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反反复复地拖了大半个月,季春一过,我的寒症较之前有所好转。隔三岔五的,皇后和熹妃陆续送了许多东西给我进补,月初,薇姨进宫探望淑慧,顺道也来我这探病。
上月末,皇恩浩荡,弘晓被晋封,享郡王禄。这本是件好事,可薇姨看上去并不开心,满脸愁云,一点不像受了赏赐。进宫前,她便耳闻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应顾着我的面子,也没有多加责备,见我屋里堆满的补品,她一惊:"怎么有这么些东西,都是皇后娘娘送的?"
东西已堆放了几日,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些,私底下也送了许多出去,我道:"也不全是,还有一些是熹妃娘娘送的,娘娘们都待我很好。"不止那些她们,宫里的人都对我十分友善,可能是因为阿玛,也可能迫于皇上。
她看我一眼,握着我的手问:"别太招摇,你要在宫里好好过日子,就不能和宫里的任何一位娘娘太交好,会招人妒忌的。女子善妒,尤其是深宫中的女人。你的病好了几日,怕是也不记得去请安,现在准备一下,我们待会儿去坤宁宫请安。"
匆匆忙忙的,我们去得并不是时候,皇后一早便回了众人,今日不用请安。我知道这个规矩,她每月有几日都会在宫中诚心修禅,通常一天才能做完。薇姨见不着皇后,又辗转去了延禧宫。
延禧宫位于东侧,与永和宫,承乾宫,钟粹宫,景仁宫,景阳宫五宫并称东六宫。
汉白玉的雕花外墙,许少的红砖,贴着白色花样的瓷片,素然简朴。进了内殿,也与外面看到的相似。待我们坐定,宫女送来茶水,是刚进贡的普洱。对各种茶叶,我未研究很深,只对常喝的几种有所鉴别,连日来喝多了上等的好货,舌头也养叼了,好坏入口就知。
坐了没多久,熹妃打扮得宜从偏殿出来,她午觉刚醒,精神不错,拉着我俩闲谈了许多。
三个女人一台戏,能说会讲的,这一唱就是两个时辰。
短暂休息片刻,我呆的无聊,正想借故回去,太监适时进殿通报,弘历与弘昼下课请安来了。说到弘昼,自他受伤,我已经有三个月没见他,他没来找我,我也没去探过他,起初几次,弘历还会告诉我一些,时间一长,也就忘在脑后。
今天见了,怕是逃不开。
没等我想好该怎么给他道歉,兄弟二人掀帘而入,走至熹妃娘娘跟前,恭恭敬敬地请安:"额娘吉祥,十三婶吉祥。"看到我这边,弘昼还赌气的别过脸,瞧没瞧我一眼,就当没我这个人,捡了最远的位子坐下。
薇姨知道宫里的那些事,与熹妃娘娘相视一眼,忍不住噗哧地笑了:"五阿哥还生气呢!都这么久了,气可消了?那事也怪婉儿。"熹妃偷偷唤来丫头,小声嘱咐她们传上弘昼喜欢的奶汁角,金丝酥雀。
半晌,递到我手里,示意我借花献佛,给弘昼道歉。
那日的事我不对,错在我,但他也不是完全的受害者,偏的他受了伤,我却好好的,就都成了我的不是。想想,小女子能屈能伸,道个歉赔个不是,我也损失不了什么。脑子里胡乱一想,我的心里就好受不少。捧着点心,我一步移到弘昼跟前,柔着嗓子说:"弘昼,你还生我的气吗?真不打算原谅我了?"
他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我不放弃,又随着他转到另一边,更加轻声细语:"好弘昼,上回是我错了,你大人大量,我都这么诚心给你道歉,你就不能忘了受伤的事情,原谅我一回。你有点男子汉气概,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他听了,稍稍有些动容,总算肯拿正眼看我,"你真知道自己错了?"
"是我错了,这不来给你赔不是嘛!"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他的脸色好转,不像进来时候那么冰冷冷的,拿了一块奶汁角丢进嘴里,说:"好,那我原谅你了。"吃了一个还不够,又伸手夺了第二个。我一把端过盘子,放在桌上,对他说:"少吃一些为好,多腻歪!"
"你又……"弘昼歪着脸,顾及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喃喃地说了一通,反正准是骂我的话,熹妃和薇姨见他的模样,笑了几声,气氛也热闹不少。
时间如流水逝去,熹妃见外面天色不早,对我道:"小婉,待会儿你薇姨要走,你跟着温柔去御花园挑几株西鹃让她带回去,你阿玛最喜欢的,还有偏殿的瑞香,完了一并搬到你宫里去吧!前些日子你病着,皇后就先放在我这儿,现在你身体养好了,拿回去玩儿吧!"顺着她指得方向,我远远望见桌上开放娇艳的红色花朵,离得很远,也能闻到淡淡的花香。我起身谢了她,便带着小茴去御花园。
初夏将至,园内的百花争相斗艳,金盏菊,千日红,虞美女遍地开放,风起,周围弥漫了甜美的香味。
跟着温柔,我找到躲在参天古树下的西鹃。
西鹃是喜阴植物,常住凉爽潮湿的环境,禁不住阳光暴晒,挑好两株,我又嘱咐温柔找来花瓶,"你先把花儿带回去,我在这儿休息一会儿,马上就回去,小茴也别闲着,去帮忙。"
过了寒冬,温度逐日升高,夕阳西下,我一跃纵上堆积的假石小山。
好了伤疤忘了疼,要是娘见了,准会对我说这一句。
以前在家中,每逢夏至,我总爱拉着二姐爬树摘果子,院子前的那株梨树,是娘生我那年种下的,我一日日长大,学会走路,奔跑,它也从小树苗变成了能为我遮荫挡雨的强力臂膀。算算时日,去年今时,我才跟着秦宇离家北上,晃眼一年过去了。那曾经住了十八年的家,已经不属于我,再也回不去了。那些疼我爱我的家人,一个一个远在千里之外,我想他们,念他们,却只是徒劳。
我独自坐在假山上悲怀心事,周围的人事没有留心,时间久了,细听隐约从山后传来嗯嗯呀呀的声响,我心一惊,趴低了身子朝后头看过去。
齐人高的小石洞中,一男一女搂做一团,姿势异常亲热暧昧,时而发出令人心悸燥热的吟哦声。那黄衣男子背对着我,女子被他禁锢在怀中,看不清脸,但从装束看,不像是宫女。两人耳鬓厮磨,亲吻的难舍难分,他一手深入她的衫衣,女子一阵颤栗,男子焦躁难耐,粗着嗓子:"宝贝别动,一会儿你就舒服了。"
轰地一记,一下就将我打愣了。赶忙转过头,脑子里挥之不去是刚才的画面和声响,我默念自己不要乱想,不可能是那样子,但……顾不得自己脸红心跳,我急着想爬下假山,无意一瞥,却有把自己下了一跳,手忙脚乱的落地,一块小石子"啪嗒"掉在地上,我整颗心都被提到喉间,捂着嘴不敢发不出一点声音。所受惊讶之大,我万万猜不到那人竟会是三阿哥?
他真的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与后宫女子苟且。我曾在史书上看过一些宫闱秘闻,后宫佳丽三千,可皇帝就一人,那些不获上宠的妃嫔,常是年头盼到年尾,终年不得龙颜,她们大多正值芳华妙龄,耐不住寂寞,就会越轨作出不耻之事。
久久没有动静,我还来不及庆幸他们未听到,之后又从假山传来声音,"谁!"
周围安静的出奇,之前的声音不大不小,还是让他们听去了。但若不是这里偏僻少有人经过,他们大概也不会选择此处。我不敢回头,就怕被他们发现,来不及思考,拼了命往前跑,跑不动了,就寻了小岔路躲起来,直到确定他寻不到,我才缓了口气。
跑得太急,我一阵觉得恶心难受,只好原地休息。
可能是我久久不回,弘历和弘昼出来寻人,扯大了嗓子叫唤。我一想不妙,要是三阿哥藏匿在附近,我一出声,他就猜得着刚刚那人是我。忍了半天不吱声,最后还是让他们自己找来这里。见我坐在地上,弘昼就扯开了嗓子嚷嚷:"刚叫你干嘛不出声,害我们找这么久,玩儿什么呢!你就不能安分点。"
我抬头,逆着光看他:"这不没事嘛,别这么大嗓音,你们又出来做什么!"
声音怎么哑了?我自己觉得奇怪,他们俩对视一眼,弘昼不再出声,也不吼我,弘历低身询问:"怎么回事,温柔说你在庭子里休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有你的嗓子也……"
“我也不知道,大概刚刚跑太急,气息还不顺。行了我没事,咱们回吧。”嘴上说没事,我还是用手捏了捏,想着回去煮些凉茶喝喝。
送了薇姨,熹妃娘娘本来想留饭,但见我没精打采,不多强留,嘱咐我好好保重,就让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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