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记·倾华锦盛》8.第八章

    月色极佳,铺如水银。
    谢墨披发宽衣,半眯着眼斜倚,仰望那方半尺的小窗,神色惬意,墨般长发浸满着盈盈月华,肆意流散在石床上。
    “即便身在大理狱,谢公子风流如昔呢。”娇俏的声音脆生生响起。
    谢墨懒洋洋地回头,锦衣半敞露出暖玉般的胸膛,尚未开口眼睛里已盈满笑意:“卿卿好人,想死我了。”
    “不急,很快你便要死了。”黑衣蒙面女子冷笑道。
    “卿卿真是无情呢。”谢墨清浅叹息,幽怨地望着黑衣女子,手指无聊地绕着黑发。
    “你以为是我策划许宏弹劾你?谢公子太高估我了,卿卿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献上谢郎玉佩罢了。”舒卿握住铁栏,望着狱中的谢墨,低声道。
    建元十年,监察官许宏上奏,称转运使吴帧之死另有隐情,呈上人证物证弹劾谢墨杀转运使吴帧及宰相谢潜欺君罔上之罪。朝议哗然,上遂令大理寺卿萧缙重审吴帧案,谢墨收监。
    “卿卿本事这么大,我从来都不敢低估卿卿呢。”谢墨抬眼望来,黑玉般的眸子里却殊无笑意,“山涧歌女,名门闺秀,沙场巾帼,青楼红袖,大狱侠女,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卿卿呢?”
    铁栏里的谢墨缓带宽袍,眉目舒展,水色薄唇轻挑,语笑嫣然,令舒卿恨极,道:“哪个都是。”无论哪个,都为你所惑,永世不得超生。恼于谢墨轻佻的眼神,舒卿开口解释道,“虽然当时我也在软红楼,但是杀吴帧的却另有其人。从容诛杀吴帧身边五名绝世高手,我自问做不到,况且,杀了他对我没有丝毫好处。”想了想又道,“在都陵之战的关键时刻,想杀吴帧的人多了去。”
    谢墨轻笑着接口道:“是啊,譬如说与吴帧争夺软香楼头牌不遂的我。”
    舒卿恼怒道:“对,那凶手故意将你妹妹的玉佩留在现场。”
    谢墨眸光一敛,问道:“谢锦呢?”
    “不知道。”舒卿蹙眉,“那凶手煞气太重,让我很不舒服,远远躲开了。”见谢墨凝神,又问道,“为何你不说当时在哪?”
    谢墨静了半刻,手指又绕着乌黑的发丝,狭长幽深的双眼扫过舒卿的面庞,懒洋洋道:“世间若无花月美人,便不愿生此世界。”
    “你!”舒卿气短,死命捏着栏杆,低声咒骂道,“那你去死吧!”
    谢墨轻笑,慵懒地起身,轻衣流袂,银光在浓黑的发间流泻:“卿卿啊卿卿,若你舍得我死又何苦月夜来访?”说着握上舒卿捏着栏杆的手,墨色的眸子显出极其认真的神色,“人最不能有的便是妄执啊,卿卿。”
    被谢墨温热的手握住,舒卿面纱下的脸一红,欲抽出却又不舍,叹息道:“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个混世魔王,你明知我爱你胜过自己的性命!可即便如此——”话锋一转,眸光凌厉如刀,“你必须死。”
    谢墨却不以为意,拉过舒卿的手,贴在颊上,抬眼凝望她,温言道:“我知道,你在守护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可是卿卿啊……”华丽的低音似最柔软的丝绸,“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孩子,却从不懂得爱惜自己。”眼中凝着款款深情,专注而怜惜。
    心蓦地柔软,那些大义凛然的神圣职责那些多年浸润的必死决心,在这双眼睛前全部缴械投降,舒卿脱口而出:“我救你出去!”
    谢墨却松了手,重倚回石床,清清浅浅地笑着下逐客令:“卿卿,被你迷昏狱卒怕是要醒了。”
    自知失言,舒卿最后深深凝望狱中男子半晌,想到自此永别,不甘心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若是平日,谢墨自然接得极快,哄得她心花怒放,而此刻谢墨只是仰头望月,被舒卿追问再三,才淡淡答道:“卿卿,我爱过你。”舒卿心下一喜,却又听谢墨道,“可我爱过很多女人,你只是其中之一。”
    谢锦于宜源寻谢墨不获,携师彦辗转回帝都谢府,便得知哥哥入狱消息,西厅里谢夫人搂着女儿默默哭了许久,谢锦倒是乐观,笑嘻嘻地安慰母亲,引见师彦,谢夫人收了泪拉着师彦的手细细问过。
    “从今往后师彦便是我弟弟,也是谢府的少爷,我希望他能跟澜儿一起念书习武。”谢锦正色对母亲说道。
    谢夫人握着师彦的手,怜惜道:“与澜儿念书习武自然没问题,然而谢家认养孩子还需你父亲的同意。”
    师彦瑟缩着向谢锦靠去,兔子般温顺的眼睛无辜地看着谢夫人。
    “多乖巧的好孩子。”谢夫人爱极,搂着师彦不肯放手,“我们家澜儿怎么不及你一半安静。”
    “娘说我不及谁呢?”娇脆的童音透过古董隔架传来,“咦,姐姐?”声音顿了顿,嗖的拔高,“姐姐——挂住了。”
    谢锦面露恐惧,左右张望发现避无可避,那急速奔来的一团蹭地爬上谢锦脖子。
    流澜坠着马鞭的手挂在谢锦脖子上,双脚乱蹬,毛绒绒的头上下蹭着,分外开心地叫道:“姐姐姐姐,我的礼物呢?大哥为了不给我礼物都躲到大理狱去了,你可不许赖!”
    谢锦嘴角抽搐,无奈望天:“这……我……”
    “莫非……”流澜滑下,小马靴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抱臂挑眉冷笑,“你忘记了?”
    精如鬼怪的谢锦此刻搓着手讨好道:“没没没,我怎么会忘呢?只是——”
    “拿来!”流澜打断谢锦的话,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谢锦挠头:“我……”
    “你忘记了。”这次变成了肯定句,流澜低头把玩手腕上的细马鞭。
    谢锦一阵恶寒,蹲下捏流澜的胖脸,嘻笑道:“姐姐怎么会忘呢?只是路上遇到强盗被抢走了。”
    流澜躲开谢锦的贼手,不动声色地转动手腕,瞥了她一眼:“之前没对着镜子排练吧?不过你骗人的伎俩怎么越来越差了?真给我丢脸。”
    谢锦干笑两声,眼见流澜转身要走,想到未来屋顶落蜘蛛被里藏青蛇的恐怖日子,无计可施地拉过师彦道:“哪,姐姐带了一个弟弟回来给你作伴。”
    流澜蹬蹬小马靴,转头撇了师彦一眼,吐出令众人吐血的三个字:“你生的?”
    “胡闹!”谢夫人拉过瑟缩的师彦入怀,瞪着流澜嗔道。
    “娘就说他比我乖啊?”流澜背着手踱近师彦,眯着眼上下审视,如一只窥视母鸡的黄鼠狼,师彦只看了她一眼便将头埋进谢夫人怀里,再也不肯露头。
    “嘻嘻,好吧,姐姐的礼物我收下了。”流澜露出小恶魔般的坏笑,从谢夫人怀里拽出师彦便往外走。
    “澜……澜儿……”
    谢锦欲拦却被谢夫人止住:“澜儿再胡闹还有青鸾看护,不会有事。”
    “青鸾回来了?”谢锦惊喜叫道,“谦哥哥果然没骗我。”
    说话间,谢丞相下朝回府,听闻大小姐回来,朝服都不及脱便匆匆赶来西厅,谢锦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便听父亲问道:“吴帧吴大人死的那晚你是不是在软香楼?”
    谢锦回得极快:“对啊。”
    “你哥也在?”谢丞相蹙眉道。
    “不,那天早上我便和哥分开了。”谢锦想了想,“到现在都没见过他。”
    “小祖宗你一个女孩子跑到那烟花之地作甚?”谢夫人气苦地去掐谢锦。
    谢锦痛得龇牙道:“我是被人劫持去的,本是不想去。”
    “谁劫持你?”谢丞相端坐主位,望着跪在地上的谢锦。
    “重……重野。”谢锦撅着嘴将事情始末道来。
    谢丞相沉吟片刻,嘱咐夫人道:“你陪老夫人进宫探望皇后,她近些日子精神不振。”
    想起裴谦的话,谢锦脱口道:“皇后被人下咒了。”
    谢丞相反手一耳光,厉声道:“巫蛊之乱祸及九族,无知小儿休得胡言。”
    眼里噙满泪水,谢锦死命咬紧牙,瞪着父亲,一言不发。
    谢夫人吹着谢锦红肿的脸颊,心疼道:“小丫头不懂事,这巫蛊之术能乱说的么?被有心人听去可是大祸。”
    “罢了,此话休得再提。”谢丞相放低声音,挽起谢锦。
    “老爷,现在怎么办?”谢夫人连忙问道,“如何才能救墨儿出来?”
    “案发现场发现墨儿玉佩,人证咬定谢锦和一个男人当时在现场。而你的宝贝女儿却说当时的确被人劫持在现场,并遗失墨儿送她的玉佩。”谢丞相冷笑,“拙劣的嫁祸之计,只需找出那个叫重野的男人,所有罪名便不攻自破。”
    忆及墓室里重野血脉贲张的右臂与半颊蔓延欲绽的蔷薇,谢锦张了张嘴,捂着肿胀的右颊将话又咽了下去。
    “这嫁祸之人可是……”谢夫人指指西方语焉不详。
    西宫夏氏婉,建元元年进册贵妃,生皇长子凌络,尊位仅次于中宫皇后谢氏,夏氏一族自高祖起兵建国践登高位封妻荫子,衰败于文祯年间,复兴起于弘武帝,彼时上谕历代贵妃须出自颍阳夏家,以保其尊荣不绝。夏氏家族崛起于蛮荒之地,历经数百年荣辱兴衰,扎根侍源皇权中心,公卿满门,簪缨士族,名列当今夏裴谢盛四大家族之首。
    谢丞相冷哼一声:“夏盛二家主张西征平泽,夏家欲借兵事擅皇权,盛氏欲借兵事立军功,可惜如今裴氏衰微人才凋零,独撑言和之事的仅有我谢氏,党争倾轧只是早晚。”
    谢锦无聊地细数青瓷花瓶上的菊花瓣,想起青秀山里那株海棠,想起深蓝天幕下宛若剪影的侧脸,不自觉微笑起来,心底温暖。
    “我出入宫闱,那西宫气焰甚是嚣张,犹在皇后之上。”谢夫人蹙眉,尖酸道,“如今宫里便只有凌络一位皇子,西宫不过是母凭子贵,若非当年皇后嫡子失踪,哪来她如此张狂。”
    建元四年,谢皇后嫡子凌倾于辋川别宫失踪,上悬赏遍寻不获,成为当今一大公案。谢皇后自此缠绵病榻无心问事,夏贵妃主掌后宫,仪体与中宫同。
    夏妃?谢锦忽省起山中隐墓里那四个碧字,略微讶异:难道当年弘武皇帝爱过夏家女,而非上谕所言悯夏家忠烈而尽立夏氏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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