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随之转到地面,我便见到了那本该戴在我头上的蓝色安全帽。
帽子,已然被大雨冲洗的干干净净,丝尘不染,反扣在地面,顶上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从破洞中,能见到地上一片淡淡的红色,这帽子,孤零零的,就像躯体犹温老魏,那么沧凉,那么孤独,他们都走了。
我默默哀伤的时,工友消失不见,记者又回到了镜头前“各位观众,从工友所描述的情况,我们可以看出这起工安事故是一起纯粹的当事人本人大意造成的疏失,可就这小小的疏失,却酿成了大难,导致其本人生命危垂。据相关部门刚才的调查,施工单位在这起事故中也是有一定的责任,下面,我们就看看施工单位对于这起事故的看法,他们又是否会在这起事故中吸取到什么教训从而加强对工人安全意思的督导呢?”
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物出现了,旁白介绍是施工单位项目负责人“针对这起事故,我们公司已经暂停了施工进度,重点盘查工人在施工时是否有按照公司规定的安全措施进行自我保护,而接下来,我们……”
足足有一分钟,这西装男子大言不惭的演说让我从呕吐升级到了愤怒。
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这一定是李地产的公司从中做梗,指鹿为马。但也许,他们能惘惑电视机前的所有人,对于我这个“当事人”来说,这无疑是欲盖弥彰。我仔细想了一想,且不管那块砖头从何而来,他们这么做,无非有两个目的,第一可以保住公司名誉,第二则有可能想逃避老魏的工伤医疗费。大概,他们还不知道老魏已经离开了吧。
但这所谓的新闻一播出,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了一个工人由于自己没做好安全措施而摔伤。若我直接插手,显然是痴人说梦。我总不可能跑到电视台,冲着镜头大吼“这是一群骗子!那工人是被砖头砸死的!”
那样,我大概就成了疯子。
古语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既然如此,我就来个釜底抽薪,直接从李地产入手,看他究竟在玩什么花样?我坐回了长椅上,头深深地埋入臂窝,很痛,头痛,心也痛。我在思考,要怎样才能从李地产那知道一切?
我拨通了李地产的电话……
下卷 第四十八章 欲擒故纵
挂掉电话,我直接来到了“幽茗庄”。
茗为茶,顾名思义,这是一家茶庄。而这幽字,取在这家茶楼却真是恰到好处。未进其门,先闻其馥,处于市区中心的茶庄,两层全为黑褐相间的木漆结构,远远望去就像是古装剧中经常出现的倒角楼。如果不仔细看茶庄前停放的各种小车,还真以为回到了旧社会。
进了大门,穿过古色古香的大厅,服务员将我领到李地产所在的包房。
“哇,李老板,你可真是懂得享受啊,香茶美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避世修行呢。却不见小弟我这般狼狈?”一打开房门,我就笑着嚷道,一抬手,指了指身上干透了,皱巴巴的衣服。
李地产悠闲的坐在木椅上,正伸手要端桌上的茶杯。他身旁,是一张木桌。这木桌对于我来说,其实很常见,村里平时有个红白喜事摆酒席常用的那种,但在这里,可就是稀罕物了,更别说被漆得油亮油亮的。木桌的那一头,是另外一个男人,我定眼一看,发现竟然是刚才新闻上那名西装男。
我不动声色,径直走过他们对面,搬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西装男一见我进来,就起身告退了“董事长,你们还有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李地产点点头,西装男子开门出了去。李地产这才抖动着脸上的肥肉,谄笑道“何老弟啊,跟你说很多次了,叫我大哥就行了嘛,你总是这么见外。”
呵,李大哥,估计你是“李大割”吧,杀人于无形,兵不刃血呐,我心中冷笑道。
但,我依旧笑着,玩笑着说“你知道不,你这幅场景,让我想起葛优演的那部电影来了…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甲方乙方》,他们不是给人家搞好梦一日游吗?我记得有个家伙犯贱,想当长工,愣是要服侍地主,你现在如果有一个丫环在你身后敲敲肩膀,也就和那电影差不多了,回到了万恶的旧社会啊,你就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主,是黄世仁,是周扒皮,哈哈……”
始初,李地产笑着,听得津津有味,说到地主,他脸色陡然一黯,再说到吃人不吐骨头时,李地产脸涨得像烫过水的猪皮一般,他似乎要发作了,白痴也能听出我话中有话吧?然而,我静静的等了几秒,准备迎接欲来山雨时,却见李地产无声无息地平复了怒火,他端起茶杯,正儿八经地用碗盖扫了扫茶叶,托至嘴边,轻啜一小口,忽然眼睛一亮,冲我笑道“我可不就是地主嘛?”
“啊?哈哈…”我一愣,随即与他相视一眼,一同大声笑起来…
“许久不见,老弟你开玩笑的水平长进不少啊,不坐过来吗,品品这茶怎么样?”笑完,李地产招呼着我坐到了刚才西装男的位置上。我尚未坐定,李地产招手叫着泡茶的一个女服务员帮我倒了满满一杯,嘴里强调了一下“这可是我特地弄的西湖龙井啊,家里没那么好的条件泡,也没这环境,怕浪费掉,所以就跑来这里了。”
“哦,难得,难得。看来真是择日不如撞日啊,每次遇到李大老板都会有这么好的口福。”我诚心附和道。
“哪里,哪里,老弟你看得起大哥,是大哥的荣幸哪。何况老弟你之前在工程上面又帮了不少忙,大哥我这头想着要怎么感谢你。呵…”说到脸皮,商人的可能算最厚了,别说屠龙刀倚天剑,像他这样的,就是原子弹都打不穿。由始至终,我从未叫过他一声“大哥”,而他却开口闭口大哥小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和他有血缘关系。不过我心里很清楚,少了雪父这层关系,也许他对我都不屑一顾。
既然他已经开了个头,我自然打蛇顺棍上,我佯装机密,将头附在桌面上,手掌立在嘴边,轻声问道“听说,工地那边出了点事?”
李地产似乎未料到我有此一问,眼神乱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是啊,一个工人摔下来,刚才医院打电话说已经死了。他妈的,工程都进行到一半了,谁想到会出这档子事呢。不过倒无所谓,只是苦了那工人啊,如果是因为工伤,公司还可以按照规定赔给他一些抚恤金,但现在这样…我们是爱莫能助啊。”
哟,黄世仁扮起观世音来了,可惜除了名字中有一个字相同,连性别都是反的啊。我心说“你这人不去演戏太可惜了”。
我伸过手,拍了拍他,苦笑一番,表示理解“其实,你也不用太在意,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么,怎么说你们有你们的规定,是他没有遵守罢了。高空作业,不系安全绳,这能怪谁,要怪就怪他自己命衰。像这种人,死了活该,就算今天在这个工地不死,说不定下一次施工也会死掉。只是影响了你公司的声誉,这可是大事啊。一个民工死了有什么大不了,中国什么都不多,就人多,十亿人民八亿农,现在就更不用说,这种不听话的人死有余辜,死了他一个,还有十个民工等着.”我越说越激动,扶着桌面的手惊得桌上的茶杯“咔咔”地晃动起来,满杯茶水溢出桌面,游荡着滴落到地上。
很显然,我愤然演说惊起了李地产的好奇心。他目瞪口呆盯着我,似乎诧异我为何如此激动.末了,他陷入了沉思.见他有了反映,我便不再说话,拿了根烟,点上,静静地抽起来,又不断斜眼打量他……
果然,李地产呆了一阵,忽然撵走了服务员,转而低声问道“老弟,你真的觉得那工人死有余辜?”
“当然,这种人不死,活着有什么用,不仅累自己,还拖累别人,死了一了白了。”我说道.心想你终于上钩了,看来还残存着那么一丝良知啊。
“可是……”李地产犹豫着,似乎在考虑是否要将“真相”告知于我。
“可是什么?”我诧异了,惊问道。
“没什么…”李地产皱了皱眉,瞬间舒展开来,似乎下了某种决心“老弟,告诉你实情,你可不要到处去说啊,其实那工人是被砖头砸死的,那运送砖头的升降机有一根刚丝断掉了,升降机抖了一下,有几块砖头掉了下来,就砸到他了。”
“不会吧?怎么可能,我可是看了新闻的,新闻上那个工人都说是摔死的,大老板啊,你该不会是从自己公司听到的小道消息吧?”事到如今,我终于清楚知道,那该死的砖头为何从天而降了。
“呵…你可有所不知,电视上出现的那工人,是我们特意安排的,他本来是广场那边的工人,给了他两百块,想好了说词让他背熟。”李地产神神道道小声说着,忽然眼睛眨了眨,阴着脸道“老弟,我可是信得过你,才跟你说这些的,你可不能摆我一道,又说了出去。”
“哈哈…当然,当然,我会像你一样保守这个秘密的。”言下之意,既然你都已经把秘密告诉了我,若我像你一样告诉别人,不为过了。我右手拿着烟,抖了抖烟灰,左手悄悄掏出手机来,按下了录音键.直觉上,我明白如果想要为老魏出一口气,就必须拿出点真凭实据来。
坦白说来,老魏和我非亲非故,换了平时,我对这种事亦只能默默叹气,别无它法。
可今非昔比,首先,我们都是穷苦之人,对于他的遭遇,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俗语云“树活一张皮,人挣一口气”,如今老魏已然成为龛上游魂,却仍然摆脱不了宿命被这无良之人愚弄。其中的苦痛,我竟是感同身受。其次,砸到老魏的砖头,本是冲我而来的,换句话讲,我的命是老魏用自己的命换来的,这一点,直接构成了我为其鸣不平的原因。再者,我身涉李地产与雪父的权利旋涡之中,即便我的努力,不能把这件真相完整告知所有人,最起码,我可以想办法为老魏的家人争取到更多赔偿。而这也是最重要,最现实的一点。
我仍旧扮成一副无知模样,惊讶道“可是,就算你们这样骗过了电视台,或者所有人,那事故调查单位,还有医院,相信不会这么笨吧?”
李地产微微一笑,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脸上颇有得意之色“老弟,这就是有钱的好处啊。有了钱,什么死亡证明,什么事故报告,不都是废纸一张?”
“哦”我恍然大悟。心中暗暗惊惶,他手眼如此通达,我行事便需万分小心了,弄不好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被李地产倒打一耙,那就后患无穷了。
或许,我该此刻退去?明哲保身还来得及。可摇摇头,我即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若当初老魏奋不顾身救我时,也似这般犹豫不决,那黄泉路上低头赶路的人,就该是我了。
我若一味躲闪逃避,情何以堪?
眼看从李地产口中再无法得到任何可用的讯息,我便耐住性子,同他乱诓一阵,之后告辞出来。此刻,时间已接近下午三点,自早晨喝过那杯水之后,我滴米未进,腹中“咕咕”地叫起来,抗议似的唱起了空城计。我抬眼望了望,火毒的烈日像一盏超大瓦数的灯泡,照着马路上升腾起一阵阵黑气,马路上方的空气骤然稀薄起来,我好一阵玄晕,虚汗直冒,跑到路边的面馆吃了一碗杂酱面。坐上公交车直接回到住所,洗过澡换了干净衣物,便又回到了办公室。
以我自身的力量同李地产抗衡,简直是以卵击石,膛臂挡车。而如今,我唯一能用的,可用的资源,也只有雪父了,我只希望将事情的始末让雪父知道之后,能勾起他的惻搿贾模佣镂乙话选v劣诮峁也桓彝远邸?br />
来到办公室,我径直敲开了雪父的门,他正伏案批阅文件,见我进来,指了指右边的沙发“坐吧。”
我看了看,没有过去,而是走到他办公桌前,轻声道“顾叔,我想请您帮个忙。”在人前,我才叫他市长。
雪父停止了看桌上的文件,抬头看了看我,饶有兴趣地笑道“哟,你还会找我帮忙,稀罕呐,这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啊。”
我讪讪一笑,点了点头。千真万确,他说的是事实。自来到g市之后,除了偶尔的工作上有交集,其余时间形同陌路,而且周末我都是回珠海陪小雪,与雪父更没有私下谈过话,不知是否出于心底的潜意识,我总觉得雪父这人表里不一,是口蜜腹剑那种类型。
“什么事呢?你说吧。”我正想着该如何开口,雪父追问起来。
“嗯…上午体育馆工地出了事故,您知道吗?”尽管不太喜欢与他对话,但态度上,我还是毕恭毕敬的。
“知道,我正在处理这件事。怎么了?”雪父神色浮沉不定,似乎疑惑我为何有此一问。
“那个…我想说那个工人的死,不是他自己造成的,而是因为机械隐患,建筑公司应该负很大的责任。”事到如今,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索性直奔主题,揭开李地产欺世盗名的丑陋面目。
雪父听过,眼神中的惊讶一闪即逝,他神情自若,未置可否,随手从桌上掏了一根烟,点燃,随即眼前冒起一团团蓝色的烟雾。弥漫的烟雾中,雪父沉声问道“小适,你这是听谁说的?千万不要听信谣言呐。事故调查报告,现在就在我桌上,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看看吧。”
我有些急了,慌忙道“不,我不是听的谣言,这是李地产亲口告诉我的,顾叔,你不信,我这还有录音。而且他们的工程还偷工减料,真的。”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就要播给他听。
孰料,雪父陡然斥责起来“荒唐!”
他说着,竟站起身,犀利的眼神穿过烟气,给我来了个透心凉“我不想听你的什么录音,也不想听你说李地产有问题,小适,我知道你对李地产一直就看不顺眼,在你眼里,该是无商不奸吧?可你就算你对他有意见,也不能无事生非,给别人乱扣帽子,你要知道在法律上,这可是构成诽谤罪的。”
晴朗的天空,瞬间黯然失色,心中万分委屈,却又无处可诉。
“可是…”我试图争辩。
“不用可是了,这个忙我帮不上,小适啊,你再不成熟些,我怎么会放心把小雪交给你呢。”雪父将燃过一半的香烟往桌上的烟灰缸一戳,斜眼瞪着我,痛心疾首地叹道。
我心知计划败北,心里反而安分下来,坦然自若的说“顾叔,这是原则问题,怎么能说成不成熟呢?”
“狡辩!”雪父神情激动,上纲上线地教训道“小适,你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人知道这些吗?你以为〖世人皆醉我独清〗是吗?你父亲没教过你怎么做人吗?像你这样的,做事不动脑筋,这不叫清,这叫不明大理,不识大势。说到底,就算你知道李地产公司有问题,那又能怎样?找他拼命吗?可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
“闲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管吗?”我终于明白,原来,雪父并非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而是他与李地产根本乃一丘之貉。试问他又怎么会为了我一个小小的要求,斩去自己的根基呢?本就不堪重负的心,这一刻已成了碎片,我失望透顶,冷冷地说“因为砸死那工人砖头,本该落到我头上的。”
说完,我转过身,退出了他办公室,关门的一刹那,见到雪父还愣在当场,似乎在分辩我那句话的真实性。我不以为然,沉溺已久的仇恨,再次于心中擦亮了火花。
他没有资格,再提起我的父亲!
下卷 第四十九章 穷途之末路
下了班,我将自己狠狠地扔到床上,昏沉着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映入窗口的已是路灯射出的微微华光,却不知这是几时,四周一片静寂,连往日侧耳可闻的汽笛声,都已不知踪影;心跳声,血液汩汩奔流之声,统统消失殆尽,无处可觅。空气,仿佛沉睡了如我一般,不求醒来。昏暗中,窗外的榆树,各自伸展腰枝,衬着灯火,透窗而过,在屋内投下一片闪现不定的诡异的影子。
忽然,枕边传过一阵极其细微的响声,随即我的脸上片片微痒,凭着直觉,我向脸上一抓,触手之处,却碰到一团柔软的东西,我心中一片骇然,翻身拧开了灯掣。灯一亮,眼睛闭上好一时段,缓缓睁开定眼一看,右手拇指与食指处夹中的,竟然是一条尾指粗细的小壁虎。
尖嘴,细长,遍布微鳞,灰绿相间,冰冷的小生命,此刻正费力爬动着四爪,徒劳地在我手指间挣扎。三角形状的嘴巴张合有致,撕喊着却发不出一丝哀鸣。我拿到灯下,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心情愈发沉痛难当,看到它,我就想起了早晨那悲惨的一幕。如今只要我手指轻轻一捏,这脆弱的小生命即刻便魂飞魄散,如同在李地产,雪父手中的老魏和我一般。壁虎,尚且有断尾续命之能,然而自喻无敌的人类呢?除了惟权利场之命是从,任凭宰割之外,还能有何所持?
我默叹不已,小心翼翼的捏着它走到窗前,它不属于这里,放任自流吧。但接下来的事,却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窗户的锁扣似乎锈死了许久,左手打不开,我便两只手来,“砰”的一声,窗户开了。而小生命,亦在窗户打开撞击的同时,被我无法控衡的力量夹得粉身碎骨。刹那间,红的,白的一股脑儿从它碎裂的腹腔中射出,粘满了我整个手掌。我痴了,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我手心挣扎了几下,便挺直了身躯,再也一动不动了,那卷曲成弯钩的细尾,像是一个超大的疑问号,质问着我:为什么?良久,我从惊滞中缓了过来,心里不断的念着对不起对不起…但那一个问号,却像是一场历久不停的电影,永久印在了眼幕,心里,脑海中。
为什么?我也这样问着自己。
次日,晨风夹带着雨粉灌进窗台,扑醒了沉睡中的我。看看日历,才知今天已是周五,照例,下午该回珠海去了。只是抬眼望了望窗外,那依旧灰色黯然的天空,我发现找不出理由让自己欢愉起来去面对小雪无邪的笑颜。依稀想起昨夜的一幕,忽然坚定了心中的一个念头,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更能心安,变得无愧吧。
我上到办公室,雪父还没有来,我匆忙用word打了一张收据,用a4纸印出来。又予了雪父一个电话,请假,他依然是那幅冷漠的口气,似乎仍为昨日的争吵郁愤难消。我却并未多言,只说身体不舒服,便挂了电话。随后,我到工行取了自己半年来存下的五千块钱,用黄|色信封装好。再到工地,问清楚了老魏家在g市的住址,坐上公车,七转八转,直到将近城市的尽头,终于来到了那位工人所说的“周屋村”。
每个城市,即便是最不起眼的城市,都一定有它独特的历史,或兴盛,或没落,而眼前这一片檐瓦相接的平屋,即是g市历史的最好见证。绕过周遭刺鼻的生活垃圾,我进入到这方圆不足一公里的小村子中的一条窄巷。脚步轻踏,一片片清脆的“嘎嘎”声响,这地上的残瓦,仿若在无言哀诉着往日人走室空的寂凉景象。可究竟,此处的人是搬走了,或者是迁迄到别的城市,或许,是搬到更为高级的住宅区,谁知道呢,总之他们是离开了。但屋子,这小巷,却没有因为人们的离去,发生一丝丝的变化,因为屋顶不时可见的炊烟,告诉我这里依然有着人类繁衍的声息。
却不知拐过多少墙角,踩裂了数不清的瓦片,一堵小土墙出现挡在了身前。我探头望过去,土墙的那一面,一个身容枯槁的约摸四十至五十岁光景的女人正埋头在自来水下洗菜,细了心看到她臂膀上的黑纱,我想,是了,这该就是老魏的家了,洗菜这位,该是他的妻子吧。
我绕过矮墙,来到屋前“请问,这里是老魏家吗?”女人背对着我,我却仍然抑制不住嗓音的颤抖,自从见到那抹黑纱起,鼻中便酸涩难忍。
女人仰过头,见到我立于身后,愣了一愣,忽地站起来。动了动满是皱痕的脸,一口客家乡音的普通话,疑惑道“你是……?”
我挤出一丝苦笑“大姐您好,我姓何,是老魏的同事,是公司派我来的,老魏的事,您节哀…”
一提及老魏,女人的眼框倏然转红,眼泪不由分说地,“啪哒”一声,掉落在水盘上。我有些后悔,前一番话,未免太过于直白,心中便急躁不安,却又别无他法可以安慰到这处于亲人离去悲恸中的脆弱的女人。
万幸,女人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她慌忙用围裙擦了擦手,身子一让,局促不安道“来,屋里坐,屋里坐…”
我犹豫着,看了看在灰色空气中略显昏暗的屋子,最终盛情难却,走了进去。寻了张矮櫈坐定,我才细细打量起这狭促却整洁的小屋来。屋子的布局与我老家相差无几,都是一外间一里间。外间的靠墙出,仅简单的摆了一张木桌,上面堆了少许日产用品,靠窗的一方,亦是一张长长的木桌,桌下的空位放着一个煤气瓶,顺管而上是一个煤气灶及一个简单的铁锅,大概是没有抽风机的原因,窗台已被油烟熏成腊黄,几滴凝结的油气悬在窗沿,欲坠不坠。透过木门看进去,里间被几块简易的木板隔成了两个小空间,左边较小的地方,大概是老魏的小孩所用吧。
心恐再看下去,我也忍不住为着简易的一家泪流满面,我便停止了观看,转而对老魏妻子说道“大姐,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想到老魏出了这事,很是痛惜,念在他给公司效力这么多年,破例拿出了五千块钱让我拿过来交给他的家人。”我说着,拿出了装着钱的黄|色信封。
我知道,除了我和几个极少数人之外,再没有人知道老魏的真正死因。事到如今,我亦明白我已不能为老魏再做更多事情了,我能做的,只有把自己攒下来的钱,交给他的家人。抬头三尺,可觅神灵,希望在天国的老魏能看见我的一番心意吧。只可惜,我终究身心怯懦的小人,我竟不敢将真相大白于老魏之妻,若借口如是说担心她寻李地产的仇,倒不如说我不敢承担责任,似乎在我的观念里,我苟且于世上的这条小命依然是属于老魏的。
“这…这怎么可以呢?这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唉…”老魏妻黯然一叹,更让我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煤气瓶里去,一把火焚了自己。
“大姐…您节哀吧,来,这个交给您,还要麻烦您在这收据上签个字。”我把钱递过与她,拿出早上印好的收据,掏出笔让她签名。
接过笔,老魏妻却犹豫起来,她尴尬地,嚅了嚅嘴唇“我…我不会写字,名字,也很多年没写过了。”
我释然一笑“没关系,那就按个手印就行了。”不识字并不希奇,我的母亲亦不识字,记得小时候母亲收到的信件,还要我帮她念呢。
踏出老魏家的门,我本以为心情会好起来,可天空依旧阴沉着,心里的愧疚,愈发加重了几分。内心深处,似乎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又感觉这息事宁人的做法,不似我的风格。
我怅然若失地往回走着,待正要穿出村子,来到小路与大马路接驳处时。一辆急速右拐的桑塔那冲着我的方向快速驶了过来,我看着车身仿佛有几分熟络,一时竟忘了闪避,直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我惊醒想到〖“这可不是刘处长的车子吗?”
果不其然,驾驶者正是刘处长。大概是恼怒我站在路中间,刘处长钻出车门,正要开口发飑,见到是我,怔了一怔,却更为怒发冲冠了。
“tmd,你站在路中间找死啊!滚远点,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他倚在车门,开口破骂道。
不知何因,面对他的污言秽语,我心里竟有些欢腾,不怒反笑道“刘处长哦,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先别发火,有话好好说,呵……”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的善意,毕竟散去了刘处长的怒颜,或许是自尊心作怪,他依旧扳着脸“你让开,我没时间和你废话。”
“废话?我看未必吧?若我没猜错,刘处长此行,可是为了昨日工地的事故?”若不是为此事,他一个市政府处级干部,为何跑到这鼠蚁成群的地方呢?
“你怎么知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刘处长吃惊不小,却像一头牛一样硬着脖子不肯认输,但语气上,明显变得和缓起来。
我恍然明白,方才出门时想到这件事不能这样结束,大概是在这里会碰到刘处长的先兆,既然如此,不如就先探明他意欲为何。想到此处,我微微一笑“你这种答案,就表示我猜对了,是吧?其实你大可不必跑进去,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我都知道,而且,我也可以毫无保留地,倾囊告知与你。”
刘处长呆了呆,皱着眉头死盯我一番,骤然下了决定“好!就看你说的有没有用,你要是敢骗我,我不管你翅膀有多硬,照样给你折掉,赶紧上车来!”
未到任何地方,刘处长将桑塔那泊于路边,我便在车上,将昨天的事故始末原原本本叙述给了他知。刘处长听后惊愕不已,他放下车窗,点了根烟,沉思默想起来。
“妈的,我就感觉这件事有问题,还没想到会这么复杂。”良久,刘处长愤然蹦出一句话。
“是啊,以前我总不知道什么叫官场,现在明白了。处长,你今天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呢?”一番谈话过后,我被他义愤填膺的神情感染不少,那感觉就像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遇到了一个生龙活虎的战友一般。
“你问这么清楚做什么?你又来这里做什么?”刘处长怪怪地眼神看了看我,反问道。
“我…我…我来这里也不为什么,只是拿了点钱,交给他家人而已,毕竟人家救了我一命,我却没能给他争取到任何的赔偿,心里很难受。”
“哦?你还有这等善心?看不出来呢。”刘处长不无讽刺,讥笑道“你的市长呢?怎么不给你撑腰了?”
“别提他,提他我跟难过,事实上,我并不是什么他老上级的亲戚,若说起我和他,仇恨可比天高海深。只是我自己没本事,不能不寄人篱下而已。”想起李地产的奸诈和雪父的无情,我心中便怒火中烧。
“你们有仇?什么仇?”刘处长似乎发现了国际新闻,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吐了一串长长的烟带。
“这个…处长大可不必知道。”我转过头,认真地说“不知处长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帮忙解决这件事?”
“要解决,并不难,除非你有真凭实据,不过你小子有没有想过?如果市长出事,那你自己也就没了依靠,照样要被赶走?”
“当然,我清楚,我会走,迟早的事而已。”
“那也没这么简单,你有办法弄到真凭实据吗?别以为我没做过,之前我想通过纪委的朋友扳倒他,结果还是因为证据不足,让他起了警觉心,所以到现在我们都是水火不相容。只要见面,就一定有一个要先走。”
“真凭实据?这……”靠,我到哪去找真凭实据呢。雪父做任何事情,都不会带上我一起。
“小子,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想得到,就一定找得到。人不是机器,他私下做这么多事,谁欠他的,他欠谁的,他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记在脑子里,一定会有东西写下来的。只是一定很隐秘,你可以接近他,不妨找找看。”刘处长循循善诱道。
我豁然明白过来,就算是再肮脏的生意,都会有一本帐目,除非雪父这些年一直两袖清风,否则难保不会被我找到什么,如今的重点,便是寻找了。但这刘处长,我知道他也是老奸巨滑的,表面上,他相信我并且在帮助我的,可在他心里,定然暗暗得意〖你们先狗咬狗吧,反正你找不到证据,我也无所谓;若能找到,那我自然是求之不得!说到底,我和他只是互相利用,仅此而已。
眼见刘处长笑里藏刀似的老脸,我不再多言,顺手写下了他的邮件地址,回到住所收拾了一下行装,便背着包包来到了长途汽车站。
天麻麻入黑时,我回到了拱北汽车站。下了车匆匆赶往出口,忽然肩上的包被人一扯,便脱身而去,我惊地回过头,正要起步追去,却见眼前露出个一坏笑的俏脸。
是小雪。
下卷 第五十章 瞒天过海
一进门,小雪就跑到沙发旁的小几上抓起遥控器,“嘀”声响过之后,墙上的空调立刻吹来阵阵沁人心肺的冷风。的确,一路冒着烈日而来,上到门口我俩皆是汗流浃背。
“你看电视吧,我自己找就行了。”我说着,顾自进了雪父的书房。
“我也帮你一起找呀。”小雪随着冲了进来。
我望了望她,正想请她出去,但转念一想“这样是否会引起她的怀疑呢。”便又作罢,只笑了笑,随后在书架上抽出那本线装版的《资制通鉴》。拿到手之后,我走到一旁的沙发上,佯装用心寻找。小雪也凑趣赶到我旁边,倚在我肩上帮我看着。
看了不足五分钟,小雪有些气馁了“还没找到?”
“晕,大姐啊,这本书足有两寸后,哪有那么容易。”我故意叹气道。
“哦,那你找吧,我还是去看电视了,嘿嘿…”小雪说完,一溜烟闪出了客厅。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未免升腾起几分得意,随之而来的,却是心酸和愧疚。她却不知,我要找资料是假,寻雪父的犯罪证据才是真。思绪,不免又回流到昨夜……
且说小雪在车站接到我之后,被她拉到麦当劳啃了一顿油炸食品,再一同步行回到了银石雅园。洗完澡,都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小雪新买的碟《晚娘》。然而我脑子里却一直想着下午与刘处长聊天的场景,电视中放的是何物,一片空白。
直到,直到画面中出现了钟丽缇那让人七窍流血的半裸躯体,我一下被惊醒了,热血从身下沸腾起来,直冲头顶…我抱住小雪一阵狂吻,在她柔嫩的娇躯上下其手,却不知小雪买这碟时居心何在,她竟然一反常态,疯狂地回应着我。我再也控制不住,从沙发上搂起她,直奔卧室而去。
衣服,在身后掉了一地……
“你好像都不疼人家了…”事后,小雪趴在我身上,绕着我的胸膛画着圈圈,嘟着小嘴,埋怨道。
我倚在床头,弹了弹烟灰,笑了笑“怎么了?”激|情过后,心中无比的冷静,自然又想到了最近发生的一切事情。
“还怎么了?你自己不知道呀,哼!一个星期才打了一次电话给人家。”小雪愈说愈气愤,探牙轻轻地在我胸前咬了一口。
“哎哟,好疼呀~~非礼啊!!!”我佯装疼痛难忍,叫出声来。
她却终于笑了“咯咯…活该。”
我爱怜地抚摸着她的乌发,笑道“傻瓜,不是每天都有发信息给你吗?”
“你那发的都是些什么呀,天天就是我上班啦,我吃饭啦,我下班啦,我睡觉啦,晚安。哼!老实说,你是不是在泡别的美眉啊?”小雪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又做了一个掐人的姿势,转瞬见到我正盯着她丰满的胸部,脸“刷”的一下红了,像只小老鼠一样钻进了被窝里去。半晌,才把手伸出被窝,狠狠地掐了我一下。
我将烟头向着烟灰缸狠狠一戳,转过头,委屈地说“拜托,有你老爹看着呢,我还能泡谁啊?呵…再说了,我到现在才发现其实女朋友太多了根本不好,因为到时候会分不清自己身上的伤痕究竟属于哪一个人的杰作。对吧?”
“嘻嘻…你知道就好。”小雪从被窝里钻出头来,喜笑颜开,两眼又嗗噜嗗噜转动着看着我身上“来,让本姑娘检查检查你身上有没有其他人的杰作。哈哈…”
“哈哈…就不给你看。”我拍开她抓过来的手掌,快速躲闪着,见躲闪不了,便一把抓住她,往身上一拢,紧紧地搂住,死贴着我,她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哈哈,看你怎么动…”我得意道。
小雪不出声,像赌气的小孩子一样,使劲在我怀里挣扎着。但任其再怎样努力,女人终究是女人,力量又怎能与我这样三大五粗的男人相抗衡呢?枉费心力之后,小雪只好做罢,撅着嘴吧,不再看我。
“呵呵…这么容易就生气,傻丫头。”我在她小嘴上轻啄一下,转而安慰道“我没经常给你打电话,是我的错,我忏悔,我改,行了吧,小姑奶奶,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高昂着头,依然一幅视而不闻的姿态。
“再这样,我不理你了啊,别生气了,乖…我有正事和你说。听好啊。”事实上,我心里明白小雪没有真的生气。那只是女孩子喜欢用的一些小招数,大概是她故意逗我,使得我来哄她,从而找到一些幸福的感觉。
果然,一说正事,小雪就瞪大了眼睛“啥?正事,什么正事啊?”
“恩,这才乖。我上次告诉过你,我有在写一篇小说,你还记得吧?”我拍拍她的脸蛋,笑道。
“恩…”小雪点了点头。其实我最欣赏的,便是她对所谓的“正事”一丝不苟的态度。孰料她反过来又责我道“你还说呢,叫你给我看你都没给我看。”
我一拍脑袋,叫了起来“啊!是哦,我都忘记了,呵呵,其实现在还没写好,等我写完了,再给你看,那样看的要爽一些哦,不过现在你要先帮我一个忙。”
“啊?我可不会写你的小说。怎么帮啊?”小嘴微张,小雪惊讶道。
“并非要你帮我写,而是我要找一些资料,你知道我写的这篇是有关灵异的,还会涉及到古代,最近我查到有些资料要在一本书上面才有,那书叫做《资制通鉴》,你应该听过,我们以前历史书上有介绍过。所以我要你明天带我去你爸爸的书房看看,我记得上次在你爸的书房有见过这本书呢。”想了许久,我才逐渐有了头绪:如若雪父真的有那本不知是否存在的帐本,一定会在他的居所,至于我是否能找到,就得靠运气了,我便决定从书房开始着手。
“笨蛋,干嘛跑那么远去我爸爸的书房找呢,到书城买回来不是更近?”小雪笑着打了我一下,很是为自己的主意沾沾自喜。
我笑了笑,胸有成竹地答道“我自然知道去书店买会更方便,不过不一样的,上次在你爸的书房见到那本,是线装版本,而且是古体字的版本,你知道,如果写小说,任何事情都写的越真实越好,而涉及到引用部分,当然是要原版的。现在书店卖的那些,差不多都翻译成白话文了,经年累月的翻印,甚至有些字意都已经变掉了。所以我一定要找到最古老的版本,也就是你爸书房的那种。”
“哦…我明白了。那我们明天早点去。”小雪这才恍然大悟,应允道。我心中长叹一口气,舒缓过来。
“哎!猪头,还没找到啊?”小雪在客厅的叫喊,将我从沉沉的回忆里拉回到现实中。我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捧着这本线装的古书发呆,而我所心悸的,正是惊怕如若小雪知道我此行的真正目的,不知会伤心成何模样。
“还没呢。”我站起身,应道。走了几步,来到书房门口,冲她说道“电视有些吵,我关上门了啊。”]
关上门,我心急火燎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所有可疑的地方。书架、抽屉、椅背、甚至连书桌下的缝隙,都趴在地上扫视。然而,雪父的书房虽然宽敞,家什却不多,仅半小时,我便将房间翻了个底朝天。除了一手的汗水之外,便只有满头满脸的灰尘了,那所谓的帐薄,依然不见踪影。忽然见,我福至心灵,想起小说里面的大官门,一般都会在家里装一些暗门之类的,以便窝藏不明之物或者躲避天灾人祸,而正常情况下都会在某一个阴暗处有按钮之类的机关,一触动,便可以将暗门打开。不过下一秒,我就推翻了自己这愚蠢的想法,这是统一规划的住宅区,哪里会有那些传说中的暗阁,想来我是太过于绝望,才会冒出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念头吧。
然而雪父的住所,也就一个客厅,两间卧室和一间书房。如果书房没有,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应该就是他们的卧室中了,但怎样我才能有( 穿过内衣抚摸你 ./32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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