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记·倾华锦盛》6.第六章

    “是啊是啊，我特意带了酒菜。”小桃讨好地蹭到裴谦身边道，“师傅请夸我聪明伶俐。”
    仿佛习惯了小桃的自吹自擂，裴谦淡笑不语，倒是一旁谢锦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哎呀，怎么这么厚啊？”
    “什么？”小桃下意识地问道。
    离小桃三步远，谢锦夸张地摸着虚空道：“某人的脸皮啊，我在这里都能摸到。”转头拉起师彦的手说，“彦儿，你来摸，是不是？”
    “你——”小桃愤怒地上前，谢锦将师彦挡在身后，无谓地斜睨着怒发冲冠的小桃，竖起食指晃道：“小桃桃，你可是打不过姐姐哦，还是屁颠屁颠地跟着你师傅吧。”她的声音婉转温柔，令身后的师彦一阵恶寒。
    小桃理智地止住脚步，死命搂着食盒，忽道：“我做的菜不给你吃了！”
    谢锦这才乱了方寸，连忙上前去哄，小桃连扳回三城，趾高气昂地向平沧湖迈去。
    “好像吃饱的阿黄哦。”谢锦望着小桃的背影，垂头丧气道。
    夜色澄如水，明月照彻，繁星浩如烟海，兰舟如叶，翩然穿行于满湖荷叶间，隐隐传来飘渺的歌声。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1)隋无名氏作
    雪衣少年立于舟头，歌声嘹亮清越，一派山水清音，如汩汩流淌的澄澈泉水，如浮艳洗净的繁盛初春，甜软清新，夹带着潮湿的草丛气息，泥土的滋味和万物新生的欣喜。
    晴云微袅，湖上停桡，弄月放歌，高醉于田田荷叶畔，笑问今夕何夕？叹彼时不知愁滋味，如今识来，俯瞰九州亦只能风露立中宵。
    小桃一曲歌毕，回身见师彦艳羡的模样和师傅赞许的眼神，神采飞扬地负手而笑。
    谢锦呆望着盘中的三珍鸡丝，喃喃道：“可怜的阿黄，你就这么殉节了？”
    小桃斜觑得谢锦白痴表情，忍无可忍道：“不许你吃！”
    “笨蛋，你不知道阿黄是神鸡么？”谢锦拍打方桌，小舟晃悠了两下，吓得师彦连忙扯住谢锦的衣袖。
    “神鸡？”裴谦疑惑道。
    “对！”谢锦斩钉截铁道，“阿黄最喜欢站在高处仰望天空睥睨众生，可见它心怀天下苍生。如果某人哪天偷懒没喂饱它，它每次都会托梦给我，让我教训那个懒鬼！”
    “谁是懒鬼了！”小桃拍桌，小舟继续晃悠，吓得师彦又笨拙地去压住小桃。
    “谁接话谁就是！”谢锦斜瞅着他，继续道，“这个懒鬼肯定是记恨阿黄托梦给我，趁谦哥哥不在就对它下了毒手！”
    “你！”小桃嘴唇哆嗦，瞪得眼睛都快掉下来。
    “所以——”谢锦心安理得地下结论，“我绝不允许迫害阿黄的凶手碰它的尸体！”
    尸、尸体？师彦一哆嗦。
    谢锦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过那盘三珍鸡丝，众人眼前一花，那盘子便咕咚一声坠入水中。
    “我跟你拼了！”小桃豁出去了，猛地站起来，小舟剧烈摇晃着，吓得师彦脸色发白。
    “小锦，不要逗小桃了。”裴谦这才发话，唇边含笑，看得谢锦心突的一跳，怔了半瞬。
    她吐吐舌，笑嘻嘻地从背后拿出鸡，小桃愣了片刻，愤怒目光变为极其崇拜，缓缓坐下来，无法置信地摸了摸那鸡，喃喃道：“太神奇了！明明是掉进水里的。”
    谢锦抱臂斜睨着小桃，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作张作势，裴谦见了不觉微笑，心中温暖。
    雪白的信鸽从平沧湖掠过，深蓝的天幕浮起一抹浅白。
    太子少傅赵毅放开信鸽，展开密笺，看罢对万臻道：“侍源转运使吴帧被杀，导致其前线粮草中断，皇上安全回京。”
    “天佑我平泽。”万臻附和道。
    “可是……”赵毅面露忧色，“皇上似乎中了盛蛮子一箭，不知伤势如何，而三皇子竟莫名失踪。太子令我二人速速请裴谦出山，否则……”赵毅顿了顿，“杀之。”
    赵毅口中的盛蛮子乃侍源第一名将盛奕宁，驻守侍源西北边境二十余年，其治下边境都陵、望城、北石和宁远四城攻守相宜，固若金汤，
    “可是……”赵毅站在玉秀峰顶，俯视群山，迟疑道，“先前在？？未见紫气，窃以为学疏，而今近在眼前，依然不见。此处枕山蹬水，钟灵毓秀，风水极佳，即使无紫气如盖，也应灵气逼人……”
    “难道是……”万臻想起这个月跟随赵臻寻找裴谦住所不得，转而勘察三龙潭、平泽湖和玉秀峰的情形，思忖片刻骇然抬头。
    赵毅点点头，面露崇敬：“有人以青秀山脉为盘，逆天改命。”连绵青郁的群山在夜色里沉浮，暗合天上星相。
    “可是，以青秀山为盘如此浩大的工程，须倾数十年之功，谁又能在不惊动世人的前提下完成呢？”万臻将天上星相与青秀山风水一一对应起来，愈发敬服。
    赵毅手指向东边，吐了两个字：“帝王。”
    “侍源的皇帝？”万臻疑惑，仔细查看后肯定道，“这格局绝非保国祚延绵之局，而是……保佑女子……不，男子……不是……”末了，终于放弃道，“这局之精妙实非学生之力所及。”
    赵毅笑了笑，道：“没错，百年前，帝王建此风水局是为女子造墓，而十年前，高人改局是为逆天改命。此局既为镇龙又为活龙，镇青秀山脉灵气于一处以活潜龙，此谓非镇无以活。”顿了顿道,
    “若我没猜错，裴谦便是这条被镇了十年的潜龙。”
    “谦哥哥将来想做什么？”谢锦左手转动竹著，右手绕着空酒杯，漫不经心地问道，眯眼斜瞅着裴谦面前的海棠醉。
    “小锦呢？”对面的裴谦不动声色，修长的手指轻抚酒壶，莹白如玉。
    谢锦含着空酒杯，眨眨眼：“流浪。”趁裴谦惊愕抬眼之际悄然伸手去探酒壶，玉色酒壶平移数寸，堪堪躲开她的手，谢锦晒笑着去摸师彦的头，解释道：
    “游遍天涯海角，吃遍天下美食，赏遍古董珍奇，交遍世间豪杰。”
    “小桃呢？”裴谦侧首，掌心的酒壶再次移位躲过谢锦的贼手。
    小桃怜悯地觑了屡次失手的谢锦一眼，挺起胸脯道：“我要做像盛奕宁那样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说着双手在虚空中比划，仿佛眼前千军万马。
    再次夺酒失败的谢锦掩饰着去摸小桃的头：“小桃桃志向真远大！”
    小桃厌恶地甩开她的手，谢锦借势去摸酒壶，依然不着边际，不屈不挠地转头问道：“彦儿？”
    师彦的脸腾地一红，埋头攥着衣角，支吾半晌，道：“我、我……想变坚强。”想了想又补充道，“……一点。”
    裴谦微笑地抚摸师彦的头发，安慰道：“彦儿还小，将来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谢锦觑得空儿伸手便去夺酒壶，却被挡下，谢锦手腕翻转斜探，花招百出，依然穿不过裴谦看似不经意的动作，末了，只能耍赖叫道：“谦哥哥太狡猾，你最后也没说！”
    裴谦淡笑，拎起玉色酒壶，为自己和谢锦满上海棠醉。
    太华夜碧，金樽酒满，海棠醉窖藏十年而出，潋滟浓香，极致转淡，蕴含整春的深红浅碧化作淡淡一抹幽香。
    “做天下文人想做的事。”裴谦垂眼，轻晃的酒杯里倒影出他墨黑的眸子，浸满月色。
    “师傅！”小桃瞅着裴谦手里的酒杯，不安地叫道，“太师傅说你不能……”
    “不碍事。”裴谦矜持地笑了笑，玉色酒杯在修长有力的手指间转动，“这酒放了十年，赏月闻香，附庸风雅多年，也该尝尝什么滋味。”
    一旁的谢锦哪里还有心情听师徒二人的对话，搂住酒杯一饮而尽，啧啧回味道：“好酒，清冽甘醇，比我哥自诩风流酿的那个啥竹子酒好喝多了。”
    正争执不下的二人皆是一愣，小桃讥笑道：“从未见人如此狂饮海棠醉，跟头没见过世面的老牛一样。”
    谢锦哼了一声，又眼巴巴地递上玉杯索酒，裴谦失笑，斟酌着又倒了半盏，道：“小锦儿，这酒后劲极大，不要贪杯。”
    谢锦口里应着手上却不停，将酒盏急送入口，被裴谦按住：“小锦儿，离别酒还是慢慢喝的好。”
    离别？
    谢锦眨眨眼，茫然道：“谦哥哥要去哪？你不是说不会离开这里么？”
    小桃亦是怔了怔，不解地望向师傅，道：“太师傅说了，师傅绝对不能离开这里。”
    “是……是姐姐和我得离开么？”师彦睁大鹿般柔顺的眼睛低低问道。
    裴谦点点头，却不答话，低头浅抿海棠醉。
    谢锦神色数变，干笑两声，摸摸头说：“正好我也玩腻了，我哥想必也在四处找我，明天我跟彦儿便走。”
    尴尬的静默间，小桃瞥了谢锦一眼，长长的睫毛盖过一丝不舍。
    “不。”裴谦终于抬起头，依然温柔如昔，“今晚便走。”
    “为什么？”小桃终于憋不住问道。
    谢锦却歪头盯着酒壶，盈盈月华泛着银光，神色淡漠道：“何必今晚，即刻便走。”说着端起酒杯笑得欢喜，“这杯谢谢谦哥哥救我跟彦儿于死地。”谢锦笑着一饮而尽，自斟一杯，道，“这杯谢谢谦哥哥一个月来的照顾。”说着仰头饮尽，又倒上一杯，“这杯谢谢小桃……”想了片刻，竟不知道如何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