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狝者》第一百零七章 累了，毁灭吧

    他是这么想的，表我与潜我此刻已经脱离，身体还在做着各种腾挪闪避攻击，可他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身体还要做这样的挣扎。因为这是身体的本能，活下去是作为“活”物最基本的特性。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必须去做一些事。
    即便他已经放弃了，可身体还在坚持。
    但这又怎么样呢？
    紧随疲惫而来的是什么都不想与厌倦，他任由身体去反抗，想看看自己的身躯还能抵抗多久，接着是巨大的空虚袭来，一切都在远去，又似乎一切都在靠近。
    这一刻——
    周围一切所见变得敏锐清晰，一切味道变得清灵，一切声音变得清楚。
    这是三觉已然大成的必然，也是表我脱离潜我后的必然。
    可是他厌倦了，疲惫了，放弃了……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此刻身体潜我的挣扎，是在哗众取宠。
    那么……早点毁灭吧。
    他闭上眼睛，收紧眼筋，闭上耳朵，收紧耳筋，闭上鼻子，收紧鼻筋。
    可是，眼珠子竟还能透过眼皮隐隐看到外面，听觉和嗅觉越发敏锐。
    哦，弄错了，应该放松下去，让自己变得松软，越发松软，越是水波不兴，越是紧绷，越容易有更大反应。
    于是，为了自寻死路，他闭上眼，把三觉的筋努力松开，努力舒张。
    然而，当三觉舒张到极致，他听不到，看不到，闻不到时，一股奇异感觉从耳筋，鼻筋，眼筋中流出，汇聚在紫府中，如瀑布流水直泻而下。
    一刹那，布满全身。
    这一刻，世界虽然黑暗，可他能够感觉到脚下松软，颗颗沙子密密麻麻，附近散落着三颗铁蒺藜，比较深的地方还埋着一颗石子。一阵阵劲风从左右上下袭来，劲风呈缕状，有些尖锐，像是爪子撕开了空气。还有四面八方涌来的圈圈涟漪，像是风，可又不像……又一圈落在他皮肤上，那涟漪中的颤动打在皮肤上，如琴弦拨弄散发的音符，音符有着自己的意思，这涟漪也有，像是在说“快死了”。
    本以为是错觉，但伴随又几圈暗蓝色涟漪落在皮肤上，他感受得越发清楚了。
    “看样子这小子快死了。”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可惜了，在恐厄面前，人类又算什么？”
    “海石迷宫还真有本事，恐厄都能抓得到。”
    “朱阁酒馆只是个小地方，海石迷宫建立多久了？根基深厚，没法比的。”
    “摇摇欲坠的，看不下去了……”
    浮生内心深处涌出一团无名火，很快，他明白了火意——来这里看他笑话的是这些人，想要看他戏的是这些人，渴血的是这些人，现在假慈悲伪良善的还是这些人，这些人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能左右他，他又凭什么要被这些人左右，称其心意？
    “不，我偏不……”
    浮生咬着牙，想要绷紧三觉三筋，重新看清，听清，闻清……
    可也许是长时间处于“松”的状态，有些麻了，此刻竟无法掌控得了。
    如今三觉合一化身觉，可完全不习惯身觉的他，在这种状态下觉得战斗起来很困难，这么一动，身觉状态没有解除，身体倒是重新掌控住了。
    身体上各种疲惫与酸疼带来的不适，如洪水冲入大脑，冲得他脑子发颤。
    砰！
    一个不注意，稍有迟钝，他就被击飞了出去。
    可是，身觉还是无法解除。
    “不是说身觉比三觉更好么，怎么反而更麻烦，难道我这不是身觉？”浮生扪心自问，可眼下更重要的是适应。
    不能平白挨打，每次挨打都是一个适应契机。
    适应下去，生存的几率就会大很多。
    这狒狒毕竟是野兽，只会朝着大的地方打，不会往他要害攻击。
    一次、两次、三次……
    浮生很快适应了下来，也在这时，他方才发现，这的确就是“身觉”。眼睛所见，鼻子所闻，耳朵所听，会碰到各种各样杂乱的事物，味道，声音，但身觉状态之下，他的世界一片黑暗，所能遇到的都是已经接触和即将接触到的。
    也是在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的脑海的黑暗中，以他为中心，他所见的事物不光是眼睛能看到的前方，而是前后左右上下，四面八方所有一切都在这里面——
    王山魈打过来，快速的拳头顶着风前行，这便是“拳压”。
    力量越大则速度越快，速度越快则威力越大，对周围空气影响越大。
    他能够直接接触到的东西有两个，一个是脚下沙土，另一个就是四周空气。
    拳压出现，就像是黑暗中掀起的一阵巨大波动。
    这波动，会以暗蓝色从黑暗中涌出。
    在这个黑色描绘一切静物和暗蓝色描绘一切波动的“身觉”世界中，似乎真实世界一切斑斓都褪去了，只留下“动”与“静”。
    可是这还不够——
    对付一般的武者，会用什么虚招、佯攻，其实这些没有实际落点的技巧，在身觉中，都很微弱，而那些意图明显、指向性强的实际攻杀方向，在身觉中表现十分强烈。这也意味着，身觉状态下，看透一切虚招佯攻，可以清晰发觉潜在的杀意与实招。
    随着身觉熟练，范围变大，感受将变得更加细腻。
    可眼下对付的是觉醒血脉，化身为恐厄的王山魈，在绝对力量与速度面前，每一招都是实打实的轰击，太快太稳太狠，就算拳路清晰单一，就好像明说要打哪里，却也无法躲开，更无法接住，这就是硬实力碾压的可怕。
    更何况，没觉醒血脉时的王山魈，也有着四成大成的实力。
    外功四成圆满，是三觉合一化身觉，大成，则是身觉化心觉。
    也就是说，目前浮生看似能够勉强躲过，防御住，实际上差之千里。
    如果不是王山魈进攻方式单一，换做是个人，如今状态，浮生根本打不过，不光是硬实力不对等，就连境界也是被碾压的。
    “我只有更强了，那我也来个心觉。”
    所谓急中生智，就是在玩命的时候还能冷静下来，压迫智慧潜力，想出破局之法。
    浮生没有那个天赋，也自觉不是聪明人，唯一特长就是血脉带来的非比寻常的抗揍能力，可以让他不断苟延残喘下去。
    三觉合一是身觉，那比身觉更高的心觉呢？
    一些从未想过的问题，在他脑海浮现，又会被从根本上剖析出来，以此类推，很快得以解决，然后进行尝试。
    “三觉是感官对外感受的极致。”
    “但极致，也意味着接受的见闻更加庞大复杂。”
    “这在对等战斗中比较有利，可在不对等战斗中，反成累赘。”
    “身觉，便是把三觉归一，集合且放大了感官根本特性，断掉了感官感受外界情况的复杂性，从而让战斗变得更加干脆和纯净。”
    “按照这个推测，心觉，应当是对身觉感受到的一切进行……推测。”
    “可是怎么才能推测呢？要是有预见能力的话，那这岂不是超出血肉之躯了？”
    沙场之中，沙尘滚滚，适应战斗的浮生虽然屡屡挨打，但偶尔也能反抗，击中这王山魈数次，只是以他的实力，在擅长这样的地形中，想狩猎那样打消耗战也是不可能的，加上王山魈也不是野兽，他目前处境十分不妙。
    人们所见的，只有他一次次被击飞，一次次站起，一次次杀过去。
    然后，一次次，又被击飞。
    “三觉修炼到极致，极致之后归一，本质上是取了三觉作为感官最根本的特性感知，并且把纯粹的感知通过肌肤来放大，这就是身觉。可这么一来，不久很浪费吗？”
    “不……也不会很浪费。”
    “虽然闻不到，听不到，看不到，但依旧能够闻到，听到，看到，只不过并不是以正常的形式出现，而是以波动的形式。”
    “静为黑暗，动为暗蓝，无形的黑暗孕生简单的有色有形……”
    “就如场外的声音，如果我细致感受，虽然听不到，可这声音所成的波动落在肌肤上，那其中的震颤也能让我明白是什么意思，那震颤强度能让我明白情绪。”
    “情绪？对啊，我为什么可以感受到情绪？这不该是藏在人内心的吗？”
    浮生一愣，转而更加沉着心思来感受身觉世界中的人声涟漪。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前方的黑暗中，除了突然出现的猛烈暗蓝色气团，也会出现一道特殊的暗蓝色线条构筑的形象隐现闪过。
    这气团毫无疑问，是王山魈的拳压。
    可这暗蓝色的线条构筑的形象也并不稀奇，就是王山魈。
    然而，王山魈每次都是忽闪忽隐，就像一个肉眼所见时而隐身时而出现的、神出鬼没的存在，这个其实他一开始就发现，还以为是身觉不稳定造成的。
    现在适应了，依旧这样，说明不是身觉不稳定。
    渐渐地，他发现，王山魈每次在身觉中出现后，才出现拳压。
    “这两者肯定有什么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