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洗剑录》39.第三十七章 悠悠息尘想,乱雨说逆剑(上)

    那知客僧慧敏上前一把将令重阳扶住,只觉得他浑身上下冰凉一片,不觉惊呼道:“啊哟,施主你……你身上好冷。这该怎么办?”令重阳看向释衍强笑道:“说曹操,曹操便到,这寒毒现下就发作了。释衍先生你瞧,我可没有骗你吧。”说完这话,身上愈觉寒冷,躺在地上连连打了好几个寒战,四肢动弹不得,不禁恨声说道:“阿弥陀佛,可真有点冷,这却不太妙啊。”
    转眼看见慧敏围在自己身旁团团打转,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神色间满是忧虑,却不知道去叫人来救自己,当下又对他说道:“慧敏师父,你很喜欢看大冰砣子么?啊哟阿弥陀佛的,这么有趣的东西,你难道不请释迦释难释什么的师父们一起来看看。原来你并不聪慧敏捷,我却是瞧错了。”
    释衍不及思索什么叫做“啊哟他阿弥陀佛的”,闻言催道:“慧敏,快,快去叫释迦师弟来看看。”慧敏面色一红,应道声是,转身跑出门外,心中想道:“这小施主也真是有趣,想要自己去找人来救他,话里却偏偏要绕上这么大一个弯子。”令重阳合上双目,竭力运功抵挡寒气,心无旁鹜。一时间室内寂静无声。
    那小玉佛适才从令重阳手中脱落,跌摔在地上,此刻正好仰面朝天躺在离门不远处。夕阳的余光从未及掩上的门缝中斜洒进来,照在玉佛上面,映得玉佛一片温莹,隐隐发出柔和的微光。释衍目不转睛地看着令重阳运功驱毒,光线散射,传入他眼中,他偏头一看,不禁惊异一声. 只见那小玉佛全身上下莹光流转,一团细细的光斑正自沿着头顶缓缓向下游走,流经面目之后沉至胸前。然后在胸口处绕动片刻,继续下行落入腹下。这由上往下所经行的路径,恰是灵台,天突,膻中,神阙,气海各大要穴,活脱脱一副真气沿任脉运行的模样。这等奇异景象落入释衍眼中,顿时将他目光紧紧吸引住,再也挪不开半分。
    却见那点光斑落入玉佛会阴之后,却不再继续运动,盘恒在腹下,几十息之后方才继续涌动。不过却非按释衍所猜,往后绕至尾闾方向,却又折而往复,沿气海上行,慢慢回向适才行来方向。释衍看得两眼发直,呼吸急促。便在此时,屋外人影闪动,一人由外而入,慈眉善目,正是释难。释难挡在门口,屋内顿觉一暗,那光斑倏地一闪而没,不知去向何处。释衍口中“啊”地大叫一声,胸口犹如中了一记重锤,仰面后倒在床上,旋即哈哈大笑起来,连连说道:“原来如此……咳……咳,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大笑不已,声音极其欢悦。
    释难将令重阳扶起,单掌贴在他后心上,一股内力源源不断输入。所幸此刻寒毒发作未久,令重阳得他之助,方才勉强将寒气压住。片刻后睁开眼来,看见释难关切地注视着自己,心中极是感激,起来后对他躬身谢道:“多谢大师,不惜耗损功力两次三番搭救弟子。”
    他对释难持的是弟子礼,释难知道他几日后便要拜入少林寺中,因此也未曾阻挡。只是低头皱眉道:“你这寒毒甚是厉害,我却没有法子替你驱除,老僧所能作的便是尽力帮你抵挡,想完全去除这根子,还得去问方丈师兄,看他可有妙法。你身上有此隐患,便当避免枉动内力,否则一个不当,被寒气攻入心头却不是闹着玩的。令施主可要当心”
    令重阳连忙答道:“是。方丈大师推测说,也许习练达摩心经可以奏效。唉,我中了这寒毒多时,心中原本早已绝望,还要烦请各位前辈费心了。”他说这话时,却是看着释衍,心道:“只要你一天未曾想出正反逆冲的驱毒功夫,便一天不可死志重萌。练达摩心经可以驱毒的事,现下可不能叫你知道。”却见释衍目光呆呆滞滞,望向墙上,不知正想些什么。倒是释难却欣慰地笑道:“既然师兄如此说过,那便好办。起先我还以为达摩心经不可奏效,看来却是过虑了。只是这达摩心经入门之初最为难练,普通弟子多是在第七八年时略有小成。我看令施主天资聪颖,资质甚佳,若肯勤下苦功,便有希望在第五年获得突破。在这前五年中,若是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可以随时来找老僧。我自当竭力助你辟寒。”
    令重阳闻言吓了一跳,说道:“什么?要五年之久么?这……这也太长了些吧!”当下不禁有些懊恼。他身中寒毒已近百日,此间因此所受的折磨其实不小,但他性子洒脱,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有过半分泄气沮丧。但此刻闻说光是为驱毒一事便要花上五年时间,纵是他再乐观也不禁着起急来。
    释难微微一笑,念了一声佛号,将目光转向释衍身上,对释衍说道:“释衍先生,我看你的伤势甚重,这里有先师当年赐给我的几粒小还丹,请你将它服下吧。”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叹口气续道:“我知道你性子倔强,若是别人将这药给你拿来,你多半不肯服下。但请看在你我多年故人的份上,不要推辞才好。”说罢,将怀中的一个药瓶放在床头。
    释难说这番话时,其实心中没有半分把握,不知这昔年的大师兄是否愿意将药服下。当年他入寺之时,和释衍的岁数差得较多,对这个赫赫威名的师兄极是佩服,平日向来都是他吩咐自己,自己却从没有叫他作过什么事。他昔年的所作所为,其实并无什么过分之处。纵然日后翻墙离去,碍于寺中规矩,不能再将他视作本门弟子,但这大师兄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从没有动摇过半分。此刻释难将药拿来,便是盼望他能够接受自己的一片心意。
    令重阳在旁将释难的脸色看得清清楚楚,心道:“我若是拜进少林寺中,可要进得这位大师门下才好。他武功极好,人也善良,先前从方丈室中离去之时便有为释衍求情之意。现下又巴巴的拿着小还丹赶过来,求着释衍吃下去。这样的心肠,却也不是所有的出家人都比得上的。”当下便说道:“释难师父,这小还丹方才释衍先生已经吃过了一粒。要吃下一粒只怕还要隔些时候呢。你就请放心好了。”释难面上喜色一闪而过,再看释衍脸色较之先前确是红润不少,连连说道:“阿弥陀佛,这样最好。释衍先生,你的外伤虽重,但只要静心休养,性命是绝对无碍的。”
    释衍回过头来,道:“师弟,你若要我静心休养,这却作不到。”释难奇道:“为何?”释衍望向屋外,缓缓说道:“我昔年翻墙而去,论理应该是少林寺的叛徒。纵然师兄弟们心中对我怜惜不愿再追究,但我自己却是不安之至。现下我身上伤势甚重,进不得戒律院,但要我安坐在这客房中日日等待寺中弟子服侍,却是没有这个道理。我从此刻开始,便自去到后院塔林石窟中面壁思过。待到伤势痊愈之后,便自行投往戒律院,接受寺规惩罚。”
    释难大是难过,心中踌躇不定,略想了一想才答道:“这事还要禀告方丈师兄后才可决断。现在天气已是极冷,后院塔林中也没有什么御寒之物,你……”释衍截断他的话道:“师弟若是不许,现在便可离去,那小还丹也请一并带走。总之我一个叛寺弟子,原不当再苟活在这世上。这番话你亦可讲给释迦师弟听。总之我心意已绝,不必再讲。”他语气说得极是坚决,释难无法,思考再三,唯有点头应允。
    释衍再目视令重阳道:“这几日中,还要烦请小施主每日为我送一回饭。时间不长,三五日足矣。三五日之后便不需你再送。不知道令施主会不会嫌老僧麻烦?”令重阳笑道:“那又有什么麻烦的?先生是武林前辈,只是不幸为恶人所伤,行动不便。别说送三五日饭,就是要令重阳送个三五年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释衍微微点头,又将目光投到地上玉佛之上,说道:“令施主这个玉佛似是和一套武功秘笈有关,释衍想一并借去看看,也是三五日时间,到时候一并归还。不知令施主愿意借么?”令重阳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将玉佛拾起,轻轻放入释衍怀中。举止落落大方,面上并无半分犹豫踌躇之色。
    释衍将他看了半响,颔首说道:“好孩子。你师父当真有福气,收了你这样一名弟子。”当下扭头对释难说道:“师弟,我们这便去吧。”释难点头正待过去,令重阳却抢先一步将释衍抱起,正色道:“我若是不知道先生在何处静修,明日的饭菜却该送到那里去呢?”释难见状一笑。释衍在怀中看了令重阳一眼,轻轻叹了一声,将眼合上。
    三人当下出门而去。那塔林是在少林寺西面,离本院约有一里多地。乃是历代少林高僧的埋骨之处,塔内一般安放逝者的灵骨或生前衣钵。因为塔的数目众多,散布如林,故名塔林。此刻天色尚未黑尽,令重阳远远便看见一大片松柏树林,百余座或方或圆,似锥似瓶的古塔掩映其中。片刻后走近,但见得松柏枝干旁逸斜出,摆出剑罗戟张,雕檐斗角挂苔凌苍,揽尽夕霁晚霜。塔冠层峦,气韵悠远。
    这塔林本是少林重地,非本寺弟子不得踏足入内。令重阳此刻已算作半个少林弟子,故此释难将他带到此处。林中树木幽深,傍着山势挖有一座小小的石洞。少林寺地处嵩山腹地,凡是被罚面壁的弟子多半都是被囚在各处石洞之中。此处便是其中之一。石洞中陈设更是简陋,连一只蒲团都没有,仅仅在石壁上凿出一个孔穴,恰好可以容下一只油灯。孔穴下方便是尺余见方的一块平地,想来便是供人盘坐之处。释衍示意令重阳将他放下,四下里环顾一遍,缓缓说道:“便是此处了。你们请回吧,令施主每日午时来此一次便可,其余时间便不用管我。”说罢合上双目,缄口不言。
    两人退出洞外,令重阳站定四下里眺望一番,正值晚风穿林而出,只觉得衣衫冰凉,不禁打了个寒战。他心中一动,拔出腰间宝剑,走到林中,斩下一些树木枝干,又拔来一些枯草,编了个厚厚的草垫子,然后走进洞中,将释衍抱起,把垫子放在地上,复又将他放回原处。释衍只是在被他抱起之时向他看了一眼,一言未发。令重阳却也未曾说话,做完此事之后便转身出洞。释难在旁看见他的举动,不禁又道了声“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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