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女人站在屋外,背靠着北墙上大开的窗户边。只看得见上半身白色的衣裳,□□出的如玉颈项,发髻上斜插的翠绿簪子,线条优美的耳廓。她的声音有着和秋风里的箫音一般的苍凉,但雪焱却觉得这只是假象,她的内心深处其实没有丝毫的悲伤,反倒有一种对生死的豁达。雪焱因自己毫无根据的猜想,轻笑出声。
“话月下温柔醉人,锦堂中笑语生春。眼底情,心间恨,到多如楚雨巫云。门掩黄昏月半痕,手抵着牙儿自哂……”那女子口里吟着诗句,翩然离去。声音渐行渐远,直至消散在空气中。
雪焱对古代文学、诗词歌赋不甚了解,但也听出女子所指为何。竟被人轻易看透,看来这里的人都不可小觑,她咬紧下唇如此想。
“小姐别介意,玉蝉姐姐一向这样散漫惯了!”
雪焱重新露出天真乖巧的笑容,朝珠环看去。不知何时珠环已经转过身来,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就像一个香喷喷的白嫩包子。她手里正拿着一截树枝,树枝上还残留着一朵红色的花,身后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圆木桶,蒸腾着热气。
那个似乎就是沐浴用的,叫做什么来着?浴桶?雪焱好奇的走了过去。
“玉蝉姐姐可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才女哦!”珠环眼光跟随着雪焱,语带崇拜,“刚才她定是诗兴大发,因此回房写诗去了。小姐可千万别怪她无礼!”
浴桶高至雪焱的下巴,雪焱只能从边缘向里面看去,只见散发着热气的水面上漂浮着红色的细小花瓣,有的花瓣上凝结着小小的水珠,水珠映着红色好似通透的红玉。雪焱着迷的看着,边应声:“跟她比起来,你也没差啊!”
“好过分,小姐竟这样说我!”珠环跺脚,“我是专门负责照顾夫人和小姐的丫鬟啊,我一直尽心尽力,丝毫不敢懈怠。没想到却被小姐你这样批评,我呜呜……”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雪焱自然听出她是假哭,但是受不了这刺耳的哭声,于是敷衍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不该冤枉你的尽职尽责,你的鞠躬尽瘁,你的死而后已。”
“嘻嘻……”珠环一下笑了开来,“现在的小姐好有趣!”
“是吗?”雪焱眯起眼,语气却漫不经心,“那你是不是有话要对现在的我说啊?毕竟我跟以前不同了,很多事情都不了解。”
“庄主有交代过,要我带小姐熟悉整个山庄,还要我解答小姐的疑惑。”珠环眼珠一转,“水要凉了,小姐先洗浴吧,我为小姐宽衣!”
避开珠环的手,雪焱右手环住左手手臂,竭力使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常:“我不习惯别人伺候,你可以到外面等吗?”
“可是小姐,你进得去吗?”珠环睁大眼问道。
雪焱微仰起下巴,示意窗边的矮桌:“用那个。”
珠环笑意盈盈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闷闷道:“自从夫人去世之后,小姐的一切都是我负责的,可小姐现在却嫌弃我了……”
“……算了,随你吧。”雪焱妥协,忘了这不是原来的那个身体,自己反应过头了。
任珠环脱掉她身上的白色寿衣,把她抱到浴桶里。幸好水不深,她整个坐下,水也只到胸前。
珠环又开始解她自己的衣襟,雪焱惊道:“你干嘛?”
“伺候小姐沐浴啊!”珠环理所当然的道。
“你不用进来也可以!”
珠环听她这么说,低头笑了笑,便挽起了袖子露出白嫩藕臂。雪焱见状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分明见到珠环那得意状的坏笑。
珠环拨起热水往她身上浇,胖胖的手指滑过她的肩背。雪焱本想自己来,但却发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戒指,戒指在水中闪着银白色的光。说戒指也许并不恰当,只是一个金属环,环上刻着像咒文一样奇怪的文字。看着这戒指,雪焱只觉心口一阵难以言喻的心痛。可就算再痛苦,她的眼里,也不会有眼泪。因为她是不许哭的,而且也早已忘却了该如何哭。
“这戒指啊可是小姐你出生的时候就有的呢!”
“真的?”雪焱原以为这是从原来的世界带过来的,却不想竟是这样。这戒指她认得,死之前才见过,他和他的无名指上戴着。原以为是他们中的谁为自己戴上的,因而带到了这个世界。其实想也不可能,无名指是誓言之指,是永不离弃的誓言,而她却是被背叛的存在。心下一狠,右手指捏住戒指,往外拉扯。
珠环摇头道:“没用的,想当初我们可是想了不少招数,可都拿它无可奈何。就戴着吧,反正它会跟着你成长,也不怕紧。”
可雪焱却不听,越发使劲,但仍没办法脱下,只落得戒指四周的柔嫩皮肤变得通红。
“小姐别这样,会受伤的!”珠环绕到雪焱身前,劝阻道。
“不要……”雪焱仍不放手,恨声道,“我不要戴!我不要看到它!”
“小姐?”
雪焱一把抓住珠环的手,仰起的脸上是狂乱的神色:“对了,我想到办法了,拿刀来,快拿刀来!砍掉就好了,手指没了不就可以了?”
珠环的手被雪焱的抓得生疼,却顾不得自己:“小姐!小姐你不要这样!”
“我不要看到它,快把刀拿来!”
珠环奋力睁开了雪焱的束缚,握住她的双肩,边摇晃边在她耳边大吼:“小姐!小姐!小姐!一个戒指就把你吓成这样,你也太没用了!”
雪焱被她这一吼给唤回了理智,头埋进双手掌心。
珠环长叹了口气:“我是不知道你这样的原因,我只知道,再艰难也该面对,逃避只能证明胆小。”
“对,你说得对。”雪焱抬起头来,笑着说,只是这笑容满是疲累。
珠环看着这样的她,撇过头道:“都是小姐不好,看吧,现在水都冷得差不多了,着凉了可找不到人给你治!”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懂□□的人会治不好小小的风寒?”
“你说独孤公子?他啊,肯定会见死不救的!”
“他不救总有人会逼他救。”
“……”
就在这唇枪舌战间,紧锁的心扉,那堵厚厚的高墙,有了一小丝裂缝,小到她自己都未能察觉。只可惜,这变化距离高墙的崩塌,还差得好远、好远。
“可以说了吧?”换了一身新衣裳,仍是白色,雪焱坐在床榻边上,双手撑在两旁,悬空的双腿上下踢动。
“嗯……该从哪里说起呢?”珠环蹙眉为难的道。
雪焱知道不给她开个头恐怕是没有办法开始的,于是问:“昨夜我见到的那个人,美丽得骇人,他是谁?”
“你说庄主啊,”珠环笑了开来,“他是这寒雪山庄的主人,是小姐的父亲啊!”
“……”雪焱说不出现在的心情,似乎有那么丁点儿失落。那么美丽的男子竟是这身子主人的爹,竟然已为人父,太暴殄天物了吧!不能理解?不能理解就请翻开前一章,别忘了这个人可不是正常的女人。
“庄主姓雪,名泠,而小姐你的名字还是叫雪焱!”珠环可能没有注意到,她竟用了个“还是”,这代表了什么?雪焱疑心渐浓。
“你们怎么知道我不是原来的我,而且还丝毫不介意?”雪焱干脆单刀直入。
“用不用说外面的事呢?寒雪山庄与世隔绝,极少涉足江湖,不过小姐应该会出去,还是说说吧。”珠环直接无视雪焱的问话,“嗯,我们所在的‘盛国’是最大的国家,疆土广袤,繁荣富庶,周边还有略小的‘风国’和‘金国’,其他就都是些附属小国,不值一提。‘盛国’是烈家人的天下,不对不对,只是皇姓为‘烈’。现在是‘文治’三十七年七月……二十三日?八月初一便是小姐你的生日!盛国最盛名的是一宫二府四大庄,咱们寒雪山庄也位列其中。”
经过珠环的长篇大论,雪焱大概整理出以下这些。
一宫二府四大庄,即夜冥宫,唐府、李府,慕容山庄、西门山庄、南宫山庄、寒雪山庄,天下盛名。夜冥宫行事向来邪肆,世人皆称其为邪魔歪道;唐府乃天下首富,金银财宝不知几何;李府历来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权倾朝野;慕容山庄出了好几个皇后,诸多贵妃、王妃,虽皆是女眷挣来的荣光,但也可谓系出名门;西门山庄庄主现为武林盟主,号令江湖,莫敢不从;南宫山庄即神剑山庄,兵器冶炼的名家,江湖上诸多高手的兵器出自他们之手;而寒雪山庄却最最神秘,无人知其所在,他们也极少在江湖上走动,但留给江湖人的却是无尽的猜想。
事实上,寒雪山庄的人并非故意造成这样的局面。他们之所以一出山便在江湖上引起骚动、掀起风波,都只不过是凑巧。山庄里总共只有十多人,正义感十足的老林夫妇,总是笑得阴险的小弯,和木头没甚差别的木头,老是拿着扫帚扫清风的老王,爱悲秋伤月的玉蝉,无时无刻不在绣花的佩月,对无法理解的东西有严重崇拜情结的珠环,死赖着不走的毒医独孤残,美丽得不似凡人的庄主雪泠,还有便是死而复生的她。
注:元曲孙周卿《沉醉东风•宫词》 原写宫怨,但此处请从表面上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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