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国烟尘》第三百零二章 重生轻死

    扶郎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慢慢地站了起来，“我去为你煮茶。”
    茶还没煮好，三个太监来到了艮岳。
    他们还带来了一瓶酒。
    端茶过来的扶郎摔了茶杯。
    “吴大善人，这可是新皇御赐的美酒，你还是快点喝了吧，我们也好回去交差。”宣旨太监笑眯眯地催促道。
    “放心吧公公，我不会让你久等的，”吴胜打开瓶盖，倒到杯中，拿到鼻子旁嗅了嗅，“酒倒是好酒，就是掺了杂质，坏了。”
    “你心倒是挺大，阎王爷那儿有的是好酒，到那里再慢慢喝吧。”宣旨太监觉得自己说得很有趣，自顾自笑了起来。
    吴胜斜着眼看了他一下，那种王之藐视令宣旨太监如坠冰窟，笑容在脸上冻住了。
    “不要喝。”扶郎握着吴胜的手。
    “这是我最后的体面，”吴胜笑着，他用力地握了一下扶郎的手，“不要哭，不要让那些宵小看低了。”
    他举起了酒杯，又轻轻嗅了一下，好像要吮吸生命中最后的味道，这才微笑着喝了进去。
    三个宣旨太监满意地看到吴胜倒在了扶郎的怀中，他们拿起酒瓶，转身要离开，扶郎喊住了他们，“新皇对我有什么安排？”
    “这个，公主就要等着了。”
    第二天，在大理诏狱的陈广听到了吴胜的死讯，自缢了。
    第二天，安国寺开始重建。
    第二天，归德帝大赦天下，许多被布诗抓进来的人都被放了，当然，还有更多被布诗抓
    进去的人已经被处决过了，没等到这种好事儿。不过，朝廷立刻又重新发布了通缉令，刚被放出去的人大多数榜上有名，被释放的囚犯们骂骂咧咧地称这是最没用诚意的一次大赦。
    布诗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尽管他收到了许多子弹、刀片之类的东西，声称他们会杀回来报仇，但是布诗不相信他会这么幸运，坐在家中就能赚钱，事实也是如此，那些寄东西的被释囚徒一个比一个跑得远，甚至在布诗再次抓住他们时还向布诗道歉了，声称寄东西只是希望布诗能够放过他们，希望没有伤害到布诗的感情云云。
    总之，皇家的闹剧过去了，日子还是那么过，而且日子越来越好过。
    “这么大一件事能够以这么小的损伤得到解决，你这个宰相还是很称职的，”翁白在浩荡山顶和方介儒喝茶，练刀的孔峰一如往常地成为背景，“这种网上选皇帝的方法会成为一种惯例吗？”
    “不会的，”方介儒摇了摇头，“这是个特例，权宜之计，因为这次事件，我可能要被写入贰臣传了。”
    “不至于，那些史官中总有些明白人，真相是不会被埋没的，我也不允许它们被埋没，”翁白拍了拍老友的肩膀，但他知道，方介儒并不需要这样的安慰，“吴胜和陈广还是死了。”
    “这是他们的宿命，”方介儒叹了口气，“最近死了太多人了，有不少是因为他们的野心死去的，他们的死亡并不特殊。”
    “不错，任何人的死亡都不特殊，”翁白想到了翁家军三杰的逝去，“状元郎，儒家是不相信鬼神的吧？”
    “六合之外，存而不论。”
    “很聪明的说法。那么，儒家为什么那么重视祭祀呢？”
    “这是个老问题了，”方介儒微微一笑，“儒家重祭祀，是为了生人，而不是为了死人。”
    “说得不错，死是为了生，而生不是为了死，”翁白沉吟着，“我最近常常想生死之事，特别是东方他们走了之后，那种激荡着我的感情，那种令我茫然不解的生死意义，慢慢都淡去了。”
    “对你们这些拥有了无穷寿命的人而言，死亡本就不再是什么问题了吧。”
    “非也，对生命来说，死亡是一种彻底的隔断，这是一种很严肃的事情，任何智能生命体都不能无视。何况，所谓我们这些人，也只是天然寿命极大的延长，并不是不能被杀死、不能被消灭。”
    “是吗？这对我来说倒是个新鲜事，”方介儒想到了什么，脸上出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那么，对你们这些长寿的家伙来说，死亡到底是什么？”
    “对我们这些长寿的家伙来说，长寿是个刚刚开始的现象，也就是说，我们还没有获得因为长寿而得到的知识与智慧，只是获得了长寿的‘感觉’，这种感觉对每个人都不同，而且飘飘忽忽的，很容易走向傲慢和极端。因得到长寿而真正思考一些严肃的问题的人，恐怕没几个吧。”翁白研究着方介儒的表情，“至于我怎么想，我倒是很同意你的说法，如果不能好好地对待生，那长寿不过是延长了的痛苦罢了，也就是所谓的‘寿则多辱’吧。生是一个过程，而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用火热的生活填满生命，就是对死亡最大的尊敬了。”
    “能这样想固然好，但很多人还是需要拥有来世的期待，才能够战胜现世的恐惧。”
    “虽然如此，但随着秦博士格物的进展和越来越广泛的民众教育，人们会慢慢接受人死神灭的看法的——对我们这个被儒家教育了两千年的民族来说，这样的唯物论点是相对比较容易被接受的——到时候，人们需要更积极地、更现实地去理解生死问题，重生轻死会越来越流行吧。”
    “也许吧，”方介儒情绪不高，“我虽然是个儒者，但依然觉得人死神灭太过无趣了。我们只有一世可活，如何在这一世中有一个值得的目标，活得有趣，对常人来说太难了。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站在两端的人，也就是说想得通透或者完全不去考虑的人，太少了，大多数人都要在这一终极命题中翻滚沉浮，生民之苦，无过于此。”
    “你还是太悲观了，你还没有感受到发展的力量吗？短短几个月，这个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了，机器人出现了，能够令人和机器结合的技术出现了，照这个趋势，用不了多久，也许每个人就都能永远的生存了——用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我们需要做的是，保证事情不超出常规，我们应该不想成为一个机器人星球，或者什么其他的怪物星球吧。你这个宰相需要考虑的事情将越来越多，其中很多是你之前想都想不到的，等你忙到焦头烂额的时候，生死就会抛到脑后了。”
    “你真是善于用奇特的方式安慰人。”方介儒苦笑道。
    “但是它起效果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