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康宁真的是想好好地把这场午宴敷衍过去的,她今日既答应代表昀华殿而来,也没得带累仪葶在病中还要帮她收拾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用一种完美无暇的微笑去迎接净澜,但是当她看清净澜的随行的时候,她的笑微微地僵住了。
净澜一路走来,身边一人落后他半步,二人左右还另跟着七八个人相陪,除了瑛妃父兄外,皆是谢家后辈,且多未有功名,那用意不言自明。净澜面上淡淡带着笑意,正与这几人闲谈。几日斡旋下来,他已为靖王基本扫清了朝中的障碍,这一场君臣同乐的午宴与几个少年前程里一点实在的利益,便是个能把这一局作得更漂亮些的最好的姿态;在未看清瑛妃身边那个着了男装的女孩子之前,净澜的心情几乎是轻松的了。
净澜与同他一路而来的众人,皆着便装。那几人因多是武人出身,即使着了儒衫,亦掩不住满身的赳赳之气,倒平白衬得净澜与他身侧那男子清遒文秀,天人之姿——那男子,面目间与净澜有七分神似,更兼得生来一副修眉凤目,等闲的目光流转笑意起伏,眉目间已藏不住一股摄人心魂的风姿——竟是端王扶波。
七岁那年的一场交锋之后,康宁便极少再见端王,一来是净澜仪葶有意回护,二来也是端王竟似无意再与她纠缠,便实在躲不过,到了一个场合,也都隔着多少人;今日,竟是那年之后,她第一次须得再如此近切地面对这个男子。恰一阵风过,撩乱了康宁几缕发丝,她状似无意微微偏首整理鬓发,再转回头来时,那面上已是一片澄澈无波。
净澜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一时间也已转过多少心思,瑛妃却已迎过来见礼,净澜只得先来敷衍过,再来便是端王等人也与瑛妃一一见过。乳母也便抱了两位小公主过来见礼,两个孩子生得伶俐,已能在乳母怀中给净澜请安,净澜看得喜欢,便就着乳母怀里拉了孩子的手,逗了一回。瑛妃这方引众人进水榭去。康宁却一步未动,只一直静静立在门口,直眼看着净澜已到她面前三步,方略略拱一拱手,招呼道:“陛下。”竟将端王与其他各人皆晾在了一边。
净澜却深知康宁的脾气,他想这小丫头近日来一直与他赌气,且素日就最厌应酬,今日在此应是被瑛妃强留下来的,又猛可里见了端王,心里必不痛快,几下加起来她尚肯留下来已是难得,再者净澜心念转动间也已思定今日便有意要纵着她使性子;因此也不追究康宁失礼,反亲手扶她,和声问道:“你早上便出来么,你姨娘今日身子怎样?”
康宁便回道:“是一早便出来了。娘娘今日着些风寒,不克亲来为瑛妃娘娘及二位公主庆生,方嘱康宁代为致贺。”
净澜点头,方思量着让康宁饮一杯便回去歇息并看顾仪葶,免她在这里周旋,不想端王忽向他道:“皇兄,臣弟有些日子没有来看望皇后娘娘了,今日反正进了宫,倒要问皇兄讨个旨意,去问候一番。”
净澜心中揣摩端王用意,面上却微笑,道:“扶波仍是不改顽皮,朕若不准你便不去了么。”端王闻言也笑。净澜便又笑向端王接道:“扶波再挂念得紧,也得进来先饮你妹子、甥女一盏寿酒,才好去看望你皇嫂。”言罢,不待端王回话,便又回身来看向瑛妃,先微微倾了身,携了她的手,方才向她耳边柔声低语道:“今日是爱妃的生辰,却反要劳烦爱妃来代朕招呼了。”瑛妃不意他在人前有如此亲昵之举,一时面上不由微红,却含笑微微点头。净澜方又一笑,转过身来却径自携了康宁,也不管后头众人,就当先带她进门去了。
同来诸人,皆为瑛妃父兄叔侄,因是武人出身,难免多些桀骜之气,如今情势又正是他们得意之时,见康宁如此怠慢便已气哽;但素日里他们原也风闻这位郡主行止风仪特立独行,京中为官诸人多有被她作弄的,但因得帝后素来对她恩宠有加,是以无人敢管,今日又亲见净澜如此宠溺,一时也无奈何,只得忍气跟进。倒是端王,仍是一派悠然自在。
众人落座,瑛妃与康宁各在净澜两侧。瑛妃因近日心意适畅,此时又经了几盏寿酒,面上便愈发容色焕发,不知根底的,再怎样看也是只好三十往来的模样。康宁却不大说话,只待席间热络起来,便趁无人在意之时,悄声向净澜请辞。
净澜闻言,略一转眸,却见小丫头的一双大眼睛,正瞬也不瞬地盯住他,眼中的神光干净清澈到让人心慌,竟活脱是她母亲当年的模样,他心头不意一乱,连酒杯也差点把持不住。怎奈这情势却不容人多想,便低声道:“今日你便跟在我身边。”康宁闻言,虽也明白净澜的心意,仍不由微微地拧了眉心。
他二人间这一番往来却明明白白也皆落在端王眼里,他不由凝眸也细看那正在渐渐脱去童稚之气的小姑娘,心里竟不由也浮起微微的波澜;但这端王又是何等人物,千头万绪也不过微一闪神,却端了酒盏起身向瑛妃笑着唤她闺名道:“宛华恕罪,为兄要失陪了。”言罢连尽三盏,瑛妃也早起身相陪,却笑道:“表哥一贯这样会玩笑的。”言罢,也饮过了,便又施一礼道:“娘娘那里,请表哥代为问候,今日原该过去请安的,但听得娘娘身子不好,才没敢打扰。”端王一笑,道:“宛华放心。”便来向净澜请辞。
原来这端王与瑛妃二人,本就是两姨兄妹,瑛妃族中多是武将出身,常年在外驻守,家中只得这么一个女儿,也着实娇宠,生怕边疆辛苦委屈了她,因此自小便将她寄养在姨母身边。端王扶波与她兄妹两个从小一处长大,彼此的情谊只怕比多少异母手足都来得近切,且兼今日又是家宴,他二人如此称呼行事倒也不算逾矩。
净澜也笑向端王道:“去看看吧,她也时常挂念着你。”言罢,便又向一旁唤文娇。文娇见了端王来,心里如何放得下,原就警醒着,听得召唤,立时便上来了。净澜便嘱她道:“你们出来这半日,只怕那边也不放心,你且先随王爷回昀华殿吧,你们郡主朕再留她陪朕半日。”
文娇听了,心里多少踏实下来,她原也恐仪葶悬心,因此领了净澜口谕,便引端王往昀华殿去了。这里诸人哪能留意他几人之间如此微妙的细节之事,倒也未得多久便又欢畅热闹如先。
这里净澜暗自留心康宁,见这孩子虽然仍在恼他强留她在身边,但自端王去后,倒也着实松了口气,不由对她痛惜得紧。只因他深知他的小姑娘素来是天地不拘,并未曾见她惧怕过谁,但扶波当日所为竟可令她在将近十年之后仍心有余悸,便可想见她当日伤怀之深;转念又想到他这个皇弟,自幼便生来一副万人束手的性情,虽这些年并未有异动,却难保今后也能如此,更兼康宁越来越肖似安安,扶波他便一时三刻改了主意,也不意外。
净澜因伤神康宁的事情,便不由连带着钩动他心中诸般往事。因遥想穆安安当日助防西北之时,那是何等的意气才情、何等的襟怀抱负;却终为他伤怀远走,盛年殒命,连带还害得小姑娘自幼也便吃得那许多苦——一时不由心中万念成灰,虽他拘于身份不得顺意而行,却也懒怠再花多少心思来敷衍这里的许多人,便邀瑛妃父兄去后堂小坐,口中却笑道:“朕知道你们家规矩大,但孩子们好容易来散一散心,莫让咱们一帮老骨头,拘得他们不敢玩笑了。”
谢定国父子听音知意,哪有不应允的,这里便留下瑛妃与一众晚辈自在取乐。瑛妃自也是一片雪亮,心里也颇得意,她又素来爱重晚辈,因是武将世家出身,性情原也颇豪爽利落,因此送走了净澜等人便招呼诸晚辈放开玩乐。余下诸人,除康宁外,皆是谢家子侄,自小多在军中成长,谢家教子甚严,平日不得一点行差踏错;但到底也还是孩子,哪有不贪玩的,瑛妃素来待他们便颇亲厚,此时又没了能拘束他们的人,再各带了几分酒意,自然愈加热闹起来。
瑛妃早知这一班少年闹起来简直能吵吵得翻了天,便先挥退了大半侍侯的宫人,只留她自紫毓宫带来的十几个人随侍。她初时尚恐康宁不惯,但看这小姑娘倒也未有不耐之色,便紧邻着她坐了,任自家一众少年自去笑闹,她便陪着小姑娘闲话谈天。康宁见如此,想今日到底也是瑛妃寿诞,她自己原不过是在和净澜生气,也犯不上牵扯得旁人不痛快;因此也便比方才热络些。
那边几个少年人原本还稍微顾忌着康宁郡主也在场,不好太过呼喝玩笑,但见她只在一旁与瑛妃和颜悦色相谈甚恰,并不理旁人如何,也便更没了拘束。但他们再放肆,倒也不致公然在皇宫大内赌酒猜拳,没法子,便与内侍要了一套玉盘玉匙,将那玉匙置于玉盘中央,约定由各人轮流拨动匙柄,玉匙停时,匙柄所指之人或罚酒,或作歌,或舞剑,或吟诗,不拘什么总是必有所出方能过关。
只是这一群少年人自幼过得便是军旅生涯,于吟诗作对之事总没多少兴致,在皇宫里舞剑又恐有违制度,因此待到热热闹闹玩开来之后,倒大多是高歌一曲完事。倒也莫小瞧了他们,将士行军,因无甚消遣之物,因此闲时亦常以歌唱抒发壮志、消解离愁;谢家少年多生就一副好嗓音,高歌之时虽未得响遏行云、音欺金石,其嘹亮高亢倒也颇可壮志消愁,偏又多饮了几杯各个醉态可掬,康宁听了一时便忍不住偏头悄笑。
谁知她这无心一笑却惹恼了一个人。此人名唤谢儒辉,是瑛妃长兄的么儿,今年方得十七八岁的年纪。只是这少年虽然顶着这样一个名字,那性子却与斯文儒雅差得有天地之别,好比是个点火便着的爆竹桶;又素来最是回护家人,若要让他看着有人对他家人朋友不敬却不出声,那简直比杀了他更难受,况他原本便恼着康宁。
若说起这段渊源,却也甚为有趣:这二人之间其实倒没甚么过节,谢儒辉非要恼定了康宁却是为他大堂哥谢儒嘉心里惦念着人家小姑娘,偏康宁无知无觉丁点也不领情。谢儒辉自幼是随在他大哥身边长大的,视谢儒嘉是如神仙一般的人物,见了有人视他大哥如无物他如何能受得了。因此只要他人在京中,便要想法子去跟康宁找茬,虽然从来也没能真正刁难到人家小姑娘,他偏百折不回。
倒是康宁撞见谢儒辉也算是开了眼,她素日里和人闹着玩玩惯了,也不忒在意人家无缘无故来惹她,只道是这世上竟还有比她更爱折腾的人,还开心地想以后若燕枫、婷婷再数落她时,她也算有了个挡箭牌;至于谢儒辉倒是为了什么天天盯着她不放,这小丫头却根本也不在乎——倒也真是可惜了谢儒辉如此落力为他大哥着想的一番心意,到头来谢儒嘉情思日重,康宁却仍是一般无二的流水清风。
其实那谢儒嘉也算是个难得的人物,他原是瑛妃四哥的长子,因自幼天赋超群,一贯以来族中同辈多有唯他马首是瞻的。又因他家累世军功,因此未待科考,十五岁时便由净澜考察过文武技艺,亲封了他一个从四品的参将,便在他祖父谢定国麾下,一同驻守西南。这少年却不是那等只知纸上谈兵的少爷秧子,在西南大营中曾亲手训得一支奇袭队,其军容之端整,纪律之严明,冠绝三军;因此如今他人虽也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却已是三品的将军。
人若少年得志,便难免眼高于顶,连带得也觉得这世上万事都该围着他转,谢儒嘉于这一点亦难免俗;且看他如此这般的家世人才,却迟至今日仍未娶妻纳妾,则此人心志眼光之高,便可见一般。偏生三年前,谢儒嘉随他父亲归京述职,出游之时竟在郊外千峰山上巧遇康宁一行。那时康宁还是个只有十二岁的半大小丫头,正是每日里只顾淘气,让身边所有人都头疼的时候。偏被她遇到谢儒嘉的随从在山路上纵马险些伤了路人,她如何肯放过;偏谢儒嘉自小便是春风得意,一路强硬到底的人物,既有了冲突,虽然他也知自家有错,却也不肯退让。
其实这在千军万马间都能挥洒自如的少年将军也算是难得的心思灵透了,却仍是被捣乱成精的小丫头轻而易举地就折腾得找不着北,那时他们也尚不知彼此身份——到后来,总算相识了,康宁早把这事丢到脑后了,谢儒嘉却只觉这是他生平之奇耻大辱。只是他的随从有错在先,他自己也觉羞耻,断断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再就着这样的事情和人家纠缠,由此便憋了他平生第一口闷气在胸。
他心里既有了怨念,再听见看见与康宁有关的事情自然就特别留心注意起来,京城中有关这位郡主姑娘的大小事迹日日都有新版本流传,谢儒嘉只消随随便便到街上走一趟,耳朵里已被灌得满满当当。
开始时,他听得越多便越气急,只恨不得加倍将那刁钻的小丫头也作弄一番;待到见识了她更多的手段后,他的脊背就开始发凉,他没有儒辉那样的天真,以为只要不屈不挠就真能有机会把这位捣蛋成精又靠山忒硬的郡主姑娘扳倒;时间过得更久,再灌得更多,反连他自己也模糊起来:他虽高傲,却不是那种不辨是非的人;而她虽爱作弄人,但那是她自己处理事情的一套方式,这个小姑娘其实真的是非常讲道理的一个人,只是她同他一样,都是骄傲的人,有些事情既然作了,就算世人都不明白,那又怎样。
谢儒嘉的心意就这么一路宛转走来,他亦是个痴人,最初的那一点惺惺之意竟渐渐蔓延成深挚的仰慕与关怀。但,他不说,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以为不说这便不能是真的,他以为不说这世上便没人能知道这件事情,他却忽略了那个日日粘在他身边的堂弟儒辉,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儒辉竟会如此执拗地想要帮他扳回情势。
那时他第一次抓到儒辉与康宁作对,竟是生平头一次识得左右为难得滋味——他极痛爱这个弟弟,既不愿康宁被他打扰,更知道这位郡主不是儒辉能惹得起的,便着实狠狠地教训了儒辉。他不想儒辉劈头便问出了他心里最隐秘的思绪,那些,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却被人窥破,他如被人当面狠揍在面门上,儒辉却更加恨恨的。自那以后,他们便各自依然故我。
今日这宴会,谢家兄弟原本也未料得康宁郡主也会出席,初见之下难免各自怔愣,回过神来,谢儒辉又然火撞顶门,只是尚未转动念头,已被谢儒嘉挽住手臂狠狠盯了他一眼,他也知在净澜面前对阵康宁实在是蠢到极点,只得暗自憋气。
待到净澜带了人去后堂,谢儒辉已因气闷喝得略有些过了,偏被他斜眼瞥见康宁笑他兄弟醉态,心里原本还存着的一点小心立时就不知给丢到哪里去了,双睛泛红,一径紧盯着康宁。
康宁的位置几乎就与谢儒辉正对面,被人如此紧盯,岂有不知。她近来原本心里就不痛快,今日无奈代仪葶来为瑛妃庆生,不想竟撞见了端王,又兼这谢儒辉平日对她多有无礼刁难之处,因此心下也不免微微动了怒意,眸子一转,便狠狠地瞪了回去。
他二人之间这番往来,谢儒嘉色色看在眼里,心中便知不好,正欲下来借故带谢儒辉出去劝说,不想那玉匙匙柄也在此时停住,竟正正指着康宁。谢家诸人不由皆是一怔,那方才摇匙的便欲重来拨转,不想却被谢儒辉横臂一拦挡了回去,众人见他如此,倒是不解的多,只有谢儒嘉心知不妙,赶紧上来笑揽了儒辉,道:“辉弟就碗口大的酒量,偏爱死灌,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了。”他面上闲适,两臂上却已暗中运劲,欲带儒辉出去。瑛妃不由微微皱眉。
谢儒辉已醉了八分,自是无法挣脱谢儒嘉,他一时情急,口不择言,便道:“大哥,你莫拉我,你便不想听郡主清歌一曲么。郡主这可是家学渊源呐。”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谢儒嘉面白如雪,瑛妃在一旁已恨不得上前去亲手掐死那个不知死活的孩子,其他几个少年虽不知底里,也都惊骇异常,不知如何是好,连谢儒辉自己,也被骇得酒醒了一半。
康宁闻言,先一拧眉,方慢慢转头去正视谢儒辉,眸光如水,寒彻肌骨,旁边几个少年人,被她眼尾余光代过已不由暗自低头,惟谢儒辉,却将心一横,推开谢儒嘉双臂,整衣而立。他也知自己此次是真的闯了祸,却竟是死不肯低头,更切齿道:“你们既作得,如何别人便说不得。此事却是我一人所为,要杀要剐便冲我一人来,要我改口,却是不能。”
谢儒辉仍欲再言,却见瑛妃忽抢过他的身前,不由分说,左右开弓狠狠两掌掴在他面上,谢儒辉两颊立时暄起一指厚的掌印,两面唇角都淌下血来。两掌过后,瑛妃看也不看谢儒辉,却向谢儒嘉道:“将他给我绑了...”方欲再言,却听康宁截口道:“娘娘且慢。”瑛妃一怔,暗自咬牙,却赶紧回身陪笑来欲安抚康宁。
康宁听谢儒辉言语之间辱及她母亲,心里如何不气。若是旁人,定是恨不得先将这人打得稀烂再说。但她却深知谢儒辉这样的人,若打了他,反倒会令他平白觉得自己有理,便将他打死了,又有何用。似他这般性情得人,惟有令他自觉颜面扫地,方是比杀了他还难受的羞辱。再看那瑛妃行事,虽是赶着上来要打要罚,看似下手颇狠,一副要替她出气的架势,心里却着实是向着自己侄儿,不想他落在小姑娘手里。康宁暗自冷笑,心道天下哪里有这等便宜事,方出声拦了。
水榭之内,一时静得掉根针都听得到。谢儒辉仍死瞪着康宁,康宁回视他的目光却愈来愈波澜不兴。一旁,谢儒嘉心里左牵右挂,瑛妃暗自忧心如焚,又见谢家一众少年只如热锅之上的蚂蚁,不由暗骂他们没用。
良久,康宁目光斜掠,竟然一笑,她有意为之,竟自眉目之间放出透骨风情,众人虽觉诡异,竟也不由心神暗动。谁知便听康宁笑嘲着问道:“谢儒辉,你不过要听我唱支曲子,竟也须得借酒装疯。你谢家那么大的门面,怎么只养了一窝胆子比芝麻还小的。”此言一出,莫说谢儒辉勃然色变,便是厅中其他诸位少年也皆如被人当胸狠捶一拳;偏又看见康宁眸光有意无意间扫过,便不由转念间又想到自己方才一时的意动,那满腔义愤立时便如被当头浇了一顿冰水般又都生生地给窝回了头。
康宁看得明白,面上便笑得更加轻蔑,她眼角里瞥见瑛妃又强欲陪笑开言,却懒怠再敷衍,便自拈了只牙箸,随手就着酒杯边沿儿敲了起来,口中淡淡唱道:“碧玉箫引九转歌,几家幽恨唱银河。双星有怨年来聚,人间何日锁兵戈。”
康宁音色柔美,虽身子柔弱底气不足,但那短歌曲调宛转,却正与她嗓音相和,若正是中宵月下怀人有感之时,倒也颇能动人心魄;但在今日这场景下唱来,却只令人倍觉诡异胆寒。康宁却不理那一屋子人的不自在,又径自问谢儒辉道:“谢儒辉,我唱得如何。”
谢儒辉此时已不知出了多少汗,贴身衣裳早一片冰凉,酒也都醒了,心里也怕,却更想定今日宁可一死亦不低头,因此听得康宁问话,便作势一笑,斥道:“妇人之见!”
康宁闻言,却不恼,随手丢了牙箸,便站起身来,边向谢儒辉身边走,边笑,边道:“是,是妇人之见。”一顿,她人已立在谢儒辉面前一尺开外之处,谢儒辉但看这女孩子明明头顶尚亦不及自己下巴高,看过来的眼神却气势完足宛似手握天下,竟无论如何亦止不住自己一时比一时更加心虚,方欲开言再鼓声势,偏康宁先他一步说出一句话来,将他尚自强撑着的几分好胜之心也一分一分生生捏碎在眼前。
那小姑娘道:“这曲子就是妇人所作,也是你所谓我之家学渊源所来。但,就是这个妇人,她十五岁时便能得朝廷委任赴西北大营助平西乡之乱,军功卓著,廿年而下,依然威垂远塞;
“她十八岁时,又代我朝赴边塞五国的结盟之会,虽手无缚鸡之力,却能令得另四国十余年间不敢再轻犯我朝疆土;
“她戍边十年,最念民生多艰、边戍之苦,是她一手开立屯垦边贸之先,令我边民不再受流离无依之苦,惠及苍生,更无论敌国我国;
“她行遍西北万里边疆,留下十几万言的记述,为我朝谋划了身后几十年边疆无忧之图景;
“这个人,她一生为恶疾所苦,终年不过三十有二,但她一生里助人无数,有多少人得她知遇之情,多少人感她再生之恩,有多少人倚她指点之明。
“她便是一介女子,流落青楼,又有何可被世人轻微之处。反观你这黄口小儿,只知动辄便以出身妇人云云诋毁于人,自家虽眼见年将弱冠,竟仍是文不成武不就,每日只知仰赖祖宗余荫,睚眦计量,暴殄膏粱。就如你这般上无能力守土卫民、下只知任性挥霍累及父兄之人,谢儒辉,你有何面目尚腆颜苟活于这世上。”
这一番话,康宁愈说语声愈平和,临到末了唇边竟渐渐挂出一丝笑意来;谢儒辉听来却如有重锤招招猛贯在他天灵盖,他心胆既虚,气势全无,不由步步后退,汗如雨下,待得康宁这最后一问,自觉两腿已难支持,偏退步时又撞上一旁得矮几,整个人便狼狈地翻倒在地,谢儒辉犹欲翻身起立,谁知试了两试,皆无成效,一时不由双目尽红,怔怔坐倒在地上发愣起来。
康宁见他如此,唇边笑冷,也不再看其他各人,只回身向瑛妃,一笑,拱手道:“扰了娘娘生辰,康宁改日再来领罪。陛下那里,还要烦请娘娘代康宁交代一声。”言罢,也不待瑛妃回话,径自便向外走去。瑛妃无法拦挡,又看她身边无人跟从,只得遣两个心腹宫人紧跟着送她回去,又自己跟着送至门口。
直待看康宁带人走远了,瑛妃方忧心忡忡地回身,却一眼便见谢儒辉仍呆坐地上,心中一时怒火丛生,一时恨不得将他杀了剐了,谁知她尚未如何,便听那少年忽然一声悲号,抬手便向自己天灵击去。厅中诸人多被他此举吓呆,竟不及反应,所幸谢儒嘉一直在旁,因知道这个弟弟素来性情暴烈执拗,因此格外警醒,方才拉住了,看他仍死命挣动不休,只得又快手点了他的睡穴,谢儒辉方真正安静下来。
瑛妃这里真是吃了惊吓,她虽恼谢儒辉不知轻重,但她谢家人通通生来个护短的毛病,她因又想起依儒辉素日性情,今日竟受此折辱,虽是他挑衅在先,也不得不恼那康宁郡主下手却也忒狠了些;一时又想起此事一出,自己往日诸般经营只怕都付流水,却还要去净澜那里回复,便不由头疼欲裂,哪里还顾得上理谢儒辉,便挥手招了谢儒嘉,打发他领着几个兄弟先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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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
是更新得好慢啊,我自己也觉得象乌龟爬。不过呢(找理由的人最喜欢的词大概就是“不过”了),要找工作,又要写论文,两个又都不特别顺利;这种情况下,要我保证更新速度,真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但这次拖得确实也有点久,因为我一直在想后面的情节发展,作了些比较大的调整——故事写到一半,她就有自己的意志了,以前的设定,虽然可能是非常非常精彩的场景,但如果强搁上去,就好象鸡窝里镶了宝石一样。
虽然隔了一个多月没发新章节,但是我仍然常常会登录晋江,看着这么多天以来,点击数一直在上升,我心里,很开心,谢谢大家的关注。
今天是平安夜,希望各位都平安喜乐:)
林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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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章:第一一七章 长亭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