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洗剑录》2.第二章 更有遮天智,透得即便休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悠悠醒来,只觉左臂传来阵阵的清凉,断臂处的疼痛已不复当时。慢慢翻身坐起,一时间脑子仍有些模模糊糊,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处。举目望向四周,但见松涛涌动,叠浪层层,到处皆是苍茫茫一片雪白。原来仍在树林中。不远处一人背对自己而立,倒简双手,一动不动。头上双肩皆已落满白雪,看似已在那处站立了千万年般。
    听见背后响动,那人缓缓说道“你已醒了么。” 语气间听不出丝毫感情,但在少年耳中却感觉森然无比。那大汉竟然还未离去。
    少年本待出言相问,忽然听出是那汉子的声音,不禁吓了一跳。看看天色,当是有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不知这汉子为何还未离去。低头看看手臂,伤口已被包扎好,想必也是那人在自己昏迷之际为自己处理的伤口,敷上的伤药。这药比寻常的跌打药膏好上何止百倍。伤势处只觉凉沁沁的,疼痛几已变得微不可察,甚是舒畅。不过这伤本是因他而起,现又由他敷药治好,勉强可以说是公道。只是在自己昏迷期间,他一直守候在旁,不肯离去却又不知为何?莫非…… 莫非他对自己毁参之事竟如此痛恨,要等自己醒来以后再另施手段加以折磨?
    一念至此,少年立刻跃起身来。看见身旁尚有当时斩参的短剑,一把拾起,紧紧握在手中。一言不发,只盯着大汉的背影,看他如何举动。
    其实此刻大汉心中对这少年并无另施折磨的念头。他开始在情急之下,失手将少年抓伤,已是深深内疚,所以为他裹上伤药。又恐这少年昏迷之时被野兽所伤,故而一直在旁看护。但想到这少年性子如此刚烈又如此狡黠,乘自己不在意之机砍坏七品莲台一事,又对他实在是痛恨之极。适才站在远处以背向他,正是因为心中不愿见到他的缘故。此时见少年醒来,便已准备离去。可是,在这莽莽大山之中,无边林海之外,又要去到哪里,才能再寻到另外一颗七品莲台?见所剩时日越来越短,自己达成目标的希望却日渐渺茫,内心深处痛苦难当。脑海里思绪如潮,一股内息如海浪般撞击胸口,忍不住张口发出一声长啸啸声排云而上,直冲霄外,只震得远山百兽齐奔,以为末日来临,近处积雪崩塌,瞬间地动山摇。
    这“狮啸天下”乃是大汉的绝艺之一。当年初出道时,便是用这一招照面间便震死了银川道上十四马贼,从此渐渐开始博得威震天下的赫赫美名的。此时一啸,只为发泄心中悲愤,未曾注入内力,虽然是牛刀小用,威势已实在是惊人。
    少年站在他身后受他这一啸之震,脑子里不禁“嗡”的一声,差点儿跌倒在地上,口中念道“来了,来了,这贼斯终於开始下毒手了。”
    象这样对方尚未碰到他的身体,己身便已收到伤害的情形,少年还是头一回遇到。心中忿忿不平。只恨自己人小力微,无法上前和他撕打一翻。就算是被他当场打死在地上,也好过受他以后钝刀割肉般的零碎折磨。
    “ 啊-------”大汉啸声方停,林中紧接着响起今日第二道啸声。这回却是由这少年发出。原来少年实在怒极,便学那汉子的举动,也发一声长啸示威。到底还是一个少年郎,胆子虽大,若真要上前去打那汉子一拳出气,还是不敢的。这便是他反击的方式。只是这长啸声无论是效果还是声质本身,都不敢让人恭维。
    在他小小心中,却还扬扬得意,在心底对那汉子说道:“贼汉子,你莫以为就只你会弄出些怪声来,我便不会吗?”汉子背向他而立,却也不来理会他。少年搞出一翻举动,见大汉不动声色,心下也是没趣,握着短剑的手也稍有些放松,却仍是不敢乱动。两人就这样站立在飞雪飘零的林间,不一会儿,浑身便落满雪片,须发皆白。远远望去,犹如一大一小两个雪人。天色越发浑暗了。
    蓦地,大汉开口说道“小哥,这参虽已毁去,但有些枝叶尚存,你可还愿卖?”话自然是向少年而问,只是身子始终没有转过来。
    少年站在寒风中几乎快要冻得僵掉了,手中短剑好似一跎冰块,拿也拿不住。只是他生性倔强,绝不肯先开口打破这僵局。现在闻得这大汉开口相询,言下之意还要买那参的残余部分,不由得愣了一愣了。想一想方才缓缓回道“这参原本是要卖的,谁想你…… 现在参已经不成整形,就算原先曾是“六品叶”,现在也已不再卖得出价钱。你,你买去也是无用。问又何益?”
    人参的功用本就在地下的根茎上,大汉如何不知?只是眼下时日无多,别无选择。再到别处去另寻一枝七品莲台,几近痴人说梦。想来地上这颗参本身已是仙品,就算是其地上的枝叶,也应该有些功用吧?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委曲求全,总是寥胜于无的意思。
    大汉终是没有回答,只是少年在身后看见,他仿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在这一瞬间,不知为何,少年只觉得这大汉在这冰天雪地中的身影是如此落寞孤单。回想起俩人自见面之后的种种情形,好象他一直是在向自己求购此参。其间虽行为粗暴无理,但倒也并非一昧强取豪夺。自己毁参那时,看他的神色几近疯狂,恨不得将自己吃下肚去,莫非……莫非此参于真的他有如此这般重要?
    少年微一迟疑,继续道“我前几日还采得一颗六年生的五品叶,也甚粗壮,你若想要,倒可以给你…… 只是你须得先向我赔礼道歉”大汉微微一哼,道“赔礼道歉?你若是把地上这颗七品莲台与我变得毫发无损,就算是作揖磕头我也情愿。”少年冷冷说道“此话可是你自己说出,须做不得假。如此,你先磕下三个响头来,再看我与你变戏法。”
    闻得此言,大汉身形一震,转过身来,死死盯住少年的眼睛,沉声问道“你此言可是当真?” 言中带有七分的怀疑,两分的恼怒,却还有一分的期望。少年大是得意,嘻嘻笑道“你终於还是转过头来,我原当你头上有生有两张嘴,前面一张只用来吃饭,后面那张才专用来与人说话。现在看来,前面一张嘴也是可以说得话的。”
    这一番话分明是调侃大汉。若在平时,无端说这话之人必定生有七八个脑袋方可在大汉第一轮攻势下保住性命,还得另生十几条腿逃过他千里追杀。现在这少年说出口来,嘻皮笑脸,浑然无事,实是天下第一人。如若传入江湖,不知将迷倒多少未出师门的少男少女,将他捧为崇拜的偶像。却不知在少年想来,大汉一会儿必不同意作揖下跪,自己再另寻它法出这恶气。现在先乘机讨些利息,在言语上戏耍他一番又有何不可?
    现下这未来江湖之偶像正右手握着短剑,在左手手掌之上轻击,只用一双眼角斜扫着大汉待他反映,全然不惧大汉的凛冽眼神。他却不曾想到,如若这大汉不信他的言语,恼怒起来一掌将他打死,却又如何?
    大汉目瞪少年良久,见他神态轻松,嘴角犹自挂着毫不在意的懒散笑容,委实是分不清这狡黠少年所说是真是假。心中暗自对自己说道:“这少年如此这般胡说八道,委实是平生未见。他毁参在先,现又折辱自己在后,快速速一掌把他击毙,以消心头之恨。”心中如是思,但却不知为何又下不了手。盖因这大汉从一见到这少年时起便无刻不感到他的精灵跳脱,全不似其他同龄少年,自己完全无法猜中他的心思。内心深处隐隐约约觉得少年可信,但又打死也无法相信他可以把一颗支离破散的人参重拼得完好无损。若说再去找另外一颗七品莲台赔与自己,这等仙品又岂是那么轻易说有便有?自己一生走遍江湖,也不过今日才得以一见。若说这十余岁少年便拥有两颗,却也太匪夷所思。
    他一生快意江湖,决断既明且快,今日却屡屡遇见委决不下之事。这等情形实是生平未见。其时人在江湖,要面临的不可知岂止万千?当时世道颇不平稳,朝廷日腐,内政松弛,边境上又外患连年。纵然是一普通常人,还要企盼明日市道如昔,不要涨得太快就好。人之一生,无论是生于忧患还是盛世,岂能事事算无遗策件件皆如人意?但只日日克难度危,在穷时可独善其身,有达时能兼济天下,也就算未曾虚度了。
    且说大汉踌躇良久,低声问道:“小哥,你所言可是属实?若我真地给你作揖磕头,你便就能还我一颗完好无损的七品莲台? ……你可知,世间诳我之人有何下场?”他这般问法,显见已是下定决心,若少年回答坚决肯定,他说不定真地折节下就;但若是少年回答有半分迟疑闪烁,只怕将立时毙命于掌下。
    也不知少年是真的听不出大汉话中极重的份量还是心中另有计较,面上看来仍是一副懒散的神色,回道“男子汉大丈夫,你若说话算数,给我作揖下跪,赔礼道歉,我自言而有信。包管赔你一颗七品莲台就是。如若揖作再得深一些,头磕得再响一些,说不定我还可以多变出几片叶子长在参上。到时你拿这什么七品莲台,八品莲花的下山,还可多卖得几两银子。”
    闻得此言,大汉再不多言,当时推金山,倒玉柱,“扑通”一声,折节向这少年拜下。
    少年大吃一惊,没想到这汉子当真给自己磕头,心中又急又羞。想他不过一个十三四岁少年郎,生平要拜也只是他给别人拜,何时轮到他受人如此大礼?先前和这汉子不过是说笑出气而已。没曾想这虎一样的傲气汉子竟真的言诺必行,心中委实感动。“扑通”一声,也拜倒在地上。大汉磕一个头,他便也磕一个头。大汉磕上三个,他也以三叩相还。顷刻礼毕,俩人站起身来,对面而立。只见一高一矮,眼瞪着小眼,额头上都粘着好大一块雪团。盖因地上积雪深厚,磕头时就不免粘在面上。大汉犹自还好,少年却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好好好,看你磕得还算心诚,这揖我就暂且免了你作吧。且去,且去。”少年嘻嘻一笑,仍不改调侃汉子的口吻,转身就走。
    汉子一把抓住少年道:“且慢,这七品莲台你尚未修好,你去往何处?莫非,莫非你……?”话到此处,嗓音渐转低沉,抓住少年肩头的手越来越紧。少年转回身来嘴角一弯,懒懒一笑,摊开双手道:“削参我倒会,地上这参已断成这样,我还如何能修?不若你教一教我?”
    大汉勃然大怒,满脸胀得通红。心念电转,想起这少年的种种狡诈多端,一幕幕对自己的戏弄,在脑海中纷至沓来地流过。心下再无半分犹豫,举掌便往少年天灵上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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