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洗剑录》45.第四十章 逐浪且谈笑,潜龙初问剑 下1

    阿冼刚读完纸帛上吩咐的事,令重阳便哈哈大笑。他生性虽然洒脱不羁,却甚是坚毅,宁折不屈。现在闻得阿冼这样一个小姑娘也传令要她派中下属与自己为难,心中悲愤自是难以自抑。当下狂气大发,仰天大笑。笑毕冷冷说道:“多谢姑娘厚爱,令重阳得你瑶池派如此解围,感激不尽。眼下想要将我诛之而后快的人没有一千,只怕也有八百,便是多上你一个,也没什么打紧。你便叫你属下一起上来吧,看看令重阳惧是不惧。”
    方可求一声冷笑,说道:“黄口孺子,也只有说说大话。我道瑶池派向来驻守边关,与鞑子为敌,也不会包庇你这小贼。这位姑娘,我们大家伙本是同一目的,且请站到这边,以免待会动手之时有所不便。”
    阿冼皱眉说道:“这位先生,你莫非没有听见么,刚才我所说第一件事便是,凡我瑶池属下弟子不得与令重阳为难,亦不许他人伤害令小贼。你要是想和令公子为敌,那便是和我瑶池派过不去。我又怎么会和你同一目的呢?”方可求一呆,道:“方才你不是说……”阿冼笑道:“阿冼是公主身边的丫鬟,当然只听公主的吩咐了。那两道命令我虽是一并读出来,但也有个先后之别。况且第二道命令并非公主本人所下?”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陶延聘挠挠后脑,喃喃说道:“阿冼姑娘,你到底称呼令少侠是令公子还是令小……小……,这半月令下的不明不白,属下等人实在是不太明白。”阿冼咯咯一笑,目光向群豪中慢慢看去,说道:“总之令箭是没有错的,你们便听我吩咐就是了。现在大家都站到这边来,咱们带着令公子从这里一起出去。若有人胆敢动手,大家便不必客气。”众人道声遵令,纷纷掉转兵刃站到少林僧众一旁。
    瑶池派属下甚多,这一二百人手持兵刃一起站到少林寺一边,场上局势顿时大为改观。道家四友弟子面色大变,彼此相顾,均看见对方脸上的惊惧之色。少林僧众却面露喜色,释难微笑道:“令少侠,瑶池派是边域大派,在群豪中的声威只怕比少林寺还要高些。大家敢和少林寺为难,却未必敢向瑶池派挑战。你若想现在离开,想必没有人敢阻挡你。”
    阿冼摇头说道:“大师过谦了。你们少林寺都是有道高僧,凡事总是以忍让为上,不喜欢和人争强斗胜,所以便有人敢和你们为难。我们瑶池派属下辖有好多帮派,平时无事还要惹点风波,若是有人还敢在他们面前舞刀弄枪,岂不是正和了他们心意,那时自然是要争个长短,分个高下,打个不亦乐乎的。还好今天陶帮主他们在这里,人数不少,不然我这个小女子说起话来,也算不得什么。”说罢吐吐舌头,向释难做了个鬼脸。
    释难微笑不答,心想:“这小女孩看起来天真浪漫,其实却厉害得很。这番话分明是说给众人听的。”阿冼见释难不再说话,便伸手拉着令重阳胳臂道:“令公子,咱们这便离开吧。”
    令重阳后退一步,躲开她的手掌,摇头道:“请姑娘恕罪,令某不能随你离开。”阿冼一愣,令重阳正色道:“姑娘,令重阳虽然不成器,却也不是贪生畏死,寄托他人势力保全自己性命之人。今天这些人逼死了我师父,又要将我斩尽杀绝,已是和我结下了深仇。便是你家公主,言语中也全是胁迫之词,对我多有侮辱。令重阳堂堂七尺男儿,这样的威吓之恩是断不肯受的。至于她言语中的那些讥谤之词,我自也不去理会。今日我但要离去,却全凭个人之力。”说罢,转身向释难跪倒,怆然说道:“弟子今日将师父遗体拜托大师,想必大师必会妥然安葬。令重阳若得不死,他日必当拜谢大恩。”说罢连磕三个响头,将释衍尸身托起。
    释难面上动容,将释衍接过。令重阳站起身来,昂然说道:“弟子这便要离去了。”释难左右为难,向释迦方丈看去,但见他面露微笑,微微点头,想是颇为赞许。心中对这少年的豪气甚是爱惜,当下说道:“令少侠小心。但有少林僧众在此,当护得你无恙而去。”
    阿冼在旁连连跺脚,说道:“你,你……这人真的傻了吗?人家好心好意飞鸽传书搬来救兵救你,你……你……”
    令重阳却不再说话,将手遥遥指向方可求,傲然说道:“青城派方道长,你适才不是要将我拿下么,现在便来吧。”
    方可求不料被他当众索战,倒似自己是众人中最弱的一般,面色极为难看,当下恨道:“我若不数招内将你这小子拿下,倒叫人看轻了我青城派诸人。”不发一言,缓缓走到令重阳面前。阿冼站在令重阳身后,面色焦急,一双大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忽地开口叫道:“且慢。”方可求冷哼一声,说道:“小丫头,又怎么了?”
    阿冼说道:“这位道长,你们眼下有这么多人,个个都想和令公子为难。他现在先和你打,要是待会见到你战况不利,你身后这些人都一拥而上,令公子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就算大家一个一个上前和令公子比试,待到他将你们都打败了,怕也是三天过去了。小女孩虽然没有见识,也觉得这样很不公平。我看啊,须得预先定下个章法,比方说……,嗯,比方说大家约定打三场,除去令公子之外,我们这边再出两个人,和你们这边三个人单打独斗,大家三战两胜。若是我们赢了,便不许再有人为难令公子,若是我们输了,嗯,瑶池派便不管今日之事,这样可好?”
    方可求心道:“你这丫头搞古搞怪,无非是想帮令重阳。你若是派出少林方丈或达摩罗汉两堂首座来打,多半不会输。我可不能这样答应你。”当下摇头说道:“此事其实并不关瑶池派的事,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阿冼叹了一声道:“令公子不愿随我们离去,那是他自有打算,我阿冼可不能不履行公主的吩咐。道长若是不答应,说不得待会大家一哄而上,又是一个乱战的局面。”说罢将双手一摊,甚是无奈。
    方可求勃然大怒,心道:“你明明是仗着瑶池派人多想仗势压人,却偏偏作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当真可恨。”心下却无可奈何,将目光投向道家四友众人。但见景凌师太紧绷面皮,甚是恼怒,单如皋却愁眉苦脸说道:“我掌门师兄临行前再三嘱咐,不可对少林寺诸位大师无礼。只要不违背这一点,泰山派便是无所畏惧的。”这话方可求听到耳中更是恼怒,心想:“你这么说分明便是不愿和少林和尚动手了,生怕打不过丢了你泰山派的脸面。当下不再看他,只将目光紧紧盯在齐俨倨身上。
    场间局势齐俨倨看在眼中,心中着实为难。其实他又如何不知,以少林寺千年威望,怎会和鞑子奸细有半分关系?至于黄河帮血案,更不是少林寺所为。他师弟高滔亦是伤在释衍所说的青袍人手下。今回兴师动众而来,不过想借众人之势逼迫少林交出那身藏秘籍之人,万万没有想到会演变成如此局面。先前哪头戴大帽之人出言讥讽,实已触动他心头之痛。现下打亦不是,不打又不知如何收场,委实头痛。难得阿冼提出这个解决方法,其实正中下怀。只是他素来面色冷傲,众人无法从他脸上看出半分端倪。
    齐俨倨沉吟半响,向着群豪说道:“今天在场的英雄之中,有不少来自北地,世代抗敌,和鞑子结有深仇,也有众多欲为黄河帮报仇雪恨的武林正道。大家均是武艺高强之人,去到边关人人都能杀个十名八名鞑子骑兵,实在是中原武林的宝贝,抗敌的中流砥柱,断不能受半点伤害。若大家之中因这少年起了冲突,别说流血受伤,便是掉了根头发,在齐某言中都是自毁长城之举,大大的不值。”
    释迦大师合十而道:“善哉,善哉。齐掌门这番言语仁心仁善,足见大家风范。”齐俨倨向释迦方丈点点头,他既不打算和众人动武,当下便续道:“今天之事,抛开我高师弟不谈,这少年是鞑子和尚的弟子,断断不能随便放他离去。既然有人执意要为他出头,咱们总得想个法子了解,终不能大家齐上打个昏天黑地,两败俱伤,徒让外人看笑话。方丈大师,齐某看阿冼姑娘的法子很好,不知你意下如何?”
    释迦大师微笑道:“齐掌门是武林高人,你所赞同的法子自然是极好的,老衲并无异议。”
    齐俨倨对群豪说拱拱手,道:“各位朋友,今日之事是以我四友为首挑起,便当由我等独力承担,这三个人选么,便从我四友中出,却不是瞧不起大伙。”群豪嗡嗡一阵议论,倒也无人反对。
    阿冼面有喜色,快步跑到释迦方丈面前,道:“大师就是少林方丈么?阿冼有礼了。”释迦大师微笑道:“姑娘聪明得很啊。”阿冼笑道:“阿冼不过是个粗笨丫头,哪里聪明了。还要烦请方丈大师从贵寺选两名有道高僧,帮一帮令公子才好。”释迦大师笑道:“嗯,我看就是释难和释弘师弟就很好。”
    阿冼拍手笑道:“既然方丈大师说好,那就一定是好了。阿冼这厢谢过。”说罢款款一礼,然后跑到令重阳身旁,小声说:“令公子,你可听见了?释迦大师派释难和释弘两位师父出战,也不知是哪两位大师父,你可识得?”
    令重阳拔出短剑,将剑尖轻折,旋即弹开,秋水明“镪”的一声发出龙吟,声音清越,直啸九天。他精神大振,长啸相和,两股啸声交织在一起,有如空山凝云,划然轩昂。啸声方落便放声大笑道:“令重阳但有一剑在手,便是有千万人在前,也敢闯了去。方才我已说过,今日令重阳但要离去,却全凭个人之力。释迦方丈,盛情心领,不必有劳二位大师法驾。”
    阿冼脸色大变,伸手揪住他衣袖,将脸凑近低声说道:“令公子,公主叫我来帮你,阿冼便尽心尽力为公主做事……你,你当真不领她这个情么?”
    令重阳抬头看着阿冼,但见她双肩微微颤抖,面纱掩映下,一双大眼睛里珠泪涟涟,抓住自己的一只右手雪白葱嫩,死死不肯放松,显是甚为激动。口中的气息透过面纱微微传到令重阳鼻尖,幽香暗袭,令重阳心中竟莫名其妙有些慌乱。当下退后一步,持剑一礼,道:“请姑娘回去转告公主,她的盛情令重阳心领。只是我生平不愿受人恩惠,就是我的最亲近的义兄想要帮我,令重阳也不曾无功而领。小子天性就是如此。或有人说我不近人情,不通世理,我也不去辩解。令重阳自幼在深山长大,但觉只要自己堂堂正正,行事光明磊落,便有再大的风波,再多的艰难,总能一笑置之,安然渡过。你……你替我安排好了只打三场,已是帮我减少了许多敌人,大大的帮了我,令……令重阳很承姑娘的情了。”说罢深深一躬,极是虔诚。
    阿冼呆呆地看着他,眼眶中泪水大颗大颗地滴了下来,将她面纱浸的湿湿的,紧紧贴在脸上,依稀可以看见她皎好的脸颊。令重阳一惊,不敢看她,只把头垂的低低的,心中暗道:“这姑娘哭起来的模样好生可怜,竟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忽地清风拂过,卷起阿冼的白袍,露出底下一双浅浅玉足。令重阳心中大惊,抬起头来,却见阿冼抬起足来,一脚踢向令重阳右腿。令重阳不敢躲避,重重吃了一记,“哎哟”一声痛叫出口来。
    阿冼脱口尖叫一声,急道:“你这小贼,怎不躲开……”令重阳苦笑道:“我不敢躲。”阿冼气道:“为什么不敢躲,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胆子大的可以吞老虎了吗?连好几百人都不怕,还怕我这个小丫鬟吗?”
    令重阳苦笑不答,双眼只盯着阿冼的脚下。阿冼低头一看,忽地“啊呀”一声,满面生晕,伸手掩住脸庞,跺脚连叫道:“小贼,小贼!”接着双足一点,飞身向人群外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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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儿明儿就将下写完,结束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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