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季思捧着那只被偷偷换掉的白玉小杯,只觉得那上面似乎还留有了赵新亭的气息,温润清雅。
她将那杯子轻巧地在手心里转了一圈,只感觉哪里似乎漏着风,有点不对。举起来凑近了看,却发现那杯底部被钻出了一个比笔杆略细的小洞。
方季思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原以为赵新亭已经变得多么多么稳重明理了,未曾想他现在也还会玩这些小把戏。
但被人关怀照料、捧在手里、记在心上的感觉,却是如此温暖,让人忆起幼时无忧无虑的轻快日子。
她正恍惚着,此时却有人举了杯来敬卫景桓。
那人浓眉大眼,身形壮硕,却偏偏穿了一身绣着嫩绿竹叶的儒雅长袍,一幅斯文秀士的派头。
他道:
“侯爷海量,千杯不醉,在下实在佩服!!”
这人说着,显出很激动很佩服的神色。他居然用手猛地拍了一下卫景桓的肩。
“在此便恭祝侯爷夫人新婚大吉,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相......相敬如宾!”
方季思被这个人惹得一下笑了出来。他举止粗犷,贺词也说得囫囵,颠来倒去,偏偏又要做文人骚客打扮,而且他见了卫景桓,非但毫不惧怕,还拍来拍去、跟他称兄道弟似的。她瞟过去,有些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卫景桓的反应。
然而他依旧只淡淡道:
“多谢。”
方季思大失所望,但却又觉得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人啊......似乎不论面对着什么,都永远是一幅处变不惊的样子。
可能就是因为这种性格,他才能赢来那般的赫赫战绩吧。
二人逐一敬了左侧的最后一桌、右侧的第一、第二桌。
方季思靠着那个被赵新亭动了手脚的杯子漏掉了绝大部分酒,因而也勉强维持住了最后的清醒。她不由感叹卫景桓真是海量,那么多酒真刀实枪地灌下去,他居然连脸色都未变一分。
然而到第三桌的路走到半途,卫景桓忽然凑过来。他握住了方季思的手腕,随即不管不顾地拿过她手上的酒杯,道:
“思思,剩下的我......我替你喝,你只说祝词就好。”
他这句话说到一半,意味不明地停了停,方才又续着说下去。
卫景桓的脸凑得很近,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晶晶亮亮地瞅着她,居然带了些极淡的、貌似期待的温柔笑意。
他纤长的眼睫胶胶漆漆地抖着,末端微微上翘,是孱弱可人的样子。
为什么一个男人也可以生的这么好看!
方季思本想推说不必,毕竟她其实还能多坚持一会。作为新娘,不喝酒而只说祝词,终究是一个不大礼貌的行为。
所以说,赵新亭真的是帮了大忙。
但她此时见了他充满憧憬(?)的眼神,居然被蛊惑了似的,不忍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任何人见了他此时的样子,都只会想让一切都随他的意吧。
然而卫景桓忽然皱了皱眉。他掂一掂那只酒杯,发现了什么奥秘似的,又将它凑到鼻尖闻了闻。
方季思:......
果然人长得好看,做什么动作都是好看的,即使是这种傻动作也不例外。
不过......
他在闻什么?
她本来想说些什么,却见卫景桓的目光蓦地冷下来。
他把手伸到她面前,微微一动,做了个捏的动作,那只动过手脚的白玉杯竟然就这样化为了齑粉。
方季思愕然。
卫景桓挑了挑眉,凉凉刹刹地笑道:
“他可真周到啊,连这也都帮你弄好了。”
“怎么,下一步还打算帮你做什么?”
“要不你让他替我把交杯酒也给喝了?”
方季思心里咯噔一下,微微慌神地低下头去。
怎么他居然连这种事也...这么在乎吗?
他不是一向很淡然、什么事情都不看在眼里吗?
方季思真是有些弄不懂卫景桓了。
然而下一刻,她的头被猛地挑了起来。
她被迫直视着他。
卫景桓的眼神很冷,锋锐刻骨,一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方季思,你在想什么?”
“不准想他,知道没有?”
方季思撇开头:
“我没有在想...我答应你,我们快走吧,客人等急了。”
宾客满席,觥筹交错,嬉笑喧哗、劝酒划拳之声不绝于耳。
红烛映着大殿两侧蒙着的红纱帐,烘托出一片雾蒙蒙的喜庆气氛来。
渐渐已经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卫景桓阴森森地望了她一眼。
他放开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方季思怎么敢放他跑掉?
她再是尴尬,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袍袖,腆着脸赔笑道:
“你不喜欢他,我再不与他说话就是,何必气成这样?眼下敬酒要紧、敬酒要紧,你看,一整群人都只看着我们呢!”
卫景桓淡淡地,不置可否的样子,然而那脚步却是慢下来了。
方季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从前也没发现——这人怎么这么任性、这么蛮不讲理、这么小肚鸡肠?
偏偏这家伙在人前还是那副人模狗样的齐整样子。
这婚后漫长的许多日子,可该怎么过?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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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兵荒马乱,宾客陆续离席,府里院里吵嚷得厉害。
卫景桓去送客人了,而方季思待在喜房里,只想不管不顾地一头栽倒到床上。
头上的金玉环饰好看是好看,但实在是太重了,她的脖子和肩膀被压得酸疼。
卫景桓和两名见证他们饮交杯酒的座客出去后,喜房里只剩了方季思一人。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昏昏沉沉地站在喜床的床榻之侧等喜娘。
肚子太满了,她几乎能听见里面酒液晃荡翻滚的声音。
她等了不一会儿,喜娘便急匆匆地从外间进来,见了她,忙招呼道:
“小姐,啊不,是夫人啦!夫人累成这样,还是快去外边坐会吧,待老婆子铺了床铺便招呼你进来。”
的确,这个放置床榻的地方并没有设置座椅,只有一只八宝如意喜柜挨着放在床侧。
但方季思已经懒得走来走去。她摇了摇头,辞道:
“不碍事的婆婆,我在这儿看着您弄就好。”
其实那被褥是已经抖开平铺好了的,喜婆此时只是倾身去抚平被上的那些许微小皱褶,因此做起来并不费事。
她把褶子理了顺了,又再取了八宝果盘,向被子上撒了稻谷、胡桃、松子、乳覃、柿、栗、赤豆、眉豆等谷物,旋即把一柄玉如意压在床榻的东北角处,应当是为了镇邪。
喜娘的动作利落又干脆,称得上是赏心悦目。
方季思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一时间也不觉得肚子胀得那般难受了。
不一会喜娘就铺好了床。
方季思见她整理完,忙上前一步取出早已备好的红包,以双手递出,真诚道:
“婆婆不计前嫌,先前又还跟季思说了这许多体己知心话,季思的感激之情实在是无以言表,便聊祝婆婆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尽享子孙绕膝之清福吧!”
“一个小小红包,不成敬意!”
喜娘笑着接过了红包。她后退一步,对着方季思微鞠一躬,告退道:
“夫人谬赞了,我的事情做完了,不能在这里停留过久,这便要向您告辞了。夫人,容我再多嘴一句——您真的不必有顾虑,您与侯爷已经是正式结了亲了,夫妻之间,又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呢?”
方季思点了点头。
她送喜娘走到了外间门槛处,又向她鞠躬回礼道:
“感谢婆婆的许多教导,天晚了,您慢走,小心着路。”
喜娘往一边侧了侧身子,却没有受这个礼。她再抬头时,忽然眼尖地一眼瞅见了一个高瘦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喜娘当下飞速地抛下一句话,便沿另一条路离开了。
她说的是:
“夫人快,在这等着侯爷,再跟他一道进去。切记要称呼他为侯爷!别再直呼姓名了,那不礼貌,老婆子先走了——夫人再见。”
方季思默默点点头——即使喜娘肯定是已经看不见了。
她依言站在门槛处等他。
沿着回环相连的廊道,卫景桓远远地走过来。
他被酒液填塞的脑子里早就是浆糊一片。只不过凭借身体的本能和自小练就的一身武艺勉强维持着平衡罢了。
的确。
这件事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声名赫赫的年轻战神、弱冠封侯身世成谜的卫景桓,是一杯就醉的性子。
但是......
他就是醉得再厉害,也依然清楚地记得方才宴席上的那个被打了洞的杯子。
卫景桓一向认为,为妻子遮风挡雨是丈夫的本分。
所以,即使是他最最最最碰不得的酒,为了她,他也义无反顾。
然而有人抢先帮他做了这本分。
又是赵新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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