恶念而做出失格的事，从而辜负深田？”
    “我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单纯地不想去。”
    “我知道了。其实渡边君你跟深田的感情并没有那么坚定对吧？甚至脆弱到你在我这个弱者家中过夜一次都会破裂的程度，所以你才不敢。所以到底是你自己的问题呢还是深田的问题呢？你们两位究竟谁不信任谁呢？”
    渡边泽冷冷地盯着悠口雅雅木：“你真的确定要激将我么？”
    “我难道说的不是实话么？”
    “好。”渡边泽道，“我就去你家过夜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