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龙山行宫的人都知道了西楚太子敲锣打鼓地抱了一个女子回来,宫人们更是伸长了脖子想知道那个女子是谁。
仇定也来了,他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银色面具后只露出两只同样震惊异常的双眸。
轩辕承叡一脸阴沉坐在外间,睨了仇定一眼道:“仇将军有伤在身还是不要说话的好,免得以后真的再也说不出话了。”
仇定的眉心拧得更深了,目光不觉看望内。
华美屏风后,依稀只见了军医忙碌的身影,床上究竟是谁,能让太子殿下这般着急?
两柱香后,军医才出来,他擦了把汗,开口道:“回禀殿下,那动刑之人下手很重……”
轩辕承叡重重将杯盏搁下,冷声道:“说重点!”
军医一愣,这才道:“因打击没有集中在一处,双腿有不同程度的骨裂……”
“能不能医?”
“下官以为……可以。”
“好。”轩辕承叡冰封的脸上又有了笑,抬一抬手道,“等她醒来,你进去告诉她,说断了。”
仇定的眸光一缩,军医更是愕然道:“殿下,这……骨裂不是断了,是……”
“孤叫你告诉她断了就是断了,你是听不懂孤的话还是如何?”他的音色一沉,眸光亦是不善起来。
军医被他看得冷汗涔涔,连连点头道:“是……是,下官明白!”
轩辕承叡的嘴角一勾,闻得外头有人道:“殿下,东梁的袁大人来了。”
他“唔”一声,起身出去。
袁逸礼独自撑伞站在院中,衣袍下摆早已浸湿,再瞧不出气宇轩昂的样子。廊下几盏宫灯在夜风里摇曳,将他的身影也也拉扯得越发蜿蜒旖旎。
他见轩辕承叡出来,这才走进去,二人沿着长廊往前,他低声问:“我听闻太子殿下将昀姑娘带回行宫了,她现下如何?”
轩辕承叡笑着反问:“袁大人这是替谁问的?”
袁逸礼略笑道:“自是替婳妃娘娘。”
“哦。”轩辕承叡淡淡应了,道,“还行。”
还行?袁逸礼不觉蹙眉,轩辕承叡已折回自己的房间,马上有宫女上来解下他身上的风氅。轩辕承叡请他一并坐下,又吩咐宫女上了茶,他惬意地轻呷一口,袁逸礼却不动手,只好道:“昀姑娘是我大梁宫女,住在殿下这茗香阁不太合适,我会命人带她去别处歇下。”
轩辕承叡疑惑望向他,不解道:“为何不合适?孤已向梁皇陛下要了她,且陛下也同意了,她已是孤的人。”
“什么?”袁逸礼吃惊地脱口问道,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婳妃娘娘知道吗?”
轩辕承叡认真想了想,点头道:“现下也该知道了。”他又喝一口茶,眼底盈盈的全是笑,仿佛在说,知道又如何,皇上应了,她区区一个妃子还能拒绝吗?
袁逸礼猛地起了身,欲转身时,胸口的气血猛地上涌,他下意识地扶住了桌沿。
“袁大人?”轩辕承叡不觉放下了杯盏起了身,眉宇间不见担忧尽是笑意,“看来袁大人伤得不轻啊,是孤下手重了,对不住袁大人。不如叫孤的军医给你看看?”
袁逸礼强行将后头的腥甜咽下,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忍住怒道:“不必了,是我技不如人,不敢怪太子殿下,先告辞。”他快步离去,连搁在门口的雨伞也忘了拿。
轩辕承叡狭长的凤目里全是欢愉,重新又坐下,心情极好地开口:“孤饿了,叫人把晚膳送来孤房里。”
“是。”宫女忙出去传话。
静谧夜色里,华年成端着药急急从长廊上穿梭而过,迎面瞧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自燕修的房内出来。华年成一怔,忙加快了步子进去。
里头之人正拂开了珠帘出来,华年成吃了一惊,空出一手拉住他,问:“王爷去哪里?”
燕修的脸色苍白,呼吸更是急促:“轩辕承叡从宫里带出的人被打断了双腿,华年成,她……她在这里。”
华年成慌忙拦住他,药盏“砰”地摔碎在地上,他急着拉住他道:“王爷糊涂了吗?西楚太子就算从宫里带了人出来也未必就是婳妃娘娘!”
他却不听,硬是要去:“他的赌注本就是她,况且,他带了人回寝居后,袁逸礼急着去了,难道还不是她吗?”
袁逸礼会去,这倒是华年成没想到的。他微微一愣,燕修已推开他出去。
“王爷!”
他不理他,走得飞快。白日里亦是不顾华年成的阻拦从灵空寺来的龙山行宫,却是不想,仍是未能护她吗?
后头,华年成的脚步声近了,燕修深吸一口气,干脆跑起来。
“王爷!”华年成的脸色大变,他知他心里有方婳,却从不曾竟已是这般重要。他在沧州军营同方婳说的话,到底还是无用吗?
夜雨仿佛越下越大了,那抹消瘦身影已一头扎入雨帘。院门口,一个太监从外头进来,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灯笼。
他才进来,便与冲出来的燕修狠狠地撞到,雨伞飘落,灯笼也破了,被雨水一淋,瞬息就灭了。
“王爷!”华年成的声音急传而至。
太监这才看清楚自己居然撞到了九王爷,他忙爬起来跪下道:“奴才该死!竟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燕修一手撑在地上欲起身,华年成已扶住他,他身上的素锦长袍早已浸了雨水,沾了泥沼,颇为狼狈。修长手指伴着夜雨,更觉得冰冷无比,华年成的眉心紧蹙,也不看对面吓得哆嗦的太监,只道:“还不过来扶王爷起来?”
太监忙应声上前,此处光线昏暗,他看不清燕修的脸色,只知他的气息微弱。太监的手颤抖得厉害,这一个即便不得宠也是王爷,倘若真是因为自己有个什么好歹,他死上千次也不足以抵罪。
燕修的话语清弱,却透着不可抗拒:“华年成,你放开!”
他不放,哀哀道:“我死了才会放开王爷的手。”
“你……”
“王爷确定去了能帮上忙吗?”
“我先前不去……仍是没能帮上……”
“有袁大人在,王爷还不放心吗?”
他们主仆的话太监自是云里雾里,此刻听华年成提及袁逸礼,太监才猛地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了,忙道:“哦,袁大人让奴才来告诉王爷,一切安好,昀姑娘在茗香阁也没事了。”
拽着华年成衣袖的手力道瞬间轻了,燕修不可置信地回眸看向面前仍是心有余悸的太监,低声问:“你说什么?”
太监急急又将原话说了一遍。
华年成总算松了口气,打发了太监回去。
燕修支撑着华年成的身子起来,仍有不放心:“真的都没事了吗……华年成……”
“我知道,我先送您回房歇着,我会去看看昀姑娘。”
内室一地的湿脚印,宫女进来替燕修换下衣裳,又添置了两个暖炉,他坐了好一会指尖才有了感觉。
华年成未回,宫女不敢走开。
她低头站着,目光悄然落在他脸上,自华年成走后,他一直静静坐着,什么话都不说。琉璃灯浅弱的光落在他清瘦俊颜上,让人莫名生出几分心疼来。
“王爷还是进里屋去等吧。”宫女小心翼翼地说。
燕修微微回过神来,略笑一笑,道:“你先下去休息。”
宫女吃一惊,忙道:“奴婢与王爷一道等华太医。”
他又不再说话,倦淡目光望向院中漆黑景致。
华年成回时已经很晚,顺道又去了一趟药方给燕修熬了药端来。说是苏昀的腿疾棘手,他想上前医治西楚的人却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看。
燕修紧蹙着眉不发一言,苏昀在这里,最迟明早,她就会来。这样一想,他也便安心了。
这一场雨下至半夜才终停下。
苏昀是痛醒的,内室明晃晃地点着灯,她眯着眼睛看了会儿,高华的轻纱云幔直垂,外头一张流云屏风闲置,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哪里是她在静淑宫的房间?
苏昀坐了起来,双腿上的伤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不是梦!
她被方娬杖责不是一场梦!
那么……苏昀缓缓又记起轩辕承叡那张脸……天啊,那样抱着她的人真的是他吗?
惨了,她惨了!
婳婳呢?
苏昀拽住纱帐的手一滞,她忽而想起来了,方婳为了护她也受了伤!她和九王爷的事被抖出来了吗?她现在还好吗?
苏昀的心里乱极了,试着动了动,她的腿像是废了一般,根本没有办法下床。她忍住痛叫:“有没有人啊?喂,有没有人?”就算是花孔雀把自己带来的,他人早在的吧?
果然,外边很快便传来了声响。
西楚的军医冲进来,见苏昀醒了,忙道:“姑娘醒了?”
又是一张生面孔!苏昀借势靠在床柱上,朝他道:“你们太子殿下呢?”
“哦,太子殿下回房睡了。”
睡了?她痛得半死,那混蛋把她带来这不知道什么地方就撂在这里自己去睡了?
她咬牙拍拍床铺道:“你去叫你们太子殿下来,告诉他,要杀要剐干脆点!”她最恨这样半吊子的事了,等死的感觉最难受!
军医没想到她醒来第一件事不是问自己的伤势,竟是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整了片刻,才只好道:“这……殿下说有件事要我告诉姑娘。”
“什么事?”她都痛死了,面前之人还没有半点要去请他们太子来的样子,苏昀差点要脱口说“有屁快放”了!
军医咽了口口水,这才低声道:“姑娘的双腿……断了,恐怕日后都将不良于行……”
苏昀的脑子顿时“嗡”了一声,他说什么?她的腿断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坐起身,伸手探向自己的腿。
军医已推了一步道:“姑娘请稍后,我去禀报太子殿下。”他说着,一溜烟出去了。眼下已过子时,可太子殿下却吩咐,不管她什么时候醒来都要回禀,军医自是不敢怠慢。
苏昀这会哪里还管人在不在,她试着捏了捏自己的腿,只稍稍一碰就痛得她几乎跳起来,她抓一把纱帐塞在自己嘴里咬住,用力捏下去。手指在抖,手臂也在抖,她整个人都在抖,她的双腿动不了,仿佛不是自己的,可是那种剧痛却又是提醒她这双腿实实在在就是她的。
检查完,她将纱幔吐出来,整个人瘫软在床上,她痛得眼泪“哗哗”地流,嘴角却扬起来,笑着骂:“什么狗屁庸医!”
说她的腿断了,还文绉绉地说“不良于行”,以为她听不懂吗?混蛋,哪里断了!
照这般疼的样子,顶多就是骨裂,不动三四个月也能养好!
她狠狠地擦了把眼泪,不多时,便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她侧脸望去,那抹高大的身影绕过了屏风进来,只穿着中衣,披着轻裘,看起来真是从睡梦中爬起来的。
轩辕承叡听军医的回禀这丫头醒来就中气十足的,他倒是没想到这一来竟瞧见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两眼哭得红红的,一张笑脸尽是委屈,他掩住笑,低咳一声上前,自顾在她床边坐下,道:“哭什么,就算不能走路了,孤也不会嫌弃你,谁让你会决定孤的子孙后代的命运呢?”
他深情款款地望着她,说着大约天下女子都会为之动容的话。
苏昀一愣,她却从他谦和的容色里看出了其他。花孔雀是不会有这样好的心肠的,这回来长安是找她算账的,可不是为了来捡一个残废做老婆的。苏昀的心不觉一跳,那军医是他的人,未免就不是他指使的!
她的眼睛撑得大大的,眼泪还是不住地流出来,虽然她也很想忍住,可身体的疼痛是骗不了人的。
轩辕承叡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蹙眉道:“别哭了。”
谁知苏昀“哇”的一声哭出来,她侧身一头扎进轩辕承叡的怀里嚎啕大哭,顺带把鼻涕一并擦在他的衣服上。
“喂!”轩辕承叡眼底的笑意彻底散了,他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想推开。苏昀伸手紧紧抱住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怎么办?腿断了我以后都走不了路了!呜呜,怎么办?我成了残废了,以后没人会要我了!呜呜……”
“怎会……孤要你。”
“你不介意我是个残废吗?”
“不介意。”
“我没有腿了!”
“从今往后,孤看别的女人都多两条腿。”
呸!苏昀在心里狠狠地骂,面上哭得更伤心:“你骗人,男人都喜欢花言巧语!”
“孤不骗你,孤就喜欢你这样的。”喜欢看你这样上当受骗、嚎啕大哭的狼狈样子。
“你不恨我给你下毒吗?”
“孤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所以也要骗你上一次当才甘心!
苏昀再想说什么,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惊叫一声推开他,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摸摸,再摸摸……
轩辕承叡伸手自一旁拿过一件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在找这个?”
苏昀定睛一看,可不是她的面具吗?怪不得,这混蛋怎么也不为她的脸惊讶,原来他早揭了她的面具了!
轩辕承叡看她震惊的样子,重新将面具搁在一边,浅笑道:“在孤面前还戴什么面具?孤又不是没见过你的样子。”
苏昀气结。
他悄悄扯过纱帐在自己胸口狠狠地擦了擦,才道:“幸亏孤去得及时,否则别说你这双腿,你这小命都没了!”
“婳婳……婳妃娘娘呢?”她退口问他。
他抿了抿唇,他一本正经道:“孤不知,不过袁大人从宫里去了回来了。”
是吗?袁逸礼回来了?那就证明婳婳应该没事!苏昀的心顿时就松了,她皱眉看着他:“你去宫里干什么?”
他答得漫不经心:“嗯,孤问你们皇上要了你。”
“呵,咳咳,咳咳——太子殿下,您开玩笑的吧?”
他不笑了,无比认真地看着她。苏昀被他看得心里发颤,这货还来真的啊?她吞了口口水,讪讪道:“我是开玩笑的,就算残废了也没关系,我反正是宫女一辈子伺候娘娘不嫁人。世上比我好的女子多得是,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等着给你挑啊!你何必来开我的玩笑呢?”
腿上还是痛啊,是因为太痛,所以她出现幻听了吗?
轩辕承叡的俊眉微佻,郑重地道:“孤开了口的事,况且梁帝也应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
她的婚姻大事,她下半生的幸福,就让他这么轻描淡写地定了?
这不是坑她吗?
苏昀的双拳握得紧紧的,不过眼下她“刚断了腿”,又“有幸”被这样一个尊贵无比的男子关怀,的确不该变身母老虎。苏昀深吸了口气,开口问他:“你有几房妻妾了?”
轩辕承叡微怔,他的目光瞟向锦绣帐顶,一眼就看出在心算他后院有多少女人!
苏昀按了按胸口,哀叹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须臾过后,那一个才又重新回眸,温柔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小脸上,低语道:“孤有几房与你何干?乖乖养伤,孤好带你上路回去。”
苏昀咬牙在心里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她今儿先不和他计较,等明日婳婳来,婳婳一定有办法把她留下的,她才不怕他!
太医为了减轻方婳身上的伤痛,特意在汤药里添了一些安神药,她一觉醒来已是翌日清早。
内室静悄悄的,外间甚至都听不见宫女的脚步声,方婳微微蹙眉,侧身时见燕淇趴在她的床边睡着,她猛然吃了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撑起身子。
背后的伤令她倒抽一口冷气。
燕淇的眉心微蹙,他蓦地睁眼,怔怔望她一眼,哑声道:“醒了?”
身上仍是只着了一件轻薄亵衣,方婳几乎是本能地抓着被衾挡在胸前,蓦地,又兀自觉得好笑起来。看他未有怒意,她才低声问:“皇上怎睡在这里?”
“哦……”他起了身,也不答,只问,“身上的伤怎么样?太医!”
他吩咐一声,外头的房门被打开,太医很快进来,欲行礼,燕淇已道:“不必了,给婳妃瞧瞧。”
太医的手隔着直垂纱幔伸进来,方婳将手递过去,他把了脉,这才道:“皇上,娘娘的脉象虽虚弱,凤体已无大碍,这几日好生用药,多休息,很快便会痊愈。”
“知道了,下去。”他一挥手,这才又拂开了纱幔看着她,绝美容色里竟有笑意,“朕那么多嫔妃里,就属你事最多!”
“臣妾该死。”
他又笑,转身坐在她的床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既是误会,说开了便是,朕不会放在心上。”
她低下头去,另一手悄然拽紧了被衾,这次虽只是个误会,可她却真的心有旁人,倘若燕淇知道,他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你在怕什么?”被他握住的手竟是在颤抖,燕淇的眸华一抬,定定望着她问。
方婳一时间语塞,他又是一笑,浅声道:“你不必怕她们,更不必怕朕。朕还觉得你出了事朕最该担心,止锦是你的深交知己,逸礼为你甘愿求朕,况如今你的侍女又即将成为西楚太子的枕边人……婳儿,朕突然觉得有你在身边竟有那么多好处。”
方婳吃惊看着他,他说好处,好似将他们在一起说成一场赤|裸|裸的交易,她疯狂乱跳的心却在瞬间平静了。
比起感情,她更喜欢听他说交易。
“臣妾,想去看一看阿昀。”
“嗯。”他没有拒绝,自顾起了身道,“朕也该去看看,朕先去外头等着,你吩咐她们进来替你更衣。”
“是。”她点头,再看,眼前那抹身影已大步出去。方婳舒了口气,她很担心苏昀,迫切地想要见到她。她也很记挂着燕修,他昨日留在龙山行宫,不知有否听闻宫里的事。
帘后几抹身影交替,暗香浮动萦绕,轻风入帘栊,闻得阵阵浅笑声传出。
“如何?”太后扬了扬流云广袖,笑着道,“上回哀家就说这料子颜色太艳丽了,已不适合哀家。你们是不是也觉得哀家穿得不得体了?”
宝琴抿唇笑道:“太后娘娘说的哪里话?奴婢倒是觉得侯爷给您的这身布料挑得好,高华贵重,又衬得太后娘娘好肤色!”
太后的笑容略收,嗔怒道:“你一提止锦那孩子哀家就生气,宫里那么多人他偏偏就同婳妃要好,这也就是皇上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情分才不计较!还有那个妩昭仪,想起来哀家就生气!”
容芷若低声道:“您别气了,二哥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能说上几句话,便是同谁都要好,您也不是不知道。他……他没有二心的。”
太后回眸看她一眼,这才又笑了:“哀家不过一说,哀家自然也信他,止锦可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瞧把我们芷若吓得!”
宝琴扶太后过梳妆台梳妆,外头有太监入内,隔着屏风道:“太后娘娘,妩昭仪来了,跪在外头说要见您呢。”
太后的脸色一变,冷冷道:“不见,叫她回去好好反省去!”
太监忙转身出去。
方娬一夜未睡,脸上再去娇媚,只剩一片黯淡之色,此刻见太监出来,她忙问:“太后娘娘呢?”
太监叹息道:“昭仪娘娘请回吧,太后娘娘不见您。”
不见……
虽是一早就料到的,可方娬仍是觉得失望。她咬着唇,开口道:“那本宫就跪在这里,直到太后娘娘原谅本宫为止!”她低下头去,一手抚着腹部,即便她什么都没有了,起码她还有龙种!看在龙种的份儿上,太后也不会那么狠心的!
龙山行宫。
苏昀闻得外头传来声音,接着有人疾步入内,她一眼便兴奋地叫她:“婳婳……婳妃娘娘!”
方婳见她坐着,气色并不如想象中的差,到底松了口气。不过随即想起轩辕承叡在外头说的话,她的心不觉又揪起来,才欲开口,便闻得身后轩辕承叡笑道:“真看不出你见了婳妃这样高兴,都结巴了。”
苏昀没好气地瞪他,你才结巴!
轩辕承叡对她的不客气自是已见怪不怪了,他呵呵一笑,转身道:“孤去和梁皇陛下聊聊。”
他说着负手出去,苏昀的目光收回,笑着问:“婳婳,你也没事了吧?身上的伤怎么样?”
方婳的鼻子一酸便落下泪来,紧握着她的手道:“就知道问我,你的腿……腿真的断了吗?我去求皇上把最好的太医请来给你医治,一定会好的!”
苏昀忙替她擦眼泪,小声道:“骗人的!他们太子想骗我,他想我感动他连个残废都要!可我是谁啊,断没断难道我不知道?”
方婳的眼睛一亮:“你说真的?真的没事?”
“没事,就是要休养得久些,什么破事都没有!”她说完,又想起什么,忙道,“不过你别告诉花孔雀我已经知道我的腿没断啊。”
“花孔雀?”方婳不觉蹙眉。
苏昀忍住笑道:“他成日打扮得花枝招展,跟孔雀开屏一样,不是孔雀是什么?”
方婳被她说得一笑。
苏昀却不笑了,恹恹道:“皇上真把我送给那只孔雀了?婳婳,怎么办?我不要走!”她握着方婳的手用了力。
方婳忙道:“我也不想你走,你放心,西楚太子不会那么快离开,我会想办法留住你!”
“嗯!我就知道婳婳最好了!”苏昀顿时又喜笑颜开,拉着她问,“对了,那方贱货呢?”
每回她对人的称呼都千奇百怪,这下更是变本加厉了,从胸大无脑的女人直接变成了方贱货,可见她有多恨方娬。方婳低声道:“我出宫时听闻她去了太后宫里,太后不见她,她正跪着。说太后不见她,她就不起来。”
“呸!”苏昀一脸愤愤,“虽然太后我也不喜欢,不过这回我支持太后,就是别见她,祝她跪死吧!竟然说你和小侯爷有染,她也不看看侯爷的后台是谁!简直蠢到家了!”
方婳却笑不出来,其实方娬不蠢,倘若苏昀真的说出了容止锦,那情况就大大不一样了,纵然太后有心庇护,怕是也困难重重。方娬只是运气不好,因为方婳心中的人根本就不是容止锦。而这件事,也给方婳敲醒了警钟。昔日皇上面前,有楚姜挽在前挡着,如今方娬眼里,有容止锦误导,这才得以让她与燕修安然,倘若没有楚姜挽亦或是容止锦,怕她与燕修早就死了好几回了。
每每思及此,她的掌心都会不由自主地沁出冷汗。
苏昀微微侧了身,她的腿伤得严重,在床上坐得久了便不舒坦。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便闻得方婳开口道:“你先休息吧,我要去问问容大人的情况。”
苏昀不解地问:“你老情人又怎么了?”
“他受伤了。”
苏昀“啊”了一声,忙问:“谁干的?”
“那只孔雀。”
“哧——”苏昀忍不住笑出声来,“婳婳,你的形容会叫我笑惨的!”
方婳可笑不出来,她不喜欢轩辕承叡。她总觉得那个男人并不若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光鲜亮丽,即便他也谈笑风生,可偶尔的一抹笑,便是那样深不可测,叫她隐隐觉得如临深渊的不安。
从苏昀的房间出去,才被告知轩辕承叡并未与燕淇在一起。原来他们才出来,沧州有军情送至,燕淇去了行宫的议事厅,轩辕承叡与仇将军一道走了。
昨夜才下过一场冷雨,空气仍是隽冷,方婳正想着该以什么理由同燕淇说,便见钱成海匆匆而来。见了方婳便笑道:“奴才还怕娘娘回水云轩了呢,赶巧呢,娘娘还未走远。”
见他这样好的神色,方婳便伫足笑问:“公公有何事?”
钱成海笑道:“皇上有军务在身,原先想去看望袁大人的,这会倒是没几个时辰脱不开身了,皇上说娘娘既在行宫,便请娘娘走一趟。您是堂堂婳妃,替皇上去看一看袁大人,也不辱没皇上待大人的情分。不过,娘娘若是觉得累了,可先行回去歇息,待下午再去不迟。”
方婳诘然笑道:“不,本宫不累,本宫马上去!”
她疾步走过钱成海身侧,听闻他又道:“娘娘,刘太医说袁大人的伤势不见起色,皇上想请华先生过去看看,可……您也知道皇上与九王爷的关系,不便开口去请……”
“本宫去,就请公公回去回禀皇上。”她的眸中尽是笑意,又言,“本宫也正好想请华先生来看看阿昀。”
“娘娘想得周到。”钱成海低头行了礼,“那奴才就回了。”
方婳一回身,浅笑嫣嫣,忽而觉得一切都那样美妙。
轻风吹开了轻纱帷幔,带着丝丝寒意。窗台上,几只流雀吟唱、嬉戏着。华年成才拂开了珠帘出来,一眼便瞧见那抹明娇身影进来。
那双明亮双瞳里皆是笑意,方婳不曾想进门便见了华年成。沧州一别之后,她还是初次见他。
“婳妃娘娘。”他低头行礼,再不叫她“方姑娘”了。
内室,脚步声传至,燕修撞破了珠帘出来。难熬的一天一夜,她终归完好无损站在他的面前。
风止了,香气尽了,他墨晶瞳眸定定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一切映入眼帘,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他不再往前,她亦没有。
他清弱笑容里仿若徐徐绽出几分花香,令她也不自觉地笑了。
“都顺遂吗?”
“顺遂……也有不顺的。”她远远站着,俏皮地笑,“板子打在我背上,现下还痛着呢。”
他的眼底涌出心疼,“我让华年成给你准备药。”
她心中开心:“我那现在最不缺的恐怕就是药了,倒是想请华伯伯走一趟。”
“何事?”
“袁大人受了伤。”
燕修回想起昨夜冒雨前来的袁逸礼,他的俊眉微蹙,吩咐华年成跟方婳走一趟。方婳行至门口,不觉又回头看一眼,他仍是站气定神闲着看她,脸上带着笑意。
方婳未在停留,转身便走。
她知他安好,他亦已见了自己,那便不要再停留,不要给任何人伤害他们的机会!
佳人身影已远,飘浮在空气中的清雅香气却似从未散去,他莞尔一笑,忽而低下头,掩面咳嗽起来。
宫女端着参汤入内,见此情形,忙搁下手中托盘上前扶了他道:“华太医说王爷昨儿个失眠了整宿,要您在床上歇息的,您怎的起来了?”
他笑一笑,那样温柔恣意,令宫女瞬间低头,双颊染起一片绯红。扶他回至床上,又替他掖好被角,见他含笑闭上眼睛,不多时已沉沉睡去。
去往袁逸礼房间的一路上,方婳与华年成没有言语。华年成只是忠心护主,方婳不会怪他。而从此之后,她也将行得堂堂正正,只要知道燕修心中有她,她便再无所畏惧。
推开袁逸礼的房门,支颔坐在桌边的宫女吓得跳了起来,忙欲行礼,便闻得方婳问:“袁大人呢?”
宫女侧目朝里头看了眼。
“谁来了?”袁逸礼的声音传出,嘶哑中尽是疲惫。
方婳遣退了宫女快步入内,袁逸礼抬眸之际忽而脸色大变,忙慌不择路地拖过一侧的外衣披上,他从床上下来,苍白双颊分明是一片不自然的红,话语却冰冷:“经过昨日的事娘娘还不知道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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