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洗剑录》27.二十七章 骤雨随风过,时听彩风鸣

    那姐姐悠悠叹道:“人家这鞭子这么长,隔著老远就能打到人,要是可以挨得近了,也许有几分搏斗之力。象现下这般,纵是活活累死了,也沾不着别人身子。唉,可怜我这弱女子,要是落入这帮人手中,被带到塞外天天吃那又膻又腥的牛羊肉,惹得一身臭气,那,那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她低头说出这番话来,玉容惨淡,口气哀怨无比,直叫听见的人觉得心都快碎了。
    令重阳哈哈大笑,放声说道:“姑娘不必如此,我既不能将你们救出此地,也绝不独自一人离开此处。总之一死而已,我尽力而为就是。你若是有玉碎之心,令重阳便先成全了你们,再和这帮鞑子决一死战。”他此刻怀有必死之心,心中一切均已抛开,豪气顿现。
    那女子跺脚道:“呸,呸,呸!你才有什么玉碎之心呢。呆会儿你被人家捉住,用车裂开,倒是死的一了百了。万一你的刀子不快,再此前没有一下子将我们刺死,我们姐妹二人不是还得被迫去吃那臭牛羊肉?你这小哥,不多想想怎样把我们救出生天,光会出些歪主意。”
    令重阳苦笑道:“我的刀子倒是蛮快的,姑娘不必耽心。只是要我先动手刺你们这样两个大美人,还是有些舍不得。恐怕到时候手下一软,这一刀难免就刺得偏了。与其让你们痛上那一下,我还是不如留点力气多杀几个靼子的好。”
    那姐姐格格笑道:“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这样想才是正道。哎呀,你又中了一鞭!”原来令重阳和她讲话难免分心,后心又被鞭子抽中。这一下吃力甚重,他本来内伤未好,久战之下内力更是微薄,背心没有真气护体,被这一鞭将鲜血都抽出来了。
    妹妹皱皱眉头,口中说道:“臭小子,死到临头还来胡说八道。”令重阳哈哈大笑,一个踉跄,一连挥出两剑,削断一个乘机偷袭的鞑坦人手中弯刀,又一剑刺中他肩头。那鞑坦人掩伤退下。便在这一瞬间,腿上又中了一鞭。
    那姐姐问道:“你,你还行吗?”令重阳站稳脚跟笑道:“为何不行?看我再削断他七八柄弯刀。”
    姐姐叹道:“为何你光想着削断人家的刀呢?现在你身上的伤全是被刀子割的么?你若是这么喜欢削刀子玩,我在北京城中随便找一个刀剑铺子,买个千儿八百两银子的刀子让你削好了。”令重阳苦笑道:“不然你要我如何?”
    那姐姐说道:“要不你试一试去削那使鞭子的人?”令重阳手中短剑又挡开背后袭来的一鞭,叹道:“你方才也说了,人家这鞭子这么长,隔著老远就能打到人,我还未靠上前去,便已被别人鞭子抽回来了。”众人听见他们一说一答,觉得这女子所言便如儿戏一般,当真是幼稚。额森傲慢地说道:“你看他在中间可动得半步么?他若是前进一步,我们一鞭子便将他抽回去。”
    在众人大笑声中,那妹妹忽然开口说道:“这没出息的小子怕疼怕的紧,他若是挨上几鞭却不退回去呢?”
    这句话传入令重阳耳中,便犹如一道闪电在他脑子里划过。令重阳忽地醒悟过来,喜不自禁,开口发出一声长啸,身形一振,便向当面使鞭一人冲去。那人长鞭向令重阳抽来,他右臂一挥,秋水明将鞭子缠住。左掌使出广寒吟中掌法,一掌拍向那人前胸。那人丢鞭疾退,旁边身后几条鞭子一起击来。令重阳不闪不避,生生挨上两鞭,一掌击中那人。就势将他身体翻转,再接上两鞭。
    众人见自己同伴在令重阳手中,不知是死是活,纷纷收手。令重阳哈哈长笑,秋水明刺出,插入身旁一名握刀的鞑坦人心口。那人身体一软,倒在地上。此刻他已杀出重围,当下再不迟缓,撞入人群之中,专找那使鞭之人。那长鞭一旦失去远距,便半分效力也没有。众人手中的弯刀先前多是被削断了的,此刻手无寸铁,令重阳心中痛畅无比,短剑随意挥洒而出,每一刺便有一人倒地。惨呼声此起彼落,片刻间便将十余名鞑坦人刺倒在地。
    那额森被眼前突变吓得傻了,呆愣愣地站着不动。眼见手下越来越少,想起要发脚飞奔,忽然腰间一麻,侧脸看见身边美人笑意盈盈,脚下再难动得半步,慢慢滑倒在地上。
    余下还有两名鞑坦人,一个手持马鞭站得稍远,另一个却是开始已被令重阳刺伤的汉子,被同伴扶到墙角歇息。此刻也已站起,捡起半把断刀,和令重阳对持。令重阳先前被长鞭压制,心中怒气冲天,此刻见那里还有一人持鞭,便一步一步慢慢向他走去。
    那使鞭之人早已吓得浑身哆嗦,看见他逼过来,抬手便是一鞭挥过去。此刻不比先前,他这一鞭毫无力道,根本就没有挨到令重阳身前。令重阳左手伸出,牢牢抓住鞭梢,右手短剑上鲜血一滴一滴掉在地上。那人实在惊恐之极,转身弃鞭便跑。令重阳将手一扬,秋水明飞出,爆出一团血花从他后心穿过,直钉入墙上。那人仆倒在地上,连哼也未哼半声便已毙命。
    令重阳转身看向最后一人,见那汉子手持半截弯刀,和自己对视,神色甚是顽强。他此刻虽是空手,却丝毫没有将对手放在眼中。眼见那汉子口中低低地喘着粗气,肩上鲜血犹自汨汨而出,心中不觉一动。低头环顾四周,只见满地尸首,鲜血淋淋,胸口突如其来万分烦闷。长长地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你走吧。”
    那人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目光中流露出迷惑不解的样子。令重阳沉声说道:“我不明白你们鞑坦人为何一定要到我中原来惹是生非?今日我不想再杀人,你以后若想活命,就永世不要再入关半步。”说罢转身向庙中走去。那人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忽地抬头,目光中闪过一片凶光,举刀便向令重阳后心砍去。令重阳闻得身后异动,一脚后踢,恰好踹在那人手腕之上。断刀回撞,直插入那汉子心口。他扑地倒地,手足抽搐几下,再不动弹。
    令重阳此刻已是筋疲力竭,心乱如麻,身上多处伤口疼痛无比。眼见着那人断气,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到那姐妹二人身前,大声说道:“你们满意了么?”
    那姐姐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说道:“你干甚么这么恶狠狠地和我们讲话?你以为杀了这么多人便好来吓唬我们么?”
    令重阳此生从未杀过人,以前虽曾眼见塞外七鹰设伏劫杀泰山派弟子时,场面比今日还要惨烈,但那时毕竟是身在其外。何曾象今日这般身临其境,亲手断送掉十余条人命?他自幼在山中捕杀猎物,血腥气是早就闻得惯了,但此刻眼前横七竖八地摆着这些尸体,心中无论如何也是有说不出的难过。当下默然不语,也懒得和那姐妹俩解释了。
    那姐姐以为令重阳必会反驳辩解一番,谁料他却一言不发,眼见他嘴角轻抿,眉宇间神色甚是黯淡,心中思虑片刻,便即明了。当下一股柔情涌上心来。低声对令重阳说道:“小哥,这帮鞑子嚣张跋扈,落得这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今日你若不出手将他们杀了,只怕我姐妹俩也难逃他们的毒手。”
    令重阳冷冷说道:“二位何必过谦?若无你们指点,今日难逃毒手的怕是我令重阳才对。”
    那妹妹哼了一声道:“你倒有自知之明。这帮鞑子凭的就是一把子蛮力,居然用四五条鞭子便将你困得水泄不通。我若再不开口,只怕把你活活累死也不知道怎么脱困。学武之人,也有象你这样惧怕疼痛,贪生畏死之人。”
    令重阳大怒道“我甚么时候惧怕疼痛,贪生畏死了?你当真蛮不讲理。”
    那妹妹奇道:“哦,你不是惧怕疼痛,贪生畏死么?-----那你且过来,让我将你割上一刀。”
    令重阳怒不可遏,大声说道:“我好好的凭甚么要给你割上一刀?我也不是案板上的肉猪,谁想割一刀便割一刀。”
    那妹妹忽地格格笑道:“那你当时还想割上我姐妹两刀?要不是我姐姐反对,说不定你这小子便真的先上来给我们一人一刀,然后再丢掉兵刃,跪地乞降也说不定。我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多半就是这样想的。”
    令重阳面红耳赤,顿时语塞,口中半响也说不出话来。那姐姐此刻也接笑道:“确是如此,你休要抵赖。我姐妹俩现在只想割回一刀来,你还算是捡了个便宜哩!”说完,姐妹二人笑得花枝乱颤。
    初时令重阳还觉得那妹妹冷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和她姐姐相去甚远。此刻一见二人如此默契,连笑声也几乎都一模一样,方知自己先前所料实是谬之大也。但见二人笑颜如花,艳丽无双,心中忧愁却也没由来地慢慢散去,脸上神色也渐渐开朗。哭笑不得道:“天下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越是漂亮看来越是让人头痛,况且你们还是两人?商大哥所言当真是诚不我欺。”
    此言一出,那两个女子齐齐色变,令重阳只觉眼前青影红影同时一闪,自己两肩便被两人同时扣住,身法快若惊鸿。他心中大惊,不知何事?暗道:“不好,不好,怎地又被人捏著胳臂?”
    只见那姐姐面如凝霜,沉声说道:“你刚才那番话是怎么说的?”令重阳回想起当日被萧连城抓住时的情境,不禁笑嘻嘻地回道:“你们是何意思?两人都来抓住我,那谁来拿刀子呢?”
    那姐姐摇头说道:“我们不割你,你且把刚才最后一句话说来听听。”那妹妹也说道:“你这臭小子,少来油嘴滑舌,快说。”
    令重阳心中莫名其妙,暗道:“若不是为了那句得罪她们的话,为何二人这么紧张?莫非此事和商大哥关系密切么?”心中若有所思,眼珠一转,当下大叫一声,全身一软,倒地不动。
    姐妹俩齐齐一惊,同时将手放开,对望一眼,口中均说道:“我没有使劲。”却见令重阳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竟似已晕过去般。
    那妹妹伸手在他鼻前一探,但觉呼吸微弱,皱眉说道:“莫非这小子刚才使力太过,现在惊吓过度,便,便......”那姐姐亦是不知为何,闻言点头说道:“恐怕真是如此。你看他身上伤口甚多,虽是皮肉外伤,但若流血过多只怕也有些妨碍。”说罢,从腰间拿出一个玉瓶,递给她妹妹,说道:“凤翼,你将这凝露丹给他化开服下,片刻之后他就当醒来。这小子刚才所说,十有八九便指的是九歌。待他醒来,我们再问他九歌的去向。”
    凤翼接过玉瓶,又在庙中找了一个瓦瓮,站到门口接水。她一边接水一边回头,目光在令重阳身上扫来扫去。她姐姐笑道:“傻丫头,你若是这么想早点知道九歌的去向,便专心接水,将药给这小子喝了,等他醒来一问,不就甚么都清楚了么?当心可别把瓦瓮摔破了,那你就该着急了。”
    凤翼连连跺脚,嗔道:“就我着急?你莫非就不想知道商大哥的去向么?是谁前天夜里还在我面前长叹:‘九歌一直躲着我们,难道便想这样躲过一世么?’”语气学得甚是幽怨。
    她姐姐吓了一跳,啐道:“小妮子作死啊!大白天的说这些。不想想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她清清嗓子,看看四周,学着凤翼的声音道:“哼。我就不信永远找不到他。待我找着他,非喂他吃了软骨丹不可,让他还敢一见我们姐妹便闻风而逃。要是还不行,就再给他加上一付脚链。他武功再高,难道这样咱们彩风□□翼还捉不住么----唉,爱护心上人爱成你这样子的,天下间只怕也不多了。我当真是佩服啊佩服。”
    她妹妹羞得满脸红晕,大叫道:“彩翼,你!你......”彩翼笑个不停,半响方才低声说道:“这是咱们姐妹闺中的私房话,可得小心不要再让人听见。要是传到他人耳朵里,那可就坏啦。”
    凤翼笑道:“噢,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事情么?”她手中的瓦瓮已快接满了,便小心翼翼的捧回来,将玉瓶里的药化开,拿到令重阳身边,准备喂他服下。
    令重阳仍是无声无息倒在地上,牙关甚紧。凤翼蹲在一旁,忽地看见令重阳的睫毛好象微微动了一下,不觉一惊。再仔细一看,却还是原样,心中方才安定下来。心下暗笑:“当真是疑神疑鬼的。这小子明明晕过去多时了,不然在这湿泥地上躺上半天好受么?”
    她将手伸过去,轻轻将他双颚分开。手凑近鼻下,突地令重阳双眼大开,将鼻子在她玉手上一闻,大笑道:“好香!好香!”凤翼“啊!”地一声惊叫,手中瓦瓮抛在一旁,身子倒退飞射而出。
    令重阳一跃而起,稳稳地站在地上,黑漆漆的两眼机灵乱转,笑兮兮地双手抱拳,长长一揖到底,口中恭恭敬敬地说道:“令重阳参见两位商嫂嫂。”
    彩翼凤翼听个真切,只羞得玉面通红,“啊哟”同时发出一声惊叫,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庙门,瞬间没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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