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公公该如何称呼,在哪里当差?”跟着他一路走过来,我竟然忘记问他的身份,依穿着来看,官位不下五品。他退到我身边,尖着嗓子说:“回郡主的话,奴才陈福,现在乾清宫当差,伺候皇上。”
那不就是皇上身边的人!我看他年纪不小,说话举止皆进退有理,进宫时间定不短,对他点点头,我笑道:“公公跟在皇上身边多时,必然知晓许多事情,要是以后忆婉有任何不知不懂的,还望公公帮忙。”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镯子塞在他手中,“给公公添茶钱。”
他也是在宫里磨成了精,一听就明白我的意思,笑脸盈盈地收好镯子:“郡主不必担心,白日里裕妃娘娘来找万岁爷,五阿哥伤了,做额娘的自然心疼。四阿哥也在场,话一听,护弟心切,把事情经过全招了,说是早晨玩冰摔得。”
我又问:“皇上可信了?”
他忽然收住,一脸正色:“这个奴才就不知了,万岁爷的心思,哪是做奴才的猜得,郡主,眼看着就到了,您有什么问题自己看吧!”他欲言又止,到了宫门口,跟守门的太监交代了声,太监急忙跑到里头通传,“郡主到!”
我跟在身后,对他点头:“多谢公公。”
拎着裙角,我踏进玉泉宫。皇上,皇后分坐在上位,两侧各是熹妃,裕妃和齐妃。我一一向他们磕头请安,然后低着头跪到弘历身边。
裕妃抹着眼泪,哑哑地开口:“皇上,这人也来了,您可以问了,郡主,弘昼到底是怎么伤的?”
脑袋抵着地面,我不抬头,亦不出声,所有人都在等我的答复,但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弘历把一切都讲了,他们总不可能也让我重述一遍,两个人未商量过,说了不知会天差地别到哪儿。
“把头抬起来看,朕有话问你。”
死撑着一点点抬起头,我依旧垂着脑袋不敢看他,直视龙颜,那是欺君犯上的大罪。
他说:“看着回答朕!弘历说得可都是事实?”
看着他的眼睛,那股寒意直逼我而来,仿佛被锁住一般,移不开视线,就像最凶猛的野兽抓住了猎物。想到第一次见他,冷漠,孤高,只是淡淡的一句话,便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应该怎么回?说是,变相承认了弘历欺君,说不是,弘历也逃不了被罚,无论说什么,里外都难做人.我稳住自己的声音回道:“回皇上.今早四阿哥来过怡兰阁,而五阿哥的伤,也是因为忆婉,请皇上惩罚。”被他如此注视着,我说不出一句谎话,坐在我面前的不是市井平凡的百姓,能踏上那张座椅的,怎会看不出我们这些小把戏。
袖子下的手一紧,隔着衣袖,我触到他冰凉的手,很用力的握着我的,我回握他,示意他放心。今天一事,不管结果如何,我总是欠了他一次.
裕妃说:“皇上,事实已经查清,弘昼的伤与四阿哥无关,该罚的,应该是郡主,她还没晋封,就已经胆大的做出有害皇脉的事,皇上可要为弘昼讨个公道.”
皇后在一旁开口:“妹妹别急,小孩子玩闹总有失手,此事皇上自有裁决,定不会让任何一个吃亏。”她算是替我求情吗?也许,对于她,我看不清她的心意,平日里待许多人都很好,包括我,但有时,我又能从她眼中看到嫉妒,怨恨。
“皇阿玛明鉴,弘昼和郡主俱是儿子带出去的,谁受了伤儿子都有责任,儿子没有照顾好弟弟,请皇阿玛责罚。”说完,他又重重地磕了头。这已经是一潭污水,他为何还偏偏要趟进来,我想不出,也不愿深究.
熹妃见他如此,忙求情:“皇上……”
他似乎没听见一般,起身走到我跟前,还是之前一副语调:“你有什么话说?”
我能说什么?
事实如他们所说,这原本就是我的错,辩解不过是推脱责任,说多了只会把事情搞大,牵连无辜,我朗声道:“忆婉有罪,求皇上责罚。”
他转过身回到位子上,像是松了口气,说:“四阿哥私自带宫中女眷出宫,致使弘昼受伤,朕现在罚你,今日朝堂之上,边疆祸乱以及沿海浙江的米粮问题,你各拟一份详书,朕看你有何想法解决,外加户部的事,辅助怡亲王一起办好。”
“谢皇阿玛。”
“忆婉,朕罚你禁足三日,念你入宫时日不长,又是初犯,把《女戒》抄十遍,期满后给朕过目,三日之内,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准踏足怡兰阁,可都听清了?”
我松了口气,额头上汗珠沿着发际慢慢滑下,滴到青石地砖上.总算,比我想象的责罚轻了许多,我道:“谢皇上不罚之恩。”
他又道:“还有,弘昼虽也受伤,但犯了错还是要罚,就罚他习字十贴,整日顾着玩儿,也该好好习字用功,明天就让蔡先生去看着。”
幸好弘昼这会儿不在,要他在场听了这话,不知会哭丧着脸到何时。他向来厌恶读书习字,我时常笑话他,椅子上莫不是长了钉子,让他那般坐立不安。更何况,蔡先生在朝上出了名的老顽固,许多年轻的官员对他颇为不满,暗地里常讽他倚老卖老,要弘昼与他处一块儿,指不定怎么被他念叨.
见我俩还跪在地上,皇后出声让太监扶我们起来,转头问:“皇上可要留下来用饭?今儿各位妹妹恰好都在呢!”
身后的太监替他捶肩舒缓,但显然手艺不令他满意,皱着眉,他道:“不了,你们自己用吧。忆婉,跟朕过来。”
我朝弘历瞥了眼,他亦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一侧偷偷瞧了一眼,他似乎真的头疼得厉害,整张脸阴雨密布。
脑中回想起白日里听到的传闻,好似是三阿哥去给他请安,偏又说了些什么话,将他惹恼了,这会儿加上弘昼的事,也怪不得脸色难看。但他私下唤我,莫不是要把火撒在我身上?
寻思了许多,我不敢再随意乱猜。给众位娘娘请安后,我匆匆跟着走出玉泉宫。闵敏和小茴接到消息,一早就在门口等我,见我出来,忙问:“郡主可好?”
我留了闵敏在身边,支了小茴回去:“小茴先回阁去,我没事,去去就回来。”
追上圣驾,发现他们停了下来站在小道上,刚刚站在他身后的太监走过来,对我道:“奴才苏培盛,万岁爷有话问郡主,请您跟奴才过来。”
不会真是我想的那样,这下真的完了.我小声嘀咕。早知就不逞什么英雄,虎毒还不食子,皇上再生气,弘历也定不会有性命之危。
侍卫都停在不远处,由苏公公引路,远远就看到一座亭子。他一人独立,似在仰望星空。带我们到桥边,公公拦了闵玟,示意我单独过去。
湖面吹来的风刺骨,二月,面上的冰还没化开,薄薄的一层,隐约可见锦鲤的身影。踏上台阶,我的心也随着提高,站定,屈膝行礼。“起来吧!喝了桌上的酒。”他没回过头,更像在自言自语。
走近石桌,上面正放了一盅酒,两个酒杯,还有一盘残棋,穷途末路,似做最后的挣扎,也是回天乏术。依他说的,我举起一杯,饮尽。喝的太快,入喉火辣辣的,流到腹中,顿生一股暖意。他回过身,走过来。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身材略高挺拔,浓密的修眉,眼睛细长,深陷在脸颊,目光锐如尖刀,寒如冰潭,深不见底,仿佛任何事物都是他猎取的目标。鼻子直挺,嘴唇也是薄薄,为人冷僻薄情,还未来得及修理,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渣。
“可会下棋?”淡淡的酒气袭到脸上,痒痒的。我立马收回游荡的思绪,低头掩饰微红的脸庞。他掀袍坐下,饮着酒。
我点点头,像他一样,坐到对边。我打小棋艺不精,又不爱学,家里两个姐姐都是高手,师傅一个换一个的教我,偏我没有心思,下了没久就钻其他方面去了。
但即使这样,对他,却不费力,我心里自有些得意。
可一来二回才发现,他压根儿没有用心,更像是在敷衍。我有点不乐意,进攻也越加猛烈,毫不留手。
云里雾里的,我看不清他的棋路,一炷香时间,看着白子占了大半的江山,胜利在望。他“哼”的一声,像是提醒。
不起眼的角落,失了防备,却变成致命的伤口。翻盘,大片大片的白子被他的黑子代替,不消半刻,我满盘皆输。“皇上棋艺高超,忆婉不精,认输了。”我无意奉承,可嘴巴里却还是说了。他的眉微皱,平平的问:“知道错哪了?”
“嗯!全副精力的攻击,却忽略了最基本的防守,倾尽所有,没有得到想要的,还失去了原先属于自己的,结果只是一败涂地。所谓福兮祸之所兮,太过掉以轻心,必会为之轻率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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