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琰的茶馆——确切地说是酒酿馆。他的酒酿馆顺利开张了, 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全是按照他的想象在进行,往来的顾客仿佛跟开了挂似的源源不断, 让他凭借着甜米酒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赚了个盆满钵盈。
杨氏虽不识字,懂得的道理也十分浅显, 可是她能放弃“种田养家”的思想来颍州帮儿子照料酒酿馆的生意, 委实不易,毕竟对于乡野妇人来说, 田土就是她养家糊口的根本。
杨氏和梅丫每天的活很轻松, 只需要按照徐琰教授的法子酿几十斤甜米酒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都由店里的伙计和掌柜来完成,用不着操半点心。
虽说一家人不分彼此, 可徐琰还是给杨氏和梅丫付了工钱,再者而言, 梅丫如今已经成家,也有了养家糊口的必要, 所以徐琰更是不能瞒下她的那一份。
酒酿馆主营“冰花酿”,以农家小炒菜为辅, 每日生意格外火爆, 成了颍州城的第二个“久茗雅致”。
七八两月正是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时节,冰镇酒酿便成了大伙儿钟爱的消暑饮品, 自开业到现在, 酒酿馆的盈利已过三百贯钱, 这个数目是徐琰做梦都没有想过的。
杨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有好一段日子都兴奋得睡不着, 若此刻在椿树村,她定会走家串户地将儿子如今的现状告诉给大伙,再迎上众人羡艳的目光,甭提多自豪了。
眼下仲秋将至,徐琰顾及到姐夫的心情,便让姐姐提前几日回赤水县同家人过节。如今茶园在修葺,他就来替了姐姐的班,同母亲一起蒸糯米做酒酿。
去年的中秋是沈如霜及笄的日子,徐琰花了好几个月的工钱才买来巴掌大一块的昆仑玉,随后自己动手雕琢,花了十多天才刻出一个少女的雕像给她做及笄贺礼。
那么今年呢?今年是她十六岁的生辰,又该送什么给她啊?
若是在二十一世纪,他完全可以买口红包包苹果差什么的来哄她开心,可是眼下的情况不一样啊,沈如霜是个可以呼风唤雨的白富美,只要是她想要的,哪怕是银河星辰都不足为惧,胭脂水粉什么的,实在是太过俗气。
恐怕送她一辆迪奥A8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吧?
对了,星辰……
徐琰坐在灶台前添火,锅里的水已经沸腾到了极点,然而他的魂魄似乎早已脱离了躯壳,不知神游至何处了。
一旁的竹箕里面盛满了泡得圆滚滚的生糯米,这会儿正等着上蒸锅,杨氏一进来就瞧见儿子在那发呆,不由叹了口气,忙将蒸屉架上锅,然后把糯米小心翼翼地倒入铺了麻布的蒸屉里。
徐琰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捏着火钳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灶台的边缘,直到杨氏将糯米蒸好之后他才回过神。
“你再发会儿呆呀,锅里的水就要烧干了。”杨氏一边清洗竹箕一边责备着。
徐琰尴尬地笑了笑,忙将话题一转:“今天已经蒸了三锅糯米了,娘您就别再忙活了,去楼上歇息歇息罢,或者去后院打理一下花草。”
杨氏知道他在担心自己的身子,心里暖融融的。待洗完竹箕她才来到儿子的身旁坐下,说道:“这些年来,娘每天都在地里干农活,就算是三伏天也从未偷过懒,如今在这里只做些芝麻小事,又怎会累着呢?你可莫要把娘想得太不中用了。”
徐琰只是淡淡地注视着她,并没有开口说话,片刻后,杨氏又道:“两年前你王婶一家搬进了城里去,那个时候我是打心眼儿里羡慕他们的,试问哪个乡下人不想往县城里奋斗呢?不过我知道我的琰儿会比福贵还要有出息,便在家里慢慢地等,如今看来,娘是等到了享福的这一天了。”
徐琰握住杨氏的手,淡淡地说道:“福贵哥挺有出息的,儿子自愧不如,叫您受了这么多年的累。赶明年我就在颍州买套别院,以后您就在这里生活,家里的田土不必再去管,待茶叶养成,我便把余下的土地悉数改种成茶园。”
杨氏欣慰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眼角绽出了花儿:“真是我的好琰儿。”但很快,她的笑容就淡了下去,忍不住叹了口气,“倒是你大伯,唉……命苦啊。”
徐琰见她话锋突转,面上的情绪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他这辈子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有关徐府那一家子的事情,可是这会儿母亲无意间提及,他却忍不住问了出来:“他怎么了?”
杨氏道:“我听说那刘氏死后,徐家的掌家权便落在了徐之洲的姨娘手中,你大伯是个不管事的主,整日待在粮庄,极少回到府上。徐之洲的大房妻子胡双双也被姨娘给刻薄走了,半年后徐之洲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如今徐家的家财快要被他给败尽了。”
我怎么听着这么爽呢……
徐琰极力忍耐着自己欢欣雀跃的情绪,故作镇定地问向杨氏:“徐家可是沉积百年才有今日的辉煌,少说也有十几万两的积蓄,岂是他徐之洲一朝一夕就能散尽的?”
杨氏摇头叹道:“他又赌又嫖,哪有散不尽的钱财?再说了,你大伯由于长期操劳致使身子染了恶疾,如今除了粮庄,他已经没有余力去管别的事了,整天靠药续命,也是费钱得很呐。”话说至此,她立马将视线投向自己的儿子,正色道,“不管怎样,你都不可学徐之洲沾染那两点恶习!”
徐琰连忙举手向她保证自己绝非那种吃喝嫖赌的市井小人,也断不会染上这些恶习。
母子二人围在灶台前说了许久,烤得大汗淋漓也不觉得热,直到蒸屉里的糯米冒出了香味才终止了这场谈话。
这些日子徐琰都歇在了酒酿馆,极少在茶行寄宿,只是每天入夜之后他都会往龟山的方向跑去,直到三更时分方才回来。杨氏只当他是去茶园做事的,便没有过问。
仲秋来临,城中的节日氛围格外浓烈,巡城卫会照例将街道上的灯笼给换成新的,入夜之后愈发耀眼。而那些大大小小的糕点铺子也会如期摆满形状各异的月饼迎接着佳节的到来,就连茶楼酒肆也会用免费的月饼招待进店消费的顾客,甚是贴心。
每逢年节时候徐琰都会去沈府拜访沈年,今年也不例外。十五这日,徐琰忙活完了馆子里的事便提着杨氏亲手制作的几味月饼去了沈府,聊表一下心意。
杨氏的月饼做得特别软和,里面的馅儿多是由时令鲜花制成的蜜酱,甜而不腻,还有股淡淡的花香萦绕于唇齿间,甚是爽口。
虽说南北饮食差别极大,不过在月饼上似乎都达成了一致,多是以甜味为主,而且这个时代没有什么蛋黄月饼、莲蓉月饼以及五仁月饼之类的,品种十分单一,有的甚至连馅儿都没有。
徐琰带来的月饼无疑受到了沈家父女的一致好评,沈如霜还调侃着让他再在颍州开一家糕点铺子,势必会垄断糕点市场。
“令堂可还适应颍州的生活?”
谈笑间沈年问及了杨氏,徐琰连忙应道:“多谢沈老板的关心,颍州与江南的生活差异不算太明显,家慈尚且适应。”
沈年点点头就没有再说什么了,一旁的沈如霜倒是趁机插了话:“每年中秋都是我和爹爹在家过,冷清得很,今年伯母正好在颍州,不如中秋那日让琰哥哥带着伯母来府上同我们一起过节?”
后面那句话她是对自己的父亲说的。沈年漠然地瞧着她,半响后绽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神态:“你可真是毫不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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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节很快就到了,如那日所言,徐琰带着杨氏去了沈府过节。
来颍州已有月余,和沈家父女也有过几面之缘,然而杨氏这还是头一回来沈府。在乡下生活数年的她早已忘了富贵人家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了,就连那高墙青瓦的轮廓都已想不起来,如今再次迈入朱门深院,尘封的往事似乎在这一刻尽数翻涌而出……
沈府很大,杨氏跟着徐琰穿堂过巷地往前厅迈去,只觉得跟进了迷宫似的,眼花缭乱,难辨西东,久久走不到头。
沈年喜竹,因此府中处处可见斑竹的身影,和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在鸣奏一曲动人的乐章,杨氏瞧着周遭的这些竹子,竟觉得格外亲切。
今天是沈如霜的生辰,杨氏特意给她缝制了一套碧色的锦绸襦裙,沈如霜自是欢喜得紧,捧在手里许久才舍得让沐秋拿走。沈年在一旁瞧着喜上眉梢的女儿,忍住了要打趣她的冲动。
几人在前厅坐了小半会儿后管家就来传话了,道是家宴已备妥当,随即众人便移步至用饭的中厅。
徐琰虽然来往沈府已有数次,今日却是他第一次在这里用饭,心里不禁感叹着大户人家就是讲究,就连吃饭的地方都布置得如此典雅,紫檀木打造的饭桌、琉璃碗碟、龙鳞竹竹筷……
杨氏和徐琰对视了一眼,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沈年注意到了这对母子的神态,不禁问道:“徐夫人,可是嫌沈某招待不周?”
杨氏连连摆手否认:“沈老爷莫要误会,小妇人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碗筷,一时间难以下手。倒是叫您笑话了。”
沈年笑了笑:“不过是如霜喜欢罢了,谈不上奢华。若徐夫人觉得不习惯,沈某让人再换一换便是。”
杨氏害怕自己的失礼让沈家父女看笑话,连忙打消了沈年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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