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狝者》第一百十四章 小女子

    素手撒掉一把瓜子壳,再次抓起一把嗑了起来。
    屋子的黑暗中,一道黑色人影走了过来。
    丁酉看着眼前的青衣女人,不由得一怔:“今日怎换男装了,好不适应。”
    “出门才换男装。”
    “事发前后,可只有我们自己人。”
    “那个伪怪,生前是我这儿的仆从。”
    “这……”丁酉怔了怔:“雪先生,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说那是仆从,我们跟了他好段时间,才确定他成了伪怪。他还有意识的时候,正在城内到处打探消息。”
    “这世道乱啊,我一个小女子,这么娇滴滴的姑娘,总得想法自保吧?”
    丁酉面色僵住。
    娇滴滴?小女子?
    小女子?娇滴滴?
    “我们朱阁酒馆只管恐厄,人族内斗的事向来是不许插手的。雪先生想怎样,有什么目的,我不想知道也不想管。不过,先生今日帮了我许多,多亏您的这些消息,我才能屡屡捷足先登,把潜在的伪怪控制住。有些话,就算让先生不快,我还是得说。”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咔嚓咔嚓的嗑瓜子声,还有凝重缓缓的雨声。
    雪先生,头也没抬,始终看着外面。
    思忖了下,丁酉道:“三大家在金易城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前朝之时,三家便封侯在此。新朝之后虽然废除了封爵,但三家因为识时务,投靠太祖,为太祖兴事助力,便被授了军功。封爵虽废除,军功待遇犹在,根基也在。天阁制形成时,三家在金易城格局早已稳定多年,倘若发现威胁,必一致对外。天阁就算改制,强行插手,放来的城主也只是过渡一下。以前不识趣的城主有很多,最后失踪的失踪,封掉的封掉,还有一些被莽泊贼截杀。死法是千奇百怪。若是识趣的,各种政绩斐然,平步青云。”
    雪先生突然道:“你怎么看这任城主。”
    “他来之前,三大家已经把他根底给翻透了。鄂怀明,世家私生子,十四岁入伍,在边疆立有军功,做到千夫长时被世家认回。之后弃戎从政。内地里,他其实是从小地方县令提拔上来的,这是家族的安排。他来这里,只是过渡一番。这人看着狡猾,会利用三大家矛盾为自己赚名声,其实都是三大家给的。等他捞足了,就会离开这里。目光短浅,却也知道世家势大,无法动摇,和为上。他有家族身份,若在金易城与其他家族生矛盾,性质便不一样了,多少有以公谋私的嫌疑,这个他显然懂。”
    “打打杀杀……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一个弱女子啊,向来混雅谭的,哪里会上斗山。只是你也说了,三大家势大……眼下出了这事,我那最后一场也得搁置。不过也好,晚些退隐,趁此捞一点农卒资本,免得以后被势大相欺。”
    “斗山高处尸骨暖——丁酉不会说话,但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那我再说一句吧。如今你们已确定,这是人魔胞种所致,可有想过这人魔胞种哪里来的?若我记得不错,这东西至多延活半月吧。另外,被栽胞种后,根据眼下状况蛰伏与爆发时间业有限,伪怪从被栽胞种到爆发点,移动距离也有限吧?狝者与恐厄有契约,不跨界,大伙都是朋友,没必要敌对紧张,实在不清楚可以去问问。虽说眼下一切看着也快结束了,但这根因若不揪出……”
    “多谢!”丁酉面色如梦初醒,当即转身离开,火急火燎。
    雪先生看着外面逐渐磅礴的雨,笑了笑。
    ……
    大雨中,驼鹿大车还在奔跑着。
    封城闭户,不妨碍大同商会开门——大同商会,就在萧条闭门的街上,在大雨中,悄悄挂上了匾额,没有呲花,也没有红绸,就像一家平平无奇的老店。
    ……
    大风大雨,潮湿不尽,还有封城闭户的城主府令在,金易城西北阎皇庙门前,车如龙,水如龙,路如龙,人如龙,庙内香火如龙,如龙则隆。
    庙原后堂,须发皆白的老庙祝终于换上了青白相间的长衫,掐着念珠走出来。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都穿着天青色长衫,布鞋,手持十二颗一串的腕珠,头发不像寻常人家那样扎起来用布巾包缠,而是直接用白色布带在脑后扎成一束。
    看到老庙祝过来,香客们纷纷起身行礼。
    老庙祝手缠念珠双掌合十还礼,身后年轻庙祝们纷纷合掌穿挂念珠跟着还礼。
    ……
    院子之中,年轻人开着窗听雨打之声,心尤为宁静。他端着书读着,到了妙处,脸上便生起昂然兴致之色。屋子内的地面上,放着锅碗瓢盆,屋顶正滴滴拉拉朝下口水。水声叮叮当当的,在空空荡荡、墙皮掉落斑驳的屋内回响。
    到了有意思的地方,年轻人还下笔作记。
    “书中果然有一切……幸好我没听那些老家伙的话去学武,整日弄得一身臭汗。也不知习武有什么好的,终日打打杀杀,粗鄙不堪。赢了尽自己兴,输了扫自己兴,满是这贪嗔痴三昧……若世人能多入雅谭读书,这世道要太平许多吧?”
    斗山上的武者,不解雅谭水深。
    雅谭里的读书人,不解斗山睥睨。
    隔行如隔山,但又岂是隔的山?
    “哪来的怪味?”年轻人怔了下。
    这味道说臭又有点香,说香又有点臭,起初很冲,闻上几口还颇为上头。
    他放下书,打着伞出了门,循着香味一阵走。
    走着走着,来到了家附近的一座大宅院跟前。
    宅院门微微开着,没有上锁。
    香味,正是从门缝里出来的。
    年轻人好奇心向来比谁都重,他推开门叫了几声,见没回应便走了进去。
    “这香味……哪儿呢?”
    偌大的宅院里没有人,奇的是,这时节院内的草坪依旧青葱,却不见有树木之类的,各种家具就如新的一般,丝毫尘埃不染。
    “有人吗?”他又问了几句,香味依旧,回声依旧。
    走着走着,他来到了一个书房的地方,书架上竟有好多书。
    他眼尖,看到其中一本,连忙拿出来,翻看几页后面孔上充满惊喜。
    “竟然有这书,实在太好了。”他本想把这书踹走,可想想,他一介心怀广阔的读书人,又岂能到人家做这事,可这书他又喜欢得紧,怎么办呢?
    稍作思忖后,他直接坐下来翻看。
    “我要把这书背完,回去默写下,不就成了么?”
    这奇异的味道悠悠,他一遍又一边看着,读着,默诵着……
    渐渐地,不知不觉间,外面响起了声音。
    他心头一惊,毕竟做贼心虚,连忙跑出去。
    然而一出书房,却发现外面雨停,兴起了大雾,纵是白天也有些难见五指。
    可这却难不倒他,他的记忆力很好,记得来时的路,再者,宅院不外乎都是个四方盒子,只要摸着墙就能找到大门口出去。
    他很快发现,记忆似乎出了问题,沿着原路有些找不到南北。
    于是他开始摸墙。
    走到墙壁跟前,他惊讶了,这满墙壁上竟长布满了苍劲有力的藤蔓。
    说是藤蔓,又不像,因为不似寻常纸条那样柔软,更像是嵌入墙体的葡萄藤。
    这些藤蔓黝黑粗壮,表皮又有些油润,好似上等木雕。
    “我来时有着东西吗?”他疑惑了下。
    不管如何,眼下出去是第一要事,他摸着墙走。
    走了一圈又一圈,在转头发现附近那块绿色草坪已第三次看到时,这才明白迷路了,可沿着四四方方的院墙走都能迷路,就好比在独木桥上说走了岔道一样,这东西若非是笑话,那便颇有些诡异了。
    “难道……这是传闻中的‘鬼打墙’?”
    “人死如灯灭,世上哪有鬼,这应当是‘蜃气’。”
    “对了,刚刚那味道……莫不是这院内栽了什么蜃物?”
    “若如此,倒也就说得通了。”
    “不管如何,我且当它是中了蜃瘴走一遭吧。”
    他酷爱读书,知晓很多书中记载常人不知的东西,这蜃气便是其中一种。
    寻常人难以碰见,不过很多人倒是看见过。
    比如更加南方的十万大山,山内时常弥漫一些五彩的山气。
    有人说这有剧毒,却也没错。
    形成蜃气的原因多种多样,但都有源头,通常是草木竹石花鸟鱼虫之类,吸入后首先致幻,产生幻觉。
    但既是幻觉,便有不合理之处。
    这不合理,是因为幻觉是基于五感所成,五感所见所闻又源于现实,幻觉相当于是扭曲了现实产生的景象又与实际上的现实叠在一起,如此,肯定会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一边避开那些吵闹的声音行走,一边利用自己学识找破局之法。
    终于,他发现,在这片绿色草坪中间有一条十字路。
    这路看着寻常,可实际上,他记得走过来的时候根本没这条路,草坪一块一块,路从这中间穿过,连着庭院主道,而眼下这条十字路的奇特之处在于,只穿过草坪,草坪又在走廊中,它尽头没有台阶之类落脚处,看起来没头没尾的。
    看到这里,他一阵惊喜,果然找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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