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慢慢落在她的脸上,十夜的手指抚过她的鼻息,感觉她的呼吸渐渐平缓,面色也终于从苍白如纸回复生气。
瀑布飞流而下,击起无数水沫银虹。
晚衣平躺在草地上,他坐在旁边默默凝视她紧闭的眉眼,湿透的两人狼狈得如同在大雨中落败的花瓣。
他有一瞬间在发愣,本想起身离去,但晚衣却抓着他的衣角不放,他有些不耐了,想硬扳开她的手指,可是她抓得实在太紧,如果再多一分力气,只怕连她的手指也要折断。
十夜咬着唇,足足在脸上盯了半晌,终于还是没能狠下心,只好将自己的衣角撕破,她的手才垂了下来。
他欲转身离去,没想到晚衣却在这时突然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
“站住!”
十夜微怔,她的手竟然这样有力。也许是上天开的恶意玩笑,竟让她在这一刻醒来。
“放开。”他有点恼怒,几乎用了十成的力气想将她甩开。
“你闹够了没有?!”晚衣追过去,不由分说给了他重重一个耳光!力量好像突然从浑身涌了出来,势不可挡占据所有理智。
“啪”的清脆一声,十夜脸上浮起了几根明显的指痕印,其实并没有那么痛,他却呆了。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晚衣含怒的双眸笔直瞪向他,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愤怒过,“如果你想寻死,就先杀了我!”
“哈哈,我想寻死?”他不怒反笑,目光泛着冰冷锐利的锋芒,似乎想要把她撕成碎片!“你凭什么认为我想寻死?我死不死又跟你有什么干系?”
晚衣抿唇不语,水珠从经发梢滴落,唇已经冻得青紫。
“你——你就这样恨我吗?”
十夜沉默了,一直过了许久才牵动唇角扯出一个讽刺到极点的冷笑,“恨你?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小夜……”
“不准叫这个名字!不要你多事!”他低吼着,突然恶狠狠地打断她,“你没有资格!没有资格!”
“你究竟闹够了没有!”她踏前一步,厉声道,“如果我曾做错什么,我可以道歉,随你出气,但要我不管你,除非你现在就把我杀了!刚才你不是就又想杀我吗?十夜,要我一直看你这样,还不如死了干净!我……”
冰冷的手指扼住喉咙,几乎将她最后一丝气息也生硬抽走!十夜的声音沙哑,冷静的弦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晚衣也不挣扎,只拗执地看着他,动也不动。
“你闭嘴……”他用力呼吸,将她推开,无数次动了杀机,无数次跟理智作对,他已忍无可忍。
“你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告诉我好不好?”晚衣按着胸口一边猛咳,仍然步步紧迫向他追问。
十夜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从一开始,他就总是用这种冰冷而又复杂的目光看她,比夜色更黑更沉的眸色里始终吐露着杀机、恨意或是怜悯,有时又这样痛苦无比。
世上唯一的亲人。
一直疼爱的弟弟。
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呢?
她无法装得若无其事,十夜对她的厌恶,每次一想都感到难过,无法忍受的难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低沉:“你真的想知道?不会后悔?”
晚衣倏地抬头,坚定道,“那当然!”
十夜慢慢看着她笑了,有些残忍地,带着报复似的快意,不……也许只是她的错觉。
“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失忆?”笑容转瞬即逝,声音冷得如月下寒冰。
晚衣一愣,“因为我受了重伤,醒来之后就失忆了。”
“重伤?风痕轩是这样说的吗?”他的目光像在看着一个傻瓜,“你为什么不想想,风痕轩一身奇骨,还没学步就开始学武,掌法是宫主连碧瑶亲身所授,霸道无比。放眼江湖谁能抵受得住?那时你偷袭他,被他当胸一掌打中,早就胸骨尽碎、经脉俱断,凭什么还有命在?”
“那是因为……”她顿了顿,低头寻思道,“因为他去了黑崖黑找薛先生,用一种医术救了我。”
“医术?”十夜冷笑,“别说彼岸花的根,忘川泉的水,断肠崖的草,就单是血蛊那种邪门的东西,也叫医术?”
“我……我也不知道。”她咬着唇。
如果没有失忆就好了……可是现在,她完全不懂,很多东西一无所知。
“以血养蛊,是将一种尖细的蛊虫种进身体,任它走遍全身各处筋脉,等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它会吸干寄体的精魄,再自己咬破皮肉从脖子后钻出来。”他说得极慢,一字一句都那么有力,尖锐得连寒冰也能刺穿,带着令人不安的阵阵诡异。
不好的预感来得那么快,晚衣感到自己的体温正逐渐冰冷。
“‘回春转生’是巫术,血蛊是它的引子,这个术,是对死人用的!风痕轩将你带到黑崖谷时,你已经死了,是他逆天而行,强行将你救活!”
“你——你说什么——”
她瞪大眼,仿佛万物在那一瞬僵止,黑的白的,眼前唯有两种颜色。
荒谬……死而复生,如此荒谬的事!
然而,双膝里有什么东西“哗啦啦”地碎了,晚衣脚下一软竟然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不,不应该这样惊慌的。
冰凉的手指按在额上,她命令自己冷静,不想再被十夜瞧不起了。
其实一切并没有那么的难以置信,早该怀疑了……薛先生的儿子已经死了十年,即使身体在水晶棺中保存得完好如初,仍然是死了。
于是。
她早已被风痕轩一掌打死,然后又硬生生从阎罗殿里拖了回来,即使活着,也只是被绑在这尘世间飘荡的一缕幽魂。
说不定连孟婆汤都已喝完,所以才把生前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如此一来,一直都想不明白的事也突然有点明白了。
她哆嗦着,浑浑噩噩望向十夜的脸,那勾月似的眼眸陷在无边的黑暗里,仿佛在注视一个世上最可悲可笑的人。
“不……这还不是理由……”她缓缓摇头,艰难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恨我……”“逆天而为,必有天谴,你不该存于世上。”他的声音不带一线感情。
“所以?就为这个?你为这个要杀我?”
“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告诉我,那是为什么!”
视线里白茫茫一片,她面容惨白,却咬紧牙关将背脊挺得笔直。
不能逃避,不能害怕,她是柳晚衣,没有什么能令她害怕,没有……
“不管什么,我都能承受,我不会后悔,你说!”
十夜沉默了,他眉心一皱正想说什么,这时却偏偏从不远处传来了如画的惊呼声将之打断。
“小姐!”
来的还不止是如画,他微微抬眸,看到碧水正静静站在放琴的断崖边上,用毫无波澜的双眼俯视着一切,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听到多少。
而无月则远远跟在如画的身后,长发当空,艳似流火。
撇开碧水不谈,如画这时出现搅局绝非偶然,他遥望向无月独立的身影,暗自冷冷一笑,。
“小姐,怎么回事啊?我听无月先生说你不小心跌进水里了……”如画被晚衣这落汤鸡似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连忙握起晚衣的手,接着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冷!”
她没有反应,只是固执地望着十夜,继续僵持着。
不能犹豫,不能被击挎。
脸色苍白,是因为溺水,浑身发抖,只是太冷。
不能逃避,不允许,这样告诉自己。
拳头握得太紧,指甲几乎陷进肉中。
对视片刻后,十夜目光极细微地震了一震,随即俯身在她耳旁低语:“如果真想知道一切,下月十五跟我去一个地方。”
晚衣抬头,他已经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挑衅似的看了无月一眼,冷冷而去。
无月的脸色从未像现在这样阴沉难看过。
这种气氛下,就连如画也开始察觉不对劲了,她望着眼神空洞的晚衣,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
幸亏碧水及时现身,手里一件雪白长袍披上晚衣的身子,如画这才回过神,用力拉起晚衣说“小姐,先回房吧……”
晚衣仍然毫无反应,任由摆布。
她忽然想如果让如画知道自己是个已死之人,眼前这张布满关切的可爱小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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