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下雪的时候,青竹寺的僧人就会带着温热的粥饭去燕翅楼,燕翅楼那里住着晚晴皇帝当年从宫内赶出来的太监们,现在他们多数垂垂老矣,生活得颇为凄凉。
已经入夜,楚雀披散长发,穿着厚厚的蓝布棉袄站在昏黄的油灯光影里,她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眼睛黑黝黝的映着油灯扑闪的火光。
此时楚雀伸个懒腰,像遗老遗少一般把宽布带子在腰上绕几圈勒紧棉裤,凹出一个跟女孩姿态极为不符的双腿交叉站姿,揣着手,歪斜靠在青竹寺朱红色斑驳的大门口。
寺里的住持雪庭和尚正在啰啰嗦嗦的嘱咐她。
“今晚要下大雪,我们再去送些御寒被褥去燕翅楼,你留守寺里看好门,有人敲门看清楚是谁再开门。”
“老雪庭你把风帽扣上吧。”楚雀有气无力道。
雪庭和尚长得看不出真实年纪的模样,单看面容脸上没有明显皱纹,也没有胡须,静谧的眼神里不似年轻人的活力轻慢,倒是暗藏了很多秘密。
“阿雀雀你别担心,我不冷,记得灶上有雪梨汤,你眼睛不好不要总看雪地。”雪庭和尚心里一暖,慈祥的抬手拂去楚雀手肘上的落雪,顺便更加啰嗦的叮嘱。
“我是说,老雪庭,你的戒疤真的烫歪了不对称,我低头看着难受,你快把风帽扣上。”楚雀身量并没有很高,雪庭和尚比她还要矮一点,这个缺陷总被楚雀揪住不放挤兑个没完。
雪庭和尚听见楚雀挤兑他,气得狠狠甩给她一个白眼说道。“阿弥陀佛,真乃慈悲出祸害,当年不该把你这个病家雀(巧)从棺材里刨出来,现在倒好,你活了每天都要气死我。”
“行了,假和尚,一篇完整的经文都背不出来,偏偏学会慈悲出祸害这一句,赶紧走吧老雪庭。我在白晃晃雪地里站着,眼睛的确很不舒服,快看不清楚东西了。”楚雀揉揉眼睛,推着雪庭和尚向外走。
几个跟着雪庭的小和尚都忍住嘴角的笑意,不去参与方丈和神婆的日常相互诋毁。
雪庭和尚吭吭哧哧领小和尚们拎着大包小包出门去了。
楚雀闭了闭眼睛,踩着刚才走过来的薄雪小径往自己的屋子里去。就快要走到屋子,砰砰砰!敲门声响起,楚雀撇撇嘴,谨慎的转身,去门口。
打开门,年轻英俊的军官站在门口,楚雀凑近看清楚他模样,冷冷哼一声就要关门。
“喂喂,阿雀雀你干嘛,我的手被夹到了。”苏栩假装手疼,趁着楚雀没有关严实大门的瞬间,一下子挤进院落。
“天都黑了,你找我没好事,大雪天我眼神不好,老雪庭说了,我得爱惜眼睛,雪天谁家做法事给多少钱我都不能去的。”楚雀退一步,防止苏栩过来拉到她的手臂。
楚雀自三年前刚回城那天随手救了警务处梦魇抽搐的小副官,处长苏栩就盯上了她,但凡是奇怪灵异的案子,甚至苏栩亲朋好友头疼脑热不舒服,都要拉着楚雀去。
起初楚雀见苏栩长得帅气,出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加之也许能是个大靠山,便相当乐于帮忙,可是忙帮的太多了,搞得楚雀不厌其烦,奈何苏栩长得甚是英俊。
楚雀自我看不起,何必为他人颜色而自找辛劳。然而,苏栩不仅靠脸,他背后的苏家两年前出钱重修了青竹寺的唐代琉璃塔,老雪庭这个方丈还连带披上了一身价值不菲的螺钿法衣。
可怜她楚雀,平日里做做法事,跳跳大神,收入微薄,靠着寄宿在青竹寺安身立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免费低头,可恨苏栩本身军衔是堂堂中校,从没有给过楚雀一毛钱酬劳。
“我找你不是因为法事,我有个朋友搬家,不巧搬到之前出了凶事的赵家隔壁,她刚留学归来,我不放心,你法力高强,恶鬼闻风而逃,我接你过去陪她住两天。”
苏栩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一身笔挺合身的制服,这浅浅含笑的样子要是让城中待字闺中的小姐们看见,可要芳心乱颤了。
楚雀无奈,瞅瞅苏栩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两个肩抗汉阳造长枪的警卫,这架势不走八成得被架走。
楚雀心里无数句腹诽,最后汇成一句话:“苏处长,哪里的朋友,这么上心?”
“她是文家的人,文家祖上藏金石古董极为丰硕,现在衰微了,她好不容易寻个住处,偏偏出了凶案的赵家停尸在隔壁,我们小时候有些许缘分,所以我来劳烦阿雀雀你去压压惊。”苏栩语气听起来愈发谦逊,架势却是堵在门口,楚雀不走也不行了。
“行,我回屋给老雪庭留个字条,简单收拾一下就跟你去吧,快收起来你那有事求我才会出现的语气,听得我牙酸。”楚雀没办法,只得答应他。
“我就知道你够义气。”苏栩得意的笑笑。
“嗯,我时不时拿半条老命帮你,甚是够义气。”楚雀懒洋洋的,眼睛视线有些模糊,冷风一吹,眼睛有些涩涩的疼。
“我说你啊,挺好一个姑娘,总蹦出来老气横秋的话,若不是我懂你,别人会怕你是不是又引鬼上身了。”苏栩等着楚雀收拾东西,跟她闲聊。
“鬼上身我要收钱的,不给钱我能同意吗,跟你讲了我比你老很多,偏不信,觉得我在年纪上占你便宜。”楚雀写好了给雪庭和尚的字条,拿桌上的小裁纸刀插在门框上。
“老很多?你呀,真的驻颜有术去跟那些小姐太太们卖秘方香粉就好了,何至于现在穷困潦倒?”苏栩不以为然。
楚雀恨恨道,“知道我穷困潦倒,你还拖欠我贫寒的工钱,堂堂警务处长,好意思?”
“你爱钱,我知道嘛,别急,人情攒着,有朝一日我还你一个大的。”苏栩接过楚雀的包袱,拉着她小心绕过雪坑向山下走去。
楚雀根本对苏栩的许诺无感,赵家宅子里会不会尸变,她也不十分在意,她肯雪夜下山只因苏栩是她留在老城里为数不多的朋友。
车上,楚雀穿着厚棉大袄,暖暖和和抱着副官宋轶准备的暖手石窝在车里,苏栩侧身跟她聊天。
“楚雀,今晚你见了文麓,唠唠嗑吃点夜宵,没事别往外跑了。”
“意有所指?怕我两丢了?”
“今晚,城里有些不太平的感觉。”苏栩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表情并不玩笑。
“如果城里的事跟你身家性命有关,呐,预祝你,来得快去的也快吧。”楚雀打个哈欠,眼睛里却毫无困意。
苏栩笑笑:“我有数,我坚持有生之年决不成为你跳大神的对象。”
楚雀心里明白,苏栩并非真的只知道玩,时局瞬息万变,他身在警务处很多事情实际上真假掺半按部就班进行着,实际上背后也是危险重重。
车窗外,雪中远处山腰上的寇公祠露出莹碧的琉璃顶,明黄檐角暗红墙,很快隐没在飞雪树林之后。
楚雀眼神中徒然闪过出一丝悲哀的倦意。
她挪过视线,汽车速速而过,楚雀瞧着车窗玻璃上说不清是月光还是路灯莹光的影子,楚雀喃喃道:“善男子,譬如一灯,入于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尽。”
“你在遥遥祝祷寇公?认识你这么久,只知道你看见像他塑像的人你就上下其手,可我却没见你拜过他,是不是因为你们跳大神的不许拜这种忠烈祠堂?”苏栩回头看着的寇公祠方向。
“你会对你喜欢的人来个跪拜大礼吗?我是在替你祈祷平安,今晚天象有长星袭月,倒是你,没什么事早点回家睡觉比较好。”楚雀神秘兮兮的回头看着苏栩。
“可,可否告知详情?”苏栩被她看的发毛
“否,天机不可泄露。”楚雀一笑。
楚雀不想危言耸听,此星象主杀,但愿不要跟自己要去的隔壁停尸地赵家宅子有什么关系。
呸呸呸,想什么呢!楚雀摇摇脑袋要把这个想法甩出去,雪地上的轮胎发出滑腻的刹车声,文麓的住处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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