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几字入了耳,陆羽心里琢磨几番愈觉有趣,张口想评述些话语,却顺势咽下一股山间冷风,热茶糅混着凉意直达心底,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倒没来由地百感交集。
他是在十三岁那年被人从胡虏手中搭救下来一条小命。生于江南富庶之地,却随父母族人因罪流放至北疆,年长者早已挨不住漫漫长路饥寒交加相继去世,陆羽年幼时体弱多病,倒是靠着母亲在那些风霜中温柔的呵护,异常坚强的存活下来了。然而似乎结局也被料到,一入北疆无重兵之域,贼匪乱行,父母不堪受辱相继自尽,他逃命无路,颤抖着拾起地上沾满鲜血的刀紧闭双眼,人生第一次鼓起莫大的勇气想往自己心窝里狠戳时……
却只觉得手中似坠千斤之力再难近刀锋一寸,疑惑睁眸时已万籁俱寂,乱尸横于皑皑四野。
然后就看见了眼前这个一身玄黑,悠闲逗弄怀中虎斑小猫,容颜似乎十年未更的小公子。
那时的陆羽自知家破人亡,却不知何去何从。他虽感恩眼前的迷样少年,但对此人是否值得相信,尤其是有畏于方才霎那贼寇尽殁的强大力量,一时间竟是下意识抓紧了手中刀柄,随即又开始后悔。
他真要想杀自己的话,抵挡根本就是无效的吧?眼下不知好歹的戒备反倒可能会让自己遭遇和贼匪同等的境地。
想到这,陆羽更是踌躇难言。小小年纪里的流放岁月不仅让他早早尝遍世间苦痛,更是极尽所能的学会如何谋求一丝一毫的生存空间。他半是畏惧半怀希冀抬了眼,暗吸一口气更是凉到了心底。——少年目光冷冷,颌尖稍抬倨傲尽显,从他微蹙的眉心显然也是察觉到了自己持刀防备的动作。陆羽低垂眉眼缩了缩身,静待发落时却只听见那该是少年人特有的,却与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清亮声线,平静里又带着点好奇,就像是一个路人的随口无心。
“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陆羽摇头。
“那。”少年顿了顿话语,目光带着考量在他上下逡巡几番,开口时却又决然不带一丝一毫犹豫。“愿意和我走吗?”
陆羽一惊,抬了头再看他时,正撞上那对双幽深星眸,明亮澈然却难见底,方才飞速运转的思路此刻竟然也停了一瞬,而后才像回了神一般确认那人的问话,语气里久违带了点自己或许都难察觉的惊喜。
“你……您愿意带我走吗?”
少年好似听到了笑话一样提了提唇角,拿出了极大的耐心循循善诱。“我管你吃穿用度,教你读书习武,不过今后。”他眨眨眼,从方才那故作正经的为长者态度里挣脱出来,终于回复了一点少年的灵□□韵,用开玩笑般的口吻说道。“你只能听我一个人的。”
这句话,陆羽从听到那一刻,便再没敢忘。不仅是怀着报恩的心思,这些年来他是如何对待自己,陆羽看在眼里,也愈发感叹自己不知道是哪辈子种下的福分。
从真正的少年长成了英俊利落的青年,而眼前的少年却依旧还是一副十六七岁、除了那副时常冷淡面孔上镶嵌的冰凉眼眸,说起话来,仍会让人感到稚气难脱。
所以少年在被询问该如何称呼自己时,陆羽从他给出的“翎君”和“公子”“只要不叫主子少爷什么都好”这些答案里,非常合心意地选择了“公子”这样简单的称谓。
至于他家公子姓氏宗族,祖籍何地,陆羽一概不知也自觉不多过问。而多年来公子身边的亲友,除了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隔几年才会去本家宅邸“探视”那么一次的姐姐,便再无其他人。想来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也只有眼下窝在公子膝边又抓又挠,明知二人在下棋也颇不安分的这只小猫了。
猫的寿命有多久,陆羽心里没数。但是这只跟它主子十年来模样体型都没大改的猫,再没脑子的也知道它不是凡物。别的猫狗见了小公子被冷冷瞅上一眼大概就能哆嗦好一会儿,而这个家伙仗着有人宠爱,多年来生活的油光水滑,俨然成了府邸内排位第二的主人。
对于这只平素似乎尽被冠以“小祖宗”“小孽种”一类爱称的宠物猫,陆羽只似若无意地问过一次名号。当时小公子默然半晌,不禁让陆羽怀疑这猫是不是真就是个无名氏差点暗自叹惋时,那位才悠悠开了金口吐出两个字来。
“南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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