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早, 杨氏起床后就从仓库里掏了一箩筐开始发芽的洋芋准备去地里干活,徐琰见状后,顿时便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一包茶籽正放在烤火房里,连忙将母亲给叫住了。
茶籽从发芽到可以采摘茶叶最低要三年的光景,徐琰知道, 在这三年里让母亲不种任何粮食几乎是不可能的。姐姐来年就会出嫁,到时候家里就剩母亲一个人了,种这么多地肯定会格外辛劳,若是将其中一半用来培植茶树,母亲就会轻松许多, 而且家中粮库里的稻谷和玉米都很充足, 就算三年不种田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徐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母亲,本以为母亲会拒绝, 他连说服之词都提前准备好了,孰料杨氏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你是进了城见过大世面的人, 又在商行当了这么多年的学徒, 发家之道自是比我这个只会种田的妇道人家要有远见得多。”杨氏索性将洋芋放回粮库,握住儿子的手坐了下来, 岁月侵蚀的脸颊也在这一刻绽出了幸福的纹路,“娘相信琰儿的话,琰儿说种茶籽咱就种茶籽。这些年我每日都忙个不休,身子骨却一天不如一天, 若是能让我安生下来, 我倒也愿意享享儿孙之福。”
本是一番开明的话, 可徐琰和徐梅姐弟俩听完却觉得格外不是滋味,都垂下了脑袋闷不做声。
杨氏过完年才三十五岁,在二十一世纪的话,正值一个女人最为灿烂、最有韵味的年华,可现在她的额头上已爬满了细微的皱纹,又因为腰疾之故,她时常佝偻着身子,仿佛背有千斤巨石,愈显沧桑。
徐琰顿觉鼻头泛酸,心里十分难受。
若不是为了所谓的“理想”,他真的想永远待在家里陪着母亲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过他心里清楚,短期的陪伴,只会换来母亲长久的劳苦。
冬天是培植茶树苗的最佳时期,经过霜冻的土地能使来年的茶叶味道浓香醇厚。得了母亲的应允,徐琰就用泉水把茶籽尽数泡在了木桶里,而后静置在烤火房,借着房中的温度让茶籽迅速裂壳发芽。
约莫三日之后,质量上乘的茶籽就已全部发芽,余下的劣等便可作废。
将发了芽的茶籽挑选出来,徐琰就和姐姐去地里把茶籽种好,随后往培土丘上面盖一层稻草,这样便能防止霜冻和雪冻,等到来年掀开稻草,茶树苗就长出来了。
而徐府那边,刘氏派人搜寻了多日都未找到那把打开徐家账房的钥匙,很快就动了换锁的念头。
不过这一次,徐国生没有答应她。
账房的那把铜锁十分庞大,重约五十斤,是老太爷在世的时候着人从徐州的一家锁铺打造的,耗费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得了这把独一无二的锁。
莫说镇上没有能打造此种大锁的匠人,恐怕连赤水县都找不出这么个工匠出来,想要换锁,并非三两日就能搞定。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府中下人的月钱还没有发放,置办年货的钱也没个着落,思来想去,刘氏只能从粮庄的账房里取钱来维持开销了。
小年那天,徐之洲趁着刘氏和徐国生不备,悄悄拿着粮庄账房的钥匙取走了五千两银票,随后来到赤水县的醉红楼,用身上的所有财物换来了花魁季七七的初|夜,直到除夕那日徐少爷才回到镇子里。
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刘氏仿佛早已习以为常了,在询问胡双双和笙儿之后,她便没有再过问。
这个儿子不成器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往年没有教导好,现在也只能由了他去。
以后整个徐家都是洲儿的,他开心便好。
过了春节后,徐琰就匆匆忙忙地赶去了颍州。如今还是霜雪天气,茶叶尚未长出芽头,不过眼下家中也没什么重活要干,徐琰不想荒废时日,去商行多做点活,也能多挣几个钱。
得知沈家父女对徐琰格外关照后,杨氏就从火炕上取了一只腊火腿和一只腊排骨塞在了徐琰的行李中,新年伊始,怎么能不给恩人拜年呢?而且这两块肉也不便宜,拿出去不会丢人现眼的。
徐琰想了想,又从炕上取了一块放到马背上。
——不管怎么说,徐叔也是他的半个恩人,这谢礼自是不能少了徐叔的份。
一路走走停停,直到正月十二徐琰才赶到颍州,此时春节还未过完,颍州城在此般热闹中又添了一层繁华的景象,街道两旁的树木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剪纸牡丹,眼下还有不少人正在搭梯挂灯笼,为三日后的上元节做准备。
正月份是沈年一年到头难得清闲的日子,这会儿他正从戏园子看戏回来,刚下马车就与徐琰撞了个正着。
茶园一般在二月中旬开业,阳雀蹄鸣之后春天方才步入正轨,那个时候春雨初降,承受滋润的茶树会在最短的时期内绽出芽头,这便是第一轮春茶。
可如今春节尚未过完,茶树还是乌压压的一片,这小子就来到了颍州,真是叫人感到意外。
沈年扯了扯毛毡斗篷,对徐琰说道:“好小子,都不在家过年的吗?”
徐琰忙将手中的东西放置一旁,随后向他作了个揖:“乡野人家,自然是比不上颍州的,吃顿丰盛的晚宴便算是过了个年。眼下正值春节,想必来商行添置随礼物品的客人会比寻常时候要多,估摸着不少伙计都未上工,且我在家闲着也没事,便赶来帮帮忙,倒不至于虚度光阴。”
沈年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只是淡淡一笑,随即提起斗篷两角往府内走去:“外面风大,进屋来罢。”
徐琰重重地点了点头,提上拜年的东西随他一道入了府。
·
自从腊月那次尝到甜头后,徐之洲已经养成了悄悄从粮庄账房取钱嫖|妓的习惯,如今春节还未过完,他就拿了好几千两塞进了花魁季七七的肚兜里。
他的观点与刘氏无异,反正徐家的产业迟早有一天要归到他的名下来,拿这么点小钱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直到正月十五那日徐国生盘点账务之时,才发现账房里的银票少了将近七千两。
七千两,这可是粮庄一整年的收入!
徐国生将此事告诉了刘氏,刘氏听完差点晕厥过去。
她知道儿子经常花钱去玩女人,竟不想会花出去这么多钱,这七千多两白银定是被自己的儿子拿走了!
她的洲儿……怎会堕落到如此地步?
刘氏不想让丈夫知道儿子的所作所为,便对他施威,将所有盆子都扣到了徐国生的头上。
七千两不是个小数目,徐国生虽然表面接受了妻子的指责,可私下里却没有放过任何机会来调查此事。
经历了这次的教训,刘氏也不敢轻易让儿子接触那把钥匙了,如今府上的金库没有打开,粮庄的微薄存额也在大笔大笔地流失,她自然是心疼得要命。
眼见着入不敷出,刘氏只得从下人们的月钱里来扣了。丫鬟小厮们本来的月钱就没有几个,而且每日要干的活又多又累,一听说从本月开始工钱要削减一半,大家伙儿都有些不乐意。
“我听说,连少夫人和姨娘的月钱都削减过半了,可是粮庄经营不善导致的?”
“嘁,人家少夫人和姨娘的月钱可比咱一年的还多,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削减一半的月钱就好比从牙缝里挤出点残渣罢了,不痛不痒的,咱哪能比得过啊!”
“嘘……你小点声!”
后院的一角,有几个丫头正悄悄対刘氏扣她们的工钱一事展开了讨论。
“不会吧,我昨个儿去给老爷送饭,见粮庄的生意挺好的,夫人为何要给扣咱们的工钱啊?”
“你们还记得老太君入葬后,夫人发动所有人找钥匙那件事吗?”一个青衣丫头压低了声音,将她所知道的尽数说了出来,“我听说,那把钥匙是打开徐府账房大铜锁的关键,以往府上的开销都是从账房里支出来的,如今那钥匙不见了,夫人只得从粮庄调钱过来做补给。据说前几日粮庄的账房遭人盗窃了,丢了有七千多两白银哩!现在就连粮庄的钱都所剩无几了,夫人能不扣咱的月钱吗?”
另一名身着海棠色卦袄的丫头听了她的话不由嗤笑道:“粮庄遭贼?呵,除了内贼,谁有那个胆子!”
大家都知道她口中的“内贼”指的是谁。
平日里徐之洲在府上的时候,得闲就来调戏她们这群丫头,但碍于笙儿姨娘在,便不敢做得太放肆,只是揩揩油罢了,大家也都能忍住。可外面的姑娘就不一样了,模样标志,还会哄人开心,最重要的是给睡,少了钱哪能行?
一来二去的,这位少爷在女人的身上就花了不少钱,而且最近这些日子连他的影子都没瞧见,许是看中了某个花魁,流连忘返吧。
这些丫头们都来自春华镇周边的村子里,虽没见过“花魁”长什么样,但她们都知道,这种女人能令男人醉生梦死,为了花魁一掷千金并不为过。
可最后苦的却是她们这些下人。
“你们在干什么呢!有活不干,却在这里偷懒,看我不去告诉夫人!”
几个丫头的讨论刚刚结束,徐莲就出现了。她平素在府上也是个趾高气昂的主,谁都不放在眼里,大家伙见了她只能绕道走。不成想这会儿被抓了个正着,丫头们纷纷跪地求饶。
瞧着跪倒在自己身前的这片丫头,徐莲极为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二话不说一句就从她们身旁越过,径直往刘氏的小院走去。
难得她大发善心没有惩罚下人,丫头们见她消失不见,不由松了口气。
“娘?”今日的徐莲跟吃了蜜似的开心得不得了,连走路都带着风,来到小院后,她见到母亲的房门关得紧紧的,心里不由困惑连连,“娘,你在里面么?”
轻轻推了推,门却是从里面被栓死了。
大白天的,栓门作甚?
就在徐莲感到不解的时候,刘氏从里面拿掉门栓,把门打开了:“莲儿啊,你怎么来了?”
她的衣衫有些不整,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似的,连说话的语气都有几分生怯。
见女儿的表情有些奇怪,刘氏笑了笑,故作镇定地将她拉入了屋中:“这几日娘为了粮庄的事烦心不已,白天吃不下,夜里睡不着,唉——这会儿困意上涌,又怕屋中遭贼,便关了房门小憩片刻。你也知道的,粮庄刚被洗劫过。”
这个解释好像很有道理,徐莲竟没有产生怀疑。
“莲儿找我所谓何事?”刘氏裹了件狐裘斗篷,问向女儿。
徐莲拍了拍额头,差点将正事给忘了,忙道:“娘你知道吗,二舅准备纳小妾了!”
刘氏很明显怔住了,好半响才憋出一句话来:“你怎么知道的?”
“方才二舅府上派人来说了啊,还说让娘给保个媒呢!”
“……”刘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二哥今年已经五十有八了,娶了十八房小妾,个个都如花似玉,竟都不能满足他!
洲儿这一点,可真是随了他的舅舅。
“送信的人现在何处?”刘氏不想揽这种瓷器活,决意推拒掉。
徐莲自得一笑:“我让他回去了,并说这件事包在我娘的身上。”
“你!”很显然,刘氏对她的做法极为愤怒,“你二舅已经是半个身子入了土的人,指不定哪一天就死翘翘了,有哪家的姑娘还愿意嫁给他做妾?你可真是个不懂事的丫头,这种事岂能随便答应!”
徐莲并没有因为母亲的指责而感到羞耻,反而笑眯眯地挽住了母亲的胳膊,撒娇似的说道:“娘亲,你不要生气嘛,若是没有把握,女儿怎能答应下来呢?”
刘氏闻言又是一怔,却听徐莲继续说道:“椿树村不就有个现成的么。”
椿树村……
徐梅?
恰在此时,徐莲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塞到了刘氏的手里:“这是舅舅给的谢礼,五百两。”说完便蹦蹦跳跳地离去了。
刘氏握着那沓银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什么呢?”片刻之后,有一双修长的手臂自后拥来,将刘氏紧紧地收在怀里。
这是一个容貌俊朗的年轻男子。
他的衣衫几乎是随意套在身上的,不经任何束缚凌乱地敞开,胸前的肌肤一览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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