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毒(第一卷完成)》4.嗟来之食

    “我怎么死的?”这样的问话好像怪怪的。
    “噗嗤!”珠环果然因这话笑了出来,“小姐你不是好好的,怎么会问我是怎么死的?”
    “哼!你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雪焱抬起小下巴道。
    “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庄主吧,夫人好像曾经说过。”
    最后几个字说得甚是小声,雪焱未能听清,于是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因为小姐无病无痛,身上又没有伤口,所以可能是中毒!”珠环断言道。
    “中毒?”雪焱低下头来,心里道,难道跟那个独孤残有关?若真是如此,那自己不就危险了?不过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啊!
    “嗯!小姐出事之后,庄主就马上命人写了封信给独孤公子,请他来我们山庄。应该是请他来为你解毒吧,不过独孤公子赶来的时候小姐早断气了!”
    “那么我不就是死而复生?你们一点都不惊讶呢!”雪焱挑眉。巴掌大的小脸做出这样的表情,还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珠环掩唇偷笑,却不答话。
    “……算了!”雪焱知道得不到答案,因此转而说,“你刚才好像少提了一个人。”
    珠环一脸莫名的问道:“谁啊?”
    “庄主夫人啊,你没说她的事。”雪焱点明了道。
    “夫人?夫人她柔情似水,聘婷秀雅,兰质蕙心,才智过人!”珠环双手交握抵着圆圆的下巴,一副甚是憧憬的模样,“嗯嗯,这些词只描绘得出夫人三分,夫人她本人要更加更加的秀美出众!”
    “哼,美人如蛇蝎,谁知道她暗地里是个什么样的人!”见珠环如此赞美,雪焱嘲笑道。她讨厌女人,最讨厌有孩子的女人。那个女人,曾经是伤她最重的人,一次又一次,磨灭光了她所有的爱。她原本是那么的爱她啊!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不管有多难受、多痛苦;讨厌她哭她就舍弃了眼泪,只要她不露出厌恶的表情;她只想要、只想要她对着自己笑一次,用只在它们面前展露的笑容笑一次。她的愿望明明是这么的渺小,可却怎样都无法达成,只得到了满身的伤痛,磨灭光的感情。现在只要一想到,身子都还会瑟瑟发抖。幸好后来那女人死了,幸好!
    不过:“她怎么死的?”她竟然想不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掉了?可是她并没有走出那女人的阴影,那深刻入骨的伤口仍然在这皮肤下,流着血色的脓水。
    “小姐太过分了!”珠环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眉头攒得死紧,“夫人她对你的好,我们大家都有目共睹!你住的潇湘水筑是夫人专门为你设计的,你所有的衣帽鞋袜也全是夫人亲手做的,打你出胎以来,夫人照顾你,更是亲力亲为,从不假他人之手!你竟然说得出这种话,根本就是丧尽天良、没心没肺!”
    “喂,你够了吧!”从没被人这样骂过,雪焱气急,豁得站起来,捏紧双拳厉声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些?真是可笑!她的女儿又不是我!我不是受尽万般宠爱的小孩,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母亲的疼爱,连一个好眼色都是奢侈!”
    珠环捂住颤抖的唇,泪水从眼里滚落,像断了线的珍珠:“对……对不……起……”
    雪焱坐回床边,面无表情:“你做什么哭?要哭也是我才对。如果你是因为同情,那行行好请收回去,我不需要。”
    “我……我只是……”珠环哭着摇首。
    “别用无谓的同情来侮辱我。”雪焱笑着道,只是这笑未至眼底。
    “不是……不是的……你有……你有母亲疼爱,夫人就是你的娘亲……”
    “因为我霸占了这孩子的身体,所以便拥有她的一切?”雪焱嗤笑着反问,“凭什么?”
    “才不是!”珠环大声反驳道,双眼红肿着,脸颊也胀得通红。
    “哪里不是了?”
    珠环撇过头,眼神闪躲:“总之,小姐也是夫人的孩子,这不会错!”
    这样的无凭无据自然说服不了雪焱。雪焱不想再纠结于此,干脆换了个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她是怎么死的。”
    珠环用袖子抹了抹脸,擦干了泪痕,语带抱怨:“小姐情绪转换真快!”
    “有何不妥?”雪焱丝毫不觉这有什么问题。
    “夫人……是病逝的。自从生了小姐,夫人便……夫人的身子骨越来越虚弱,最后因为体虚气若再加之操劳过度,就病倒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夫人折腾了好几年,最终还是没能逃过‘红颜薄命’的宿命。”
    珠环说得是情真意切,可雪焱却怀疑道:“不对啊,之前我好像听你说过什么‘还以为小姐会跟夫人一样’,我可有记错?”
    “我是有说,”珠环坦言,眼底一片清明,“我的意思只是担心小姐也和夫人一样,就这么去了。小姐你怕是理解错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是吗?”明显的不信任的口气。
    “珠环,让你叫小姐梳洗好了就过来用早饭,怎么还没好?”人未至声先到,大大咧咧的嗓门从户门外响起。
    珠环忙应道:“林婶儿,这就来!”
    “要是饿坏了我们小姐,可唯你是问!”一个梳着妇人髻的女人走了进来,一身粗布麻衣,蜡黄的脸上笑容遍布。
    “我哪敢啊?”珠环嘟了嘟嘴,朝雪焱伸手道,“小姐,我们去吃饭吧!”
    雪焱撇过头,跳下床,自顾自朝外头走去。
    珠环和林婶儿无奈的对看了眼,也跟了上去。
    这寒雪山庄不是一般的奇怪,虽然珠环几人称自己为下人,但言辞用语甚是随意,并不恭敬。而且他们竟然在同一张桌上用饭,用着同样的碗筷,吃着同样的饭菜。这可是等级森严的古代啊?莫非这时空与众不同,奉行的是现代人人平等的制度?
    寒雪山庄众人皆围着原木桌坐着,只少了雪泠和独孤残。雪焱越过坐在自己左手边的珠环,依顺时针数起:明明是精致的五官,但凑在一起竟组合成了一张毫无生气的脸,这人肯定就是木头了,果然名副其实;他旁边坐的少年,削尖的下巴,一直咧嘴笑着,直让人觉得奸诈无比、阴险至极,此人定是小弯;须发皆白,但丝毫不见老态,嗓音暗哑,却有种装出来的沧桑,应该是倚老卖老的老王;终于见到珠环所说的神乎其技,姿容如她衣上的繁花般艳丽的佩月,竟然能边吃饭边用空着的左手在衣裳上绣花;佩月旁边是之前所见的那个女子玉蝉,□□着美丽的脖子,这时看才发觉她身形极纤弱,眉目含秋,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老林和林婶儿很有夫妻相,都一脸蜡黄,满脸堆笑。
    林婶儿坐在雪焱右手边,殷勤的为她布菜,口中道:“早上就该吃清淡些,尝尝这青菜,这可是林婶儿我的自信之作!”
    “哪一样不是林婶儿的自信之作?”小弯笑得眼睛也弯弯。
    “嘻!”珠环赶忙捂了唇,以免笑出声来。
    “你这小子竟拆我的台!”林婶儿笑骂,竟毫不害臊的道,“那是,这哪一样不是我费尽心思做的?样样都是自信之作!”
    “老不羞!”老王“哼”了声,“这么大年纪还大言不惭,你羞也不羞?”
    “你才是老不休!”老林伸长手臂端走了老王面前的黄金饼。
    老王连忙出手拦截。二人就在这饭桌上抢夺了起来。
    “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知轻重,压扁佳人缠臂金。②”玉蝉轻轻吟道,表情如痴如醉。
    “感情真好呢!”雪焱搁下竹筷,不由得感叹道。
    “谁跟他感情好!”二老异口同声驳斥道。
    “因为大家是一家人,自然相亲相爱,”林婶儿夹了块豆腐到雪焱碗里,笑得极慈爱,“小姐也是。就像这豆腐,原本是一粒粒豆子,各不相干,但变成了这豆腐,便成了一体,分不开了。”
    “林婶的比喻好俗气,该说是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玉蝉纠正道。
    佩月直摇首,却不想自己对刺绣也同样的痴迷。
    “可是,我只是一粒豆子,并不在这豆腐之中。就算后来变成了豆腐,也不会是这一块。”雪焱如是笑答。
    “谁说的!”林婶儿拉下脸,“小姐你一直都在,只不过是有阵子调皮,所以心跑了出去,现在又回来了。”
    雪焱垂下眼睑,想了想,然后抬眼道:“你的意思是她本来就是我,只是灵魂出窍,现在回归了本位?呵,就算是前世今生,前世的我和今生的我也不会是同一个。她的死你们毫不悲伤,却把对她的好全部转移到我身上。我不需要这样的嗟来之食,把你们的乐善好施收回去吧。”
    说完将盛满饭菜的碗端到了林婶儿面前,笑着离席而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我们是不是真的很过分?”珠环低着头,闷声道。
    “好了丫头,”林婶儿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死是值得欣喜的一件事,至少对我们来说是求也求不来的。”
    “对啊!”一直未开口的佩月跟着说,“而且小姐不是又回来了?不管她怎么说,小姐还是小姐!”
    林婶儿点点头,老泪纵横:“我们这哪是同情,明明是心疼她啊,这孩子竟在那里受了那么多的苦……”
    “林婶儿……”
    珠环扑到林婶儿怀里,大哭道:“最可怜的是夫人……我们不信她……为什么那时候我们不信她……”
    玉蝉站起身,抿了抿唇,眸光水盛,叹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除了木头,其他人皆低下头,心念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啊!
    注:②北宋 苏东坡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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