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令妍嗔怪地瞟刘氏一眼。她的眉弯弯的细细的,文静淡雅:
“思思还小呢!哪里那么快会抱孙子?说起来,爹、娘,你们想着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只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其实刘氏又何曾是不明事理之人,方才扯的话本来也就是顺水推舟为了岔开话题。
只是,虽说眼下季昭南的皇子身份算是板上钉钉,但只要皇上一天未昭示天下,大家就得一直装傻充楞下去。而龙子凤孙的名字显然又是一个敏感话题,刘氏只笑而不语。
方季思只好补道:
“这有什么难的,男女各想一个就好。姐姐,你平时在府里都做些什么啊?”
方令妍温婉地:
“我也很少出去,不过最近倒喜欢上研究菜谱了,你若有空了就来姐姐这边,我做芙蓉冰糕给你吃——天气热了,刚好消暑呢。”
然而,方季思自打知道姐姐怀孕之后,总觉得她整个人都焕发着珍宝般的光彩,璀璨夺目又脆弱。
怀孕是辛苦的事情,姐姐应该不能轻易劳累才是,下厨的次数也该尽量少些。
不过姐姐做的东西一直都很好吃。
自打提到食物以后,场面总算不那么尴尬了,大家找到话头,气氛也渐渐融洽起来。
季昭南浅笑着说:
“我小时候一直念着一道叫金丝雀卷的菜,江淮那边的特色,据说做起来分外麻烦,光是熬个勾芡的汁就要弄四五天,所以一般只有到特别重大的日子才吃的到。说起来啊,物以稀为贵的道理真是不假。现在我吃的多了,倒怎么都找不到当初那感觉了。”
方季思挑挑眉,接茬:
“金丝雀卷我以前也吃过!我记得很清楚——先前有一个宴会,姐姐身子不舒服,我与新亭一起去的,回来还反复跟姐姐提它呢。说起来,姐夫,指不定我们俩先前吃的就是同一例菜。”
季昭南笑笑,却不再接话。他的眼睛漆黑,瞳仁明亮,眉毛斜上挑着,给人利落又果决的印象。
方季思说的宴席是千叟宴,季昭南一直都记得。
那一年钦天监算的日子恰在八月十五附近,月亮大如斗盘,洒下泠泠清光。宴席摆得隆重,皇亲国戚并亲贵大臣们都带着家眷来了,加上民间的高寿老人们,偌大宫廷中从未有过这般的喧欢腾。
宴席设在太和殿,觥筹交错自不必说,却有几个孩子溜到了后宫御花园一角凑做一堆在玩。
其中一人悠悠然地吟诗。那人虽穿得正式,眉眼却还很稚嫩,肤色又是一团雪似的白,衬上故做出的几分老成,更显出格外的可爱来。
夏日的夜,有蝉鸣声声。
仔细听来,那人念的是:
“我居清空表,君处红埃中。
仙人持玉尺,废君多少才。
玉尺不可尽,君才无时休。
咽服十二环,奄有仙人房。
暮骑紫麟去,海气侵肌凉。
赠我累累珠,靡靡明月光。”
赠我累累珠,靡靡明月光......
另一个灵动的声音插进来:
“月光什么月光,你做什么吟这种诗?小小年纪就满脑子谈情说爱,啧啧......”
后面又是谁说了什么话,他已记不太清。
但记忆之中的庭院是躁动又宁谧的,树影幢幢,葳蕤生光。
唯一记得的便是那月光了吧?
似乎也只有那月光一直照进他心底。
季昭南沉默了,倒是卫景桓不紧不慢地接上:
“家母是苏州人士,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总也回不去。我小时候,也做过这道菜给母亲吃,她特别高兴。但后来随军,条件实在不好,做的便少了。”
他云淡风轻地拢了拢被风吹至眼前的长发,把它们尽数挽住。周围人却早都惊掉了下巴,一脸黑线。
方棱干咳一声,停住了一直摸着胡子的手。
方季思疑道:
“你不是十岁便去了军营吗?”
卫景桓柔缓地瞥她一眼,带了些责备似地纠正:
“九岁。”
方季思:
“......”
九岁?
九岁不到的小孩子能摸到灶台的边吗?灶台那么高。
方令妍饶有兴趣地问:
“这个金丝雀卷我也做过,别的不难,但就是酥烙的边总是烂糟糟的,我完全做不出那种连而不断的感觉,也不知到底是哪里不对头。”
卫景桓掀开茶盅微抿一口,他的袍袖宽宽大大,动作间露出一截劲瘦又有力的手腕。
他思索了一会,沉吟道:
“或许是芡汁的配比不大得当。也不知正宗的配方是怎样,我是胡乱用雕胡磨了粉、熬成汁配的,和着水,三七成,效果就很好。有时候把水换成玫瑰花露,也别有另一种风味。”
方令妍露出了然的神色:
“跪进雕胡饭,月光照素盘——雕胡居然还有这种用处。不过这配比一事说起来容易,真正要把控好却也很难,很多时候我都凑合着混过去的。”
刘氏笑说:
“你们说到雕胡,可巧!刚好今日府上煮的就是菰米,我们便开饭吧,景桓的厨艺如此之高,这边的饭菜倒必定要让你失望啦。”
二老说着,俱都站起身,侍女和童仆便引着众人往饭厅走。
卫景桓辞道:
“怎会?岳母大人过谦了。”
方季思简短地:
“娘,他吃什么都一样。”
方季思笑着缠着爹娘在前边走,引他们说一些有趣的事情,卫景桓走在她身侧;如此一来,方令妍与季昭南便落在了后头。
方令妍淡笑着,主动凑近过去,伸出手挽住了季昭南。
她歪着头,神色淡淡的,颇有几分娇憨纯真:
“我回去就做那金丝雀卷给你吃,可好?”
季昭南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温文地:
“好,只别累到你,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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