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记·倾华锦盛》7.第七章

    小桃冷哼一声,本欲反唇相讥,想到离别在即,不禁黯然。
    “这杯谢谢小桃宰了阿黄,它吵我睡觉很久了。”谢锦嘻嘻笑着。
    小桃愕然,心念一闪,讥诮道:“ 你想趁机一人喝光海棠醉吧?如意算盘打得真好。”
    谢锦摸摸鼻子,嘻笑道:“这都被你发现了,吃了阿黄的肉小桃果然变聪明了。”
    “你!”小桃再次拍桌而起,吓得师彦连忙按住他。
    小桃气呼呼地坐下,四人半晌无话,小舟行至岸边,裴谦先下,转身搀扶众人下船,谢锦却避开他的手,径自跳下船上岸,衣鞋溅湿亦全然不顾。
    “那就此别过。”谢锦笑意嫣然,眼光却飘向小桃。
    小桃初历离别,不知如何应对,讷讷道:“哦,好,那条道一直走便能到宜源。”
    “不回去收拾再走么?”师彦扯着谢锦的袖子仰头问道。
    谢锦低头笑道:“傻瓜,出了青秀山就能找到我哥,你还愁什么?”言罢拉着师彦转身便走,竟无丝毫眷念。
    小桃怅然注视谢锦二人消失在深幽的密林间,转头望向一直沉默的裴谦,满腹疑惑:“师傅,为什么?”
    裴谦随意拣了块大石坐下,斑驳的月光铺满衣衫:“我本不该救她,师傅为镇杀灭世凶星,呕心沥血十年改此天地四神阵,却被我……”低低一声叹息,“不出半年谢家因通敌灭族,我救她又有何用?”
    “那更应留下她啊!”小桃急道。
    裴谦抬眼望天,水银般的月华落在他莹白如玉的额头,顺着削瘦的双颊滑向水色的薄唇:“平泽的使者已勘破青秀山奥秘,明晨便会登门拜会。”
    “平泽的使者?”小桃奇怪道,“他们来干什么?”
    “请我出山。”
    小桃笑道:“太可笑了,师傅怎么可能走出青秀山!”
    “我本应命绝于十年前,幸为师父所救,得以借天地四神阵之灵气苟活至今。”裴谦淡淡叹息,指着平沧湖畔,“我连墓都挖好了,如何会离开?”
    “那打发他们走呗。没必要赶谢锦他们走啊。”小桃歪着头说道。
    若不能为其所用,则必除之。
    裴谦笑了笑,却不点明,道:“可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即便洞晓乾坤,亦只能终老山中。”话锋一转,“侍源门阀森严,入伍从军若无举荐,怕是难以出头,为师早已为你写好荐书……”
    小桃急道:“师傅也要赶我走么?我才十岁,参军太早了,我还要跟师傅学习武艺!”
    裴谦自嘲道:“我连路都走不稳,你能跟我学什么?”
    “连太师傅都称赞您的内力冠绝天下,只是体质太弱不宜习武罢了。”小桃急急补充道,“而且我还要跟您学兵书呢,我保证不偷懒了!”
    裴谦淡笑道:“我早有出山之意,平泽使者来得正好。待我在平泽安顿下来,便来接你,此前你可借居在宜源王员外家,我会为你打点好一切。”
    “师傅,不管你去哪里小桃都跟着。”小桃可怜兮兮地拉着裴谦的衣角道,“不要赶我走。”
    裴谦俯视小桃,长叹道:“我骗人真这么差劲么?”
    小桃拼命点头,如阿黄啄米:“对!”心底默默补充道:跟谢锦显然不是一个级别。
    负气而走的谢锦狠狠打了个喷嚏,猛踢石子出气,咕哝道:“什么嘛,我才不稀罕,哼!”师彦被甩得老远,双手摁着膝盖气喘吁吁地望着暴走的谢锦:“姐……姐。”
    怒气冲冲的谢锦哪里听得到,只顾自言自语:“连个理由都不给,神气什么!比我哥还讨厌,最讨厌就是你了!哼!最讨厌最讨厌!”
    师彦欲哭无泪地望着谢锦消失的背影,跌坐在泥地上大口喘气,周围密林深幽盖天,不知名的鸟儿咕咕低鸣,吓得师彦浑身哆嗦,想哭却怕引来野兽,只能捂着嘴呜呜低泣,胖乎乎的脸颊憋得发红,无助地望着谢锦消失的方向。
    片刻,谢锦却又飞奔而回,师彦惊喜,连滚带爬地扑入谢锦怀里嚎啕大哭,声震山林,死活不肯松手。
    谢锦瞅着被师彦哭湿的前襟,一边温言安慰,一边惊讶地想:一个小男孩怎么能哭成这样?
    最后被师彦弄得不耐,谢锦拎着他的后领运气往回跑,直到裴谦院前才把他放下,轻声嘱咐其乖乖等着,怎知师彦哭是不哭了,却拽着她的衣袖怎么也不肯松手,正僵持不下时,小桃闻声而来,大哥哥似地安慰了几句,这才令师彦乖乖松手。
    站在裴谦房门口,昏黄的灯光从缝隙漏出,谢锦冲天的怒气被师彦哭得七零八落,深深呼吸,痛数裴谦十大罪状酝酿好情绪后,谢锦方才一脚踢开大门,叉着腰高声叫道:“你不给我个理由,姐姐我就不走了!”
    苍绿竹桌旁,裴谦侧目而望,晕黄烛光如紫毫细细勾勒,那张极其完美的侧脸从一片深灰中浮出来,仿佛雪色天光掩映的幻影。
    平心而论,相比妖艳如火炼碧绿的重野,裴谦最多是清秀,所以,正如谢锦事后安慰自己一样,也许是烛火摇曳,也许是月色惑人,也许是美酒乱心,令她呼吸一窒,呆立在门口,忘了言语。
    裴谦望着去而复返的谢锦,微笑浅淡,洁白如玉的面庞映着烛火,安然宁静:“等你许久了。”说着微微抬起下巴,“来。”
    许多年后,端坐九重天阙的谢锦依然在想,那青秀山草庐里,会不会还有一个人,青衣如玉,伴着烛光,等她归来。
    而此刻的谢锦活了十五年还没这么听话过,呆呆地走到裴谦身边才极其懊悔地回过神,抱着手臂,欲盖弥彰地威胁道:“你不说清楚,姐姐我就拆了你这房子!”
    裴谦浅笑着摇摇头,道:“方才想解释却被你句句堵回去,丝毫不给我机会,你这小丫头性子太急太倔,将来……”想起谢家的灭族,裴谦略微叹息道,“将来是要吃亏的。”
    谢锦歪着头挑眉道:“我不欺负别人大家就该烧香磕头了!”
    “被宠坏的小丫头。”裴谦温柔地笑着,一如谢墨实在拿她没辙时宠溺而无奈的笑,谢锦眨眨眼,却发现自己心跳如雷,正莫名其妙苦想原因间听见裴谦道:“谢皇后病重,小锦儿还是赶紧回宜宁探望。”
    “姑姑怎么了?!”谢锦回过神,瞪圆双眼跳脚道。
    建元四年,二皇子凌倾于辋川别宫失踪,谢皇后思念成疾,缠绵病榻,上悯之,诏天下以官二秩钱百万重利求二皇子倾,七年无果。
    “侍源后星黯淡,太白犯轩辕,女主忧。谢皇后应是……”裴谦望入谢锦清澈如深秋三龙潭水的双眼,斟酌是否告知其真相。
    “什么!”谢锦情急之下拉着裴谦的手急问道。
    谢家灭族这一更残酷的事实还在等着她,谢皇后被咒杀又算什么?
    裴谦握着谢锦的手一字一句道:“谢皇后应是为人下咒而致重病。”少女手心冰凉,却是安静下来,神情迷惘,蹙着眉不发一言,半晌才道:“我走了。”从裴谦掌心抽出自己的手,谢锦转身默默离开。
    行至门口,谢锦回头,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谦哥哥,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裴谦踌躇,浅笑的少女站在那片夜色如水山色如黛的背景里,皎如朗朗秋月,明媚动人。
    “我知道了。”谢锦粲然一笑,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傍晚摘下的那枝海棠,道,“我本想让谦哥哥每日都能看到我摘的海棠呢,可惜只能摘一枝了。”不待裴谦答话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而出,决绝而坚强。
    “谢锦你怎么又走了?”院里传来小桃惊讶的叫声。
    微风卷着清浅花香扑面,镂花窗外树木扶疏,母鸡梦呓般的嘀咕隐隐传来,雪白幼猫无声无息地爬到裴谦膝上撒娇,裴谦如玉的指尖在雪白的长毛间缓缓滑动,幼猫扭动身子发出心满意足的咕噜声。
    “真拿你没办法呀。”裴谦低声叹道,抱住幼猫起身,腿却一软,跪倒在地,幼猫吓得喵呜轻叫,裴谦安抚地拍拍幼猫:“小猫儿,吓到你了。”苦笑着揉了揉膝盖,仰头吞下三颗棕色药丸,调息片刻才撑着桌子站起来,从侧间翻出一个青布包裹。
    “小锦儿。”
    身后遥遥传来裴谦的声音,谢锦黯淡的眸光一亮,复又转暗,却不回头,拉着师彦径自向前走。
    “姐姐,先生……”师彦扯扯谢锦的手,指着身后蹒跚的裴谦道。
    “我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谢锦依然不回头,强行拉着师彦愈走愈快。
    “先生……跌倒了。”师彦踌躇道,话未落音,谢锦已如风般奔了回去。
    站在裴谦身前,谢锦懊恼至极,痛恨自己做事从来不经过脑子。
    “你、你追我作什么?”谢锦微嗔道,声音不知不觉软绵起来。
    裴谦坐在地上,怀里搂着幼猫,仰望谢锦递上青布包裹:“有两件物什送你。”
    谢锦原以为裴谦要陪她回帝都,闻言不禁赌气道:“我才不要!”
    “是宝贝。”裴谦索性不起身,搂着白猫坐在地上。
    谢锦手指大动,想起辰星阁的雕花门和浑天仪,目光飘向裴谦手里的青布包裹,半晌才道:“既……既然你这么诚心,本小姐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谢锦说着伸手接过包裹,碰到裴谦滚烫的指尖,心下一动,欲拉他起来却又不愿碰他,心念转动间,手在半空僵了片刻便收回。
    裴谦深深看了谢锦片刻,才微叹道:“小锦儿,这宝贝将来可救你于死境,但是……”我却是断然不希望你用它的。
    顿了顿,裴谦继续道:“明年此时,我必然迎你于此,无论……”斟酌须臾,“无论你做了什么。”
    谢锦怔了一瞬,眉梢神采飞扬起来,蹲下靠近裴谦欢喜道:“你说的?”
    裴谦郑重地点点头,怀里的幼猫好奇地探头看向谢锦。
    心底欢喜,谢锦道:“那我也送你一宝贝。”说着去拿脖上玉佩,“这是我哥送给我的,千年古玉……咦,我的玉呢?”
    裴谦心下了然:那玉若此刻在你脖子上,又何来谢家灭门。
    谢锦尴尬地笑着,摸了摸幼猫的头,道:“小白小白,你要作证哦,明年这时候要是谦哥哥不来,我允许你挠他三道……”想了想又道,“不许挠脸。”
    裴谦失笑:“小锦儿,我定会来的。”望着少女粉妆玉琢的笑颜,心道,无论生死。
    谢锦这才满意地伸手去拉他,裴谦却道:“不必了,你走吧,我看着你离开。”
    直到谢锦和师彦消失在视线里,小桃才从树后走出来,神情却是与孩子不符的凝重:“师傅,扰乱宿命,会有天谴的。”裴谦试图站起来却腿脚无力,小桃连忙上前扶起他。
    裴谦笑得云淡风清:
    “我活着,便是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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