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得元娘愣住了。
“祖母?”
我的祖母,不是……杨家后宅里那位,而且……已经走了。
不过,戴嬷嬷说的是若是还活着,那么就是已经没了。
旋即她想起戴嬷嬷刚来的事,脱口而出:“嬷嬷不是说当年是伺候太后娘娘的吗?”
她的困惑很好地娱乐了戴嬷嬷,后者的笑容越发诚挚了些:“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我当年,是伺候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只做了一天的太后。”
元娘越发迷惑。
只做了一天的太后……
她陡然明悟:“是世臻的祖母?”
戴嬷嬷越发笑得灿烂了些:“正是如此。”
当年的皇后娘娘啊……戴嬷嬷的思绪飘回了那个遥远的过去,那时候的自己还是个一团孩子气的孩子,罪奴之身,却得了皇后娘娘的看重,被调到身边去伺候。
若不是皇后娘娘,当年的自己早就折在宫中了。
“嬷嬷真是会开玩笑,”耳旁传来元娘嗔怪的声音:“世臻的祖母,我怎么能叫祖母。”
戴嬷嬷回神一笑:“小姐不是总要嫁到叶家去的吗?”
她以为元娘会害羞,结果元娘却大大方方展颜一笑:“那也是以后的事,如今尚未成婚也当不得那一声祖母。”
她这么说,戴嬷嬷就叹了一声:“也是。如今太-祖这一脉并非皇后娘娘嫡出。当年……皇后已经四十多,如今的老爷,是宫中美人所生。”
元娘并不意外,细细算算年纪也能猜出这样的结论。
只是……
、
“嬷嬷还是不曾说,为何讨厌魏女官。”
一句话将话题扯了回来,戴嬷嬷脸上的笑就消失了大半:“因为……她是大长公主府出来的。”
说到最后,已经是笑容全无。
只是愣神了那一刹那,戴嬷嬷就回过了神;“是奴婢冲动了。”
她重重地叹息;“连累小姐了,明日我就去向那女官赔罪,日后定然不会做这种事情了。”
她说得诚恳,元娘却只注意到大长公主府上出来的事。
牙齿咬住脸颊上的软肉,元娘轻声问:“当年……皇后娘娘不是自己走的?嬷嬷恨公主殿下袖手旁观?”
戴嬷嬷浅浅地笑:“小姐不要猜了,总而言之都是陈年旧事。事情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不管当年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什么样的原因,都已经不重要了。”
“奴婢现在,只要照顾好小姐。这就是我的职责。”
虽然这样说着,戴嬷嬷却依旧说了两句:“虽然说学规矩重要,可小姐不用太过当真。规矩这东西,也只是用来约束自己的。”
“小姐已经足够好了。”
第二天开始,戴嬷嬷果然不再时时出现。魏女官也终于能顺畅地教元娘一个半天。
这一日学得腰酸背疼的回到房间里,阿纯脚步轻快地替元娘送了信过来。
“是叶小姐的。”
叶莹说,家里头这些时候神神叨叨的,大家都不在。
“只有我和娘在家里,还要对着几个不喜欢的人,日子真是难熬。”
她问元娘什么时候回去,言辞之间十分可怜巴巴。好似元娘不回去,她的日子就完全过不下去了一样。
虽然多有夸张之词,元娘依旧从中感受到一点她的心迹。
她是真的觉得无趣,也是真心实意地盼望元娘回去。
只是杨家还要在京城留很长一段时间,元娘也不好就这么肯定地回答她马上就回去,一时有些为难。
意外却来得挺快,杨老爷没过几天就若有所思地过来说要送了杨夫人并两个小的回家去。
元娘好久之后这样被简单地通知,一时间居然愣了一下。
“已经订好时间了,快些收拾了东西,过两日就走了。”
就连杨夫人都十分惊讶:“怎么这么急。”她坐在那里,手指却为难地绞在手帕上:“我以为……我们会一起回去?”
“杨城那边也需要人,”杨老爷回答得飞快,“当初走的时候并只安排了几个月的事务,春耕之后的事并未留下信息,若是一来一回只怕耽误了事情。你且先回去,等过上一两个月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再回来。”
他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杨夫人虽还有些犹豫,也终究是被说服了。
一旦杨夫人下定了决心,元娘与杨祁也就没有多少反抗的余地,两个人都要收拾东西离开 。
这么一来,魏女官的去留倒成了难题。
虽说大长公主让魏女官跟着元娘,可要离开京都去杨城,又似乎太过遥远了些。
魏女官倒是一派轻松自如的模样:“若是小姐需要我去,那去一去也无妨;若是小姐不需要,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小姐回来。”
她完全将问题抛给了元娘,元娘只能写信去向大长公主说明情况。
只是不等大长公主来信,元娘就已经匆匆离开。
魏女官终究还是没有跟上去,她在元娘走后回了大长公主府,面对的却是大长公主冷凝的脸。
“我以为,你懂我的心思。”
大长公主已经垂垂老矣,周身的气势依旧逼人。
一句话出口,魏女官顿时就跪在了地上:“臣知错。”
“错在何处。”
“错在自作主张。”
“哦?”
“殿下派臣前去教导杨小姐处世之道,臣却故意曲解,只教礼仪规矩。”
一番对话下来,魏女官虽然依旧镇定,声音却也微微发抖。
说完之后,房间内一片沉默。
气氛渐渐凝重,无形的压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层一层地落在魏女官身上,压得她笔挺的肩膀似乎也渐渐地往下落。
“为何自作主张?”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首传来大长公主冷淡的声音,魏女官却立刻就松了一口气。
“臣只是……不忿。”
“殿下,难道真的要让那个商户女……”
“闭嘴!”大长公主的声音并不大,却一下子就让魏女官停了下来,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身份,地位。呵。”
大长公主的冷笑落入耳中,仿佛重锤落在魏女官心上,让她无法呼吸。
“殿下……”
“叶家是皇家,皇家的荣耀,不需要其他什么人的身份地位来衬托。”大长公主半闭着眼,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况且,若是论起身份,我父亲也不过是一个山贼头子。”
她终于睁开了眼。因为年老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目中闪过摄人的光芒,落在魏女官身上,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你自己的身份,又何曾好到哪里去?说是女官,考上女官之前,也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女儿。身份,地位?呵。”
魏女官匍匐在地面上,呼吸渐渐紊乱,想要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是,她是真的……
“况且,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半饷,大长公主的声音又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你所谓的不忿,是对着杨元娘,又或者,是因为你自己?”
心跳陡然停跳,旋即剧烈地跳动起来。
魏女官匍匐在地面上,剧烈地喘息。
殿下不知道的吧……殿下知道了吗?如果知道了,殿下不会饶过自己吧……
这样的思绪来回旋转,以至于让她渐渐绝望,最后呜咽着哀求:“殿下……”
“愚蠢,”大长公主冷笑:“你以为,你的事我当真不知道?”
“不过因为你一贯在我身边还算忠心听话,做事情也还有几分分寸,我也就罢了。”
“但是现在……做出这种愚蠢的事。你的心大了,我这里留不下你了。”
魏女官猛地抬起头,哀求地注视大长公主:“殿下……求求您,我……”
“在我身边这么久,只学了我的表面,又有什么用。”大长公主轻声说着,也不知道是是在对谁说,但是毫无疑问,她根本就没有听魏女官在说什么。
魏女官哀求许久,大长公主最终只是叹息了一声:“留不得了。”
她招招手,自有人进门将哭号不止的魏女官带了出去。
年岁同样不轻的侍女站在大长公主身后,轻声劝:“殿下何必为了拿等不省心的难受,不过是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
大长公主轻轻地笑,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虚弱:“我只是想啊,有人在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久了,总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那个位置就是他的。为了这个位置,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呢。”
侍女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轻声劝慰。
“放心吧,那种口里说着不在乎却依旧将一腔心思都寄托在男人身上的蠢蛋,我根本就不在乎。”
虽然明知道大长公主前面那句话说的不是魏女官,此时也只好依旧当做是在说她,轻轻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魏女官被带了出去,却并未被带离公主府。
虽然她身上还有官位,虽然她与普通的下人不一样,这个时候也只得到了一样的待遇。
她被关进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门被牢牢地锁上,随后屋外就没有了声音。
她坐在地上,双手抱膝而坐,神色之间一片茫然。
原来,殿下是知道的。
那他,会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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