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讲了一夜的故事。
故事里的主角,是他自己。他充满坎坷的一生,本是不堪回首的一段过往,此时向面前的两人娓娓道来后,心底却又有些释怀了。
或许是因为,听故事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楼仲丛。
从生于武林庄,到小心翼翼地长大,他步步为营,懂得了什么是隐忍;从结识一众朋友,到分散集合,他收获了信任与默契,懂得了什么是情义;从知晓自己的身世到与夜未央的几番临阵相对,恩怨纠葛,难舍难分,他明白了什么是宿命。
这一路来,所经历的许许多多,似乎都是为了激励他成长,也是在为了告诉他,一切终有回甘。他终是在这个特殊的时机,追寻到了自己一心想要探查的真相。
那就是,他的亲生父亲,还安然无恙地活着。
这,就足够了。
漫长的夜,在落花的故事里结束了。
别应天和楼仲丛静静地聆听着这一切,心情随着落花一起此起彼伏,只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惊心动魄了。别应天更是感叹道:“你这一生,比我们还精彩。不过,既然还活着,那就有活下去的价值。我们这二十年都忍过来了,你还有什么不可以?”
落花点头。是的,缘分让他遇见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此时,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好好活着,才算对得起所有。
似是知他心中所想一般,楼仲丛忽然开口道:“既然在此时相遇,那我便在此地传你天魔神功的心法吧。”
落花愣了愣,又听他道:“没有心法的天魔神功,会自主引发杀气,忘记自己的恶行。待我传你心法之后,自此你的天魔神功就是完整的了,不惧任何。”
落花点头,眼中充满了期待。
清晨,广场之上。
水连环缓缓醒来,瞧见一名千机阁弟子在不远处,遂眼珠一转,大声将他喊了过来。
那弟子倒也谨慎,没敢靠的太近,脸色不善地道:“急什么,早饭一会儿就有人给你送过来。”
水连环见这人神色暗淡,眼窝深陷,一眼便瞧出他欲情不满,遂开口蛊惑他,“喂,我这里有良药,可以帮助你一展雄风哦!”
“你说什么?”
小弟子没忍住,不禁凑近,“你什么意思?”
水连环眨了眨眼睛道:“我可是神医哦,什么都明白的。男人嘛,都有些爱好,不过日日不满,可是会折寿的。”
在那弟子将信将疑的神情中,她低声召唤着,“你过来,我这布兜里有药,保你心想事成。我动不了,你自己伸手进去取。”
那弟子见水连环被绑的紧,一时胆子也大了起来,上前将手伸进水连环腰间的布兜里,只是才伸进去,就猛然拔了出来。定眼看去,手已变成了猪蹄,乌紫乌紫的。
水连环洋洋笑道:“哎呀,你好像误碰了有毒的药物,快快把我解开,我给你寻解药。”
那弟子气得满脸通红,上前掐住水连环的脖子,怒喝道:“你敢耍我?”
水连环眨眨眼,道:“你杀了我也没用,反正你是中毒了,没解药肯定活不了。只要你放了我,我就给你解药。”
“这……”那弟子犹豫着,“师父把你绑在这里,我可不敢放。”
“哦,师父嘛,为他送命也没什么的,是吧?”
“你!”那弟子气急,但为了活命,只得忍耐了下来。左右瞧见无人,咬了咬牙,硬气地上前动手解开了水连环身上的铁链。虽是机关束缚,但外力一扯,铁链当即便散开了。
“好啦好啦!”水连环高兴地拍拍那弟子的肩膀,替他解了毒,并告诉他如何如何补才能重振雄风。
“你赶快走吧!就当没见过我!”
那弟子默念着水连环所说的药方,瞅了她一眼,似是觉得这个满身是毒的女子也不太好惹,赶紧离开了。
广场之上,归于平静。
水连环默默回想着昨日落花坠落地底的瞬间,感受着他的方位,几番摸索之下,竟准确地找到了位置。一阵敲敲打打之后,终于听到了底下传来的声音。
落花正在预习心法,听见水连环的声音,急忙与她对话。“连环,你还好吗?”
“我没事。”水连环回道:“要怎样才能救你出来?”
落花道:“只怕外力无法救我出来,只能从内打破了。”
“那我要如何才能帮你?”
“若想出来,就必须以神功相博,恐会摧毁大山,伤到山下无辜村民。”落花镇定地道:“你须得想办法迁徙山下村民,让他们远离这里。”
“迁徙百户村民?”水连环微微吃惊。
落花叹了口气,道:“你一人只怕不好办到,但我们只能靠你了。”
“我们?”水连环迟疑了片刻,却没有多问,“好,你等着,我这就出去想办法。”
“若成功牵走村民,就以烟花为信号,三声烟花响,我们就行动。”
“好。”水连环点头,迅速离开。
地底。
别应天有些意外地看着落花,“你并没有告诉她,我和楼兄的事。”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被困在这里的消息,传遍江湖。”落花缓缓开口,“毕竟,有人愿盟主生,有人愿我父亲死。给外面人一个惊喜,也未尝不可。”
阁楼里,千机子正在为夏星辰铺设灵堂。阁中所有弟子齐聚于此,一一参拜。作为千机阁阁主的亲传大弟子,自然有此殊荣。
忽然,负责送饭的弟子前来通报:“阁主,广场上那个女的跑了。”
千机子闻言一愣,随即道:“跑了就跑了吧,一届女流之辈,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弟子不再言语。他们都知道,阁主只喜欢强者。这也正是他尤为喜爱夏星辰的原因。整个千机阁,就属夏星辰的机关术得其真传,练得还算炉火纯青。
“地底多加一份吃食吧!”千机子此时想起了落花。毕竟,昨日那个让他略感不好对付的,才是令他充满期待的人。
他一直再等,等别应天和楼仲丛用什么方法能够逃脱这里,可是,等了二十年,却毫无动静。他都快放弃这两人了。此时,却又来了一个落花。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后起之秀,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带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水连环飞快地下山,来到村子里。众人一如昨日,热情地与她招呼着。瞧着这些村民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她心中只感亲切,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必须让他们毫发无伤地离开这里。
瞅准时机,水连环一把拉过村长,试探着问道:“你们在这里土生土长,可有想过去外面看看?”
村长摸了摸胡须,不解地问道:“为何要去外面?这里不是挺好的?”
水连环笑笑,“我的意思是,一直在这里,不觉得生活很无趣吗?外面的世界何其美妙……”
“小姑娘净瞎说,外面哪有我们这里好?”一个妇人打断水连环的话,“听说外面那些村子,好多人连活下去都难,经常遇到强盗土匪什么的,动不动就灭村。哪像我们这里,有千机先生庇佑,不知过得多舒坦呢!”
“就是就是。”另有一人附和道:“我听说外面有很多村子,招惹了很多江湖人,个个都被屠村灭村了,可不安全呢!”
“我们这里呀,衣食吃穿,自给自足,什么都不缺,挺好的。”
“就是就是,这里可是一块福地。”
听了众人的话,水连环也不好再劝说什么。想到自己一人,确实没什么办法让他们离开,只得出去寻找一些帮手来帮忙了。于是,便向众人告辞。
村民们还想留水连环吃了午饭再走,但她心忧落花,只想快些离开这里,便委婉地拒绝了。尽管如此,热情的婆婆还是帮她准备了一些干粮衣物。
这时,村长忽然开口问道:“姑娘,与你一同来的那个伙伴呢?”
水连环笑笑,道:“千机先生很喜欢他,留他在山上做客呢!”说完,无奈地离开。
糊涂堂。
自从夜未央被农秋音带走后,众人四下寻找,皆无所获。后来,夏星辰也莫名失踪了。
劳桑心从江才情口中得知,夏星辰是那日在他犯病之时,离开了糊涂堂,自此就再也没有回来。众人心忧她的安全,也顺道寻起了她的下落。
这日,劳桑心终于打探到一丝消息:夏星辰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在一个村子里,那还是重九之日,距离此时已过了月余。
顺此消息,劳桑心独自一人找到了夜未央和农秋音藏身的那座大山,更是在农秋音外出时,寻到了她的的住处。
彼时,夜未央如往常一般,依旧在大树下悠闲地晒着太阳。听见了身旁的动静,他睁开眼来,轻笑道:“六日,是你呀!到底还是你先找来了。”
劳桑心走近夜未央,半蹲在他的面前,恭声道:“领主,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夜未央笑笑,“六日,你可曾想过,我们的归宿,最终会是在哪里?”
劳桑心摇摇头。
夜未央叹了口气,道:“此时此刻,真是美好。为何要来打破这一切呢?”
劳桑心睁眼看着夜未央,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大家都在找你,也很想你。”
夜未央眨眨眼,懒懒地道:“不必挂怀,自有着落。”
这一刻,劳桑心明白了。领主不想跟她走。她猛然站起身,握紧了拳头,心中在犹豫,要不要强行带走这个人。
片刻后,她放松下来。自己又何时让这个人为难过?
不再说一句话,劳桑心默默看了这人一眼,缓缓离开。
回到糊涂堂后,劳桑心将此事尽数告知了江才情。她以为,或许只有堂主出面,才能让夜未央心甘情愿地回来。
江才情得知了夜未央的下落,心下一喜,却又得知他不愿回来,脸色一变,对劳桑心道:“备马车,我亲自去接他回来。”
马车顺着山路而上,停在了院外。
这一次,劳桑心并没有随江才情一起进去,而是依偎在院外的那棵大树之上,看着院子里的夜未央,似主人一般,接待着江才情。
江才情冷着一张脸,在夜未央的招呼下,坐在了他对面。随后,夜未央便开始为其泡茶,就好似在糊涂堂时那般,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茶香四溢,夜未央将杯子递到江才情的面前,“喝茶,你最喜爱的乌龙。”
江才情盯着那杯茶,却没有端起,而是道:“未央,跟我回去。”
夜未央沉默了一阵,缓缓开口,“不回去行不行?”
“不行!”江才情冷冷一句话,桌上的茶杯随之碎裂,茶泼了整个桌面。
夜未央瞧着茶水顺着桌面缓慢地流到地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江才情,眼中的坚决竟是少有。而后者,眼中带着凌厉的光芒,死死地盯着夜未央,额头火焰纹愈发浓烈。
双方就这样彼此僵持着,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直到农秋音提着菜篮回来,才打破了这平静的场面。
蓝衣少女此时也不再惧怕江才情,丢下篮子,来到夜未央的面前,将他紧紧地护在身后,“你休想带走未央哥哥!”
江才情猛然变了脸色,站起身,冷冷地道:“你敢跟我抢人?”说完,拂袖一挥,强大的力道,震得农秋音退后了好几步。
夜未央似是想阻止两人相斗,正欲起身,却被江才情抢先一步封住了全身大穴,当即瘫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才情一步步逼近农秋音,周身散发的强烈劲气,震得院中的树叶纷纷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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