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说“会再相见。”
果然他便是襄陵侯卫景桓。
难怪那玉佩上写“卫千山赠妻湘兰”——他姓卫,想来那二位便是他的爹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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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既已下颁,便意味着这桩婚事由皇帝直接做媒。婚姻六礼中,提亲、说媒、定亲三部分程序却是默认已经走完,此后便应由双方家庭进行纳彩、请期,直到最后的迎亲。
婚期一旦定下,时间便变得有些仓促起来。
那日大太监崇仁走后,一箱一箱的聘礼如不要钱似的,潮水一般向尚书府内涌来。前来贺喜的朝中各官员,更是几近踩破了门槛。
“陛下赏粉彩六方套瓶一件——”
“陛下赏玉海东青啄雁饰、白玉龙钮押、青玉双鹤佩、玉举莲花童子等四件——”
“陛下赏仿斑竹五彩花鸟纹墨床一张——”
“陛下赏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两扇——”
“陛下赏檀木雕福禄寿挂屏——”
“陛下赏湘绣双凤挂帘一张——”
“陛下赏金丝绣太狮少狮床帘一张——”
“陛下赏茄皮紫釉狮耳琴炉一尊——”
“陛下赏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一尊——”
“陛下赏犀角雕福寿纹手镯一对、嵌红宝石花形金耳环一副——”
“陛下赏喜饼八十八担,海味、三牲、四京果若干——”
“陛下赏四色糖、茶叶、芝麻、帖盒若干——”
府上已闹腾腾地装饰起来,各式帘子招子,双喜福字,都已挂了贴了。方季思瞅着下人们忙里忙外布置,又见太监、侍卫们流水一般由宫中府中往返抬送赏赐物品,无端竟有了些置身事外的茫然之感。
她听着太监们高声念唱着的物品名称,不由暗暗觉得这赏赐有些越了礼制。
甚么屏风墨床、书画香炉也就罢了,居然还有个白玉龙钮押?他们家与皇室非亲非故的,皇上怎么会赏赐这种东西??
白水、不,这卫景桓,圣眷未免太隆了些。
方季思暗奇着,却见眼前人影一晃,竟是爹寻她来了。
方棱道:
“思思,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跟我来。”
方季思应一声,忙跟出去。
方棱领她一路走到了会水堂内,见她坐下,方正色道:
“思思。”
“崇仁说是卫景桓亲自指的你,还请了皇上成全。你什么时候与他有了纠葛——抑或是没有,我也就不多问了,你也懂事了,自己拿捏着吧。”
“但昨日你说婚姻之事无绝对,随缘自适未尝不可,我反复想了,也觉得不无道理,所以便去打探了一下襄陵侯的身份。”
“卫景桓封的襄陵侯,完全是靠军功,而不是世袭爵位。他现下应是二十岁?——我倒有些记不清了,总归也差不离罢。”
“他是京城人士,小时候也一直住在奉天,只没什么传闻出来。待到我第一次听见卫景桓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已经在漠北剑阁古道镇守了十余年。”
“昭德二十七年有一场大战,打的鲜卑人。挂帅的是你外祖父一手带出来的李宣铮,那时他已封了昭武大将军。”
“怎料李宣铮马失前蹄,落到了鲜卑人的包围圈中。当时卫景桓只是个中郎将,却凭着一个当地土著人向导,带着千余人抄险路从一处叫耳崖的高地俯冲而下,硬生生切到了敌人的大后方,一举捣了他们的巢穴,逼他们坐下来和谈。”
“便是耳崖之战让他封了侯位。思思,你别小看了这个爵位。除去那些世袭的开国功臣后代,古来异姓封侯的能有几人?”
“况且皇上此次又是亲自做媒,还赐了套平王的旧居给他建府邸,那翻新的规制,我只都不敢去看。”
方棱顿了顿,顺上一口气,又下意识地捻了捻山羊胡子。
“现在早便不是开国之初了,皇上怎可能还去用大封大赏笼络权臣那一套?”
方季思默默听着,自是知道父亲的话中深意。方棱怀疑卫景桓有着更深的背景,也许竟与皇室有所牵扯也不定。
她问道:
“爹,我明白你的意思。建府的事我没听说,但其实我看那一箱一箱的赏赐从宫里抬过来,心里也在打鼓。我看皇上这个意思,好像是要帮他把这桩婚事包办到底。——我们的婚期却是定在几时?”
“下月廿二十日。”
方棱话音未落,此时却有一位府内的小厮一路飞跑而来,见了季思便冲上前道:
“小姐,门外有位公子找您,只说有重要的事!”
方季思与父亲对望一眼。
方棱道:
“既是有事,便快去罢。”
方季思忙应下了,当下便往大门处走去。
尚书府办喜事,匾额上早已挂出了大幅红花双喜红字。虽说方棱已经吩咐将宫中抬来的赏赐箱子尽数抬入府中,以免引人围观,但这桩婚事早传开了,尚书府的小厮们出门办差,也常碰见许多人聚在皇榜下面谈论这件事。
不过这阵子为着搬运方便,平时府里紧闭的大门打开了,方季思在连廊处远远地便能瞅到外面。
外面居然又有一大帮子人。
章台街侧都是大户人家的宅院,来往行人并不多,也偶有挑了担赶路的小贩匆匆地从街头直接穿到街尾。
然而此时街上却渐渐有人聚集。
甚至有胆大的丫鬟微开了自家院子的大门,由缝隙中探个头出来打量着某处。
方季思一出现在门侧,就立马被数十道灼热目光死盯住了。她四处张望一下,果然发现了那个罪魁祸首。
没有马车、没有侍卫小厮宫女太监。
没有琳琅珠宝。
只一人。
那人身形瘦高,眉疏淡而细窄,一双丹凤眼眼尾微的上翘挑起,瞳仁漆黑,一如既往,没有过多表情。
方季思看着他,一时竟觉得熟悉又陌生。
也不知怎的,就想起他在奉覃寺郊的草丛里那一身脏污、话都说不清的狼狈样子。
是白水、不,是卫景桓。
方季思迎上去。
他微低了头,注视着她。
她打量着他完美的面容,忽然便觉得,这桩奇怪婚姻的始末缘由已经不那么重要。
毕竟他真的是——太好看了!嫁给他并不亏啊!
然而她心中赞叹着,脱口而出的却是:
“我们见面,于礼制不合罢!”
白水微睁大了眼,有些惊讶似的。
他的声音淡淡的,低低的。
他说:
“思思,你说些甚么?”
“我是白水啊,是你在山上捡到的那人。”
“怎么你竟把我当成别人?”
季思被他那深邃的眼注视着,只觉得有些莫名的羞意,竟下意识去回想自己说了些甚么——似乎自己真说错了甚么似的。
不对,她哪有说错甚么话?!!
她猛地抬头,本是微带了怒气恼意。
但只那一望,她便再挪不开眼。
那细长的眼中微带了几分戏谑笑意,就如一夜春风吹遍冰封十里的雪山。
此心安处是吾乡。
和他呆在一起,谁还有心思去想那权势倾轧、征战攻伐?
只想和他一起看蓬窗春雨、听钟漏声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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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季思和白水走在街上。
但这次却不同以往。天色尚晴,白水也不是为送她回家。而且,他们两个开始说话了。
方季思:“那日你真的受伤了吗?”
白水:“是。”
方季思:“那日你说话的血腥气好重,可我看你衣衫上却半点血迹也无——你中了毒吗?”
白水;“没有。”
方季思白他一眼。
方季思:“那你怎么康复得如此之快??而且,为何我来之前,药馆的小厮说你一直未醒,我来了,也不见你有甚么动静。但是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记得我刚刚把手搭在门上,你居然就醒了!”
白水:“大约是巧合罢。我也不大清楚。”
方季思:“巧、合?就是话本也不敢编这种巧合罢!!”
白水:(望她一眼,不语)
方季思:“那那个络腮胡男子呢?”
白水:“甚么络腮胡?”
方季思:......
方季思:“你如此不坦诚,问十句也答不上一句真话,我们还是和离了罢。”
白水:?
白水:“陛下亲批了的婚事,现下都张榜公告了。思思,开弓没有回头箭。”
方季思:“开弓?这件事由始至终,有问过我、我爹娘一声吗?甚么开不开弓??你倒也好意思说。你知道我本要嫁给——”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堪堪停住了话头。
白水也未看她,他的目光淡淡的,如那日一般望着长街尽头。
“停什么?不就是赵新亭么——我早便知道了。”
“方才我说的,都是实话。”
“思思,我们认识不久,你可能不大了解我。别的我都可以依着你——”
“但是赵新亭,你还是趁早与他断了罢。”
白水带声音很淡。他的容貌很美,只眼里却闪过一道比冰还冷的狠戾光芒。
方季思听到这话,不由有些莫名。她盯着白水,声音轻柔而温婉。
“为什么这么说?我又不是要与新亭结婚。而且,若换是你纳妾,我是不会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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