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 谁爱谁,你知道吗?
***
国内的消息传来过的时候,国外机场这里正因为大范围降雪导致交通受阻,航班停飞。
拿着改签好的机票,阎原州挂断电话,几乎是有些茫然的看着黑掉的屏幕。
就像外面变换极快的天气一样, 从两天前的艳阳高照到大雪漫天, 这个世界变得是如此快。
上一刻一如往常的通话还犹在耳际,这一刻却告诉他说——
然而,就算是此时, 那通至关重要的电话还是打到了他这里。
他看向闭目靠在沙发中休息的男人,突然觉得荒谬,从前帮他处理过太多事,没想到就连这件事也要亲口告诉他。
或许, 此刻全世界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
但他却是和她最亲密的那个人, 是她最重要的那个人。
是她怀着期望打通每一通电话时想要见到听到的那个人。
但就在刚才,最后一次的机会也没了。
他觉得自己从来都是个认真负责的助理, 无论是被老爷子派到他身边开始,还是负责接通电话传达她的消息与意愿开始。
他是如此的认真敬业负责,几乎认真到曾经以为自己就是她每次打电话时想要见到听到的那个人。
然而,事实上并不是, 所以, 他依旧是最认真负责敬业的助理。
甚至是此刻告诉他消息时, 也保持着以往的认真敬业态度。
在他看过来的视线里,他说,“国内传来消息,说夫人出了车祸。”
在对方陡然坐直的僵硬身体与隐含恐惧担忧的眼神里,他说出了最重要的那句话,“当场死亡。”
在阎原州的记忆中,那大概是他经历过的最耗时的旅程之一。
漫天大雪,冰雪封路,机场停飞,地面交通受阻,原本只需要八个小时就能飞回国内的旅程,最终耗时一天十九个小时三十二分,才到达了距离本市最近的私人机场。
旅程结束回来,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现实了。
***
车上的交通广播新闻里,仍旧在报道着前两天发生的高速多车连环相撞事故,作为特大事故,几乎是受尽关注,有关现场事故勘查的报道层出不穷。
阎原州目不斜视的看着道路周围被清扫的冰雪,安静尽责的模样似乎与以往毫无不同。
自下了飞机后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人,在终于到达市区医院时,下车的步伐踉跄了一下。
他上前扶人,看着比往日里更加热闹忙碌的住院门诊,低声开口,“姜总,到了。”
交警通知他们来认领亲属尸体的地方,就是市区医院的太平间。
那通电话之后,一切都已改变。
天上又开始落雪,昨天刚停的鹅毛大雪再度开始降下,飘洒的细小雪花里,风与雪一起携手而来。
再顾不上落到身上化成水的雪花,两人顶风冒雪穿过熙熙攘攘的就诊人群,去往住院部对面的三层大楼,在咨询处看到了负责处理此次交通事故的警察。
或许是看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对方没说什么,只简单沟通过基本情况,就带着人去了停尸间。
自然,这个时候仍旧是阎原州出面。
旁边自从得知消息后就一直面无表情的人,到此刻基本上已经不怎么说话,像是把一切都交由了他来处置。
他依旧兢兢业业的做着他的好助理,敬业的处理好所有事情,直至在散发着冰凉刺骨气息的停尸间前止住脚步。
至少第一个进这扇门的,不该是他。
他看向自己的上司,“姜总?”
同样止住脚步的姜勉初,在有些暗的走廊上,面色晦暗眼神幽黑,紧盯着那扇门不放。
一旁的警察不解,但还是好心的准备去推门,却被阎原州拦下,摇了摇头。
至少这次,他应该履行自己身为丈夫的责任,第一个去见她。
即便,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
“姜总,夫人在里面。”阎原州声音平静的开口,说出了自出事后的第一句刺人心肺的话。
现实已经如此,再没有比现实还要令人难受的事情了,无论是什么样的语言都好。
但他说话的对象依旧未动,他仍旧站在最靠近门的地方,却始终不肯推开门或者动上一步。
医院的停尸间,总是最安静的地方。
声控灯,应急灯,应急标志,或黄或白或绿的光线安静的照亮周遭的一切,在这个地方,是和门诊部急救室那里截然不同的安静。
这里的对象,不需要救援,他们的家属也不会有那些怀着希望与焦急担忧等待着的家属们的多余感情。
这里的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能做的,唯有接受。
同那扇门的安静对峙,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旁边的警察早已心中不忍,却不知道此刻该做些什么。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家属,安静也好,激烈也罢,但无论外表如何,伤痛都是一样的,浅淡苍白的安慰没有任何作用,除了安静的陪伴与公事公办,他们做不了其他。
将探寻的眼神投向身旁应该是得力助理的人物,得到对方的轻声沟通之后,他犹豫了下,还是暂时离开了。
虽然他应该坚守自己的职责,但给对方一些时间来接受现实还是可以的,事实上,因为这次车祸死亡的人物超过七人,他至少还需要见四个家庭的亲属。
警察的脚步声远去,只剩两人的门前,彼此都不再说话,保持了极度的安静。
阎原州靠在雪白的墙壁上,视线落在门上,不再说话。
事实上,他也早已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站在这里,凭借的是连自己都不清楚的意志。
他只是觉得,他应该来,好好的处理这一切,做一个像从前一样的最敬业负责的助理。
毕竟,那一通最后的电话,还是打给他的。
姜勉初不动不语,却不代表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一扇门之隔,罗念在这里。
不是打开就能看到她的属于家的那扇门,而是散发着冰冷恐怖气息的另一扇门。
他来这里,是为了见她,也是为了接她回家。
然而,他接不到她,也回不了家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出了事,彻彻底底的,再不会回应他。
他想不出她的模样,想不出她的反应,甚至此刻站在这里,只隔着一扇门,都不敢去见她。
他不敢看,无法看,也开不了口,只能站在这里,期望她突然从门里出来,告诉他一切只是一场玩笑。
一切都没改变,他不该在这里,他此刻应该回去的地方是他们的家,而她会在抱怨后依旧给他一个拥抱,说一声“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然而,灯亮了又暗,冷意阵阵袭来,即便身体彻底僵硬成一尊雕塑,一切还是未变。
他依旧在这里等她。
从前总是她等他,这次换成他等她,如果他等完足够的时间,能把她等回来,那他就一直等在这里好了。
这场安静的等待持续了五个小时,在医院工作人员过来催促时,安静到凝固的场面才被打破。
工作人员疑惑不解的催促声中,阎原州面无表情道,“停尸间很冷,夫人不好一直呆在里面,我们要送她去市殡仪馆。”
话音落,一直安静不动的人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响,阎原州在门前却步,没让自己走进去。
此刻的停尸间里,只有去接妻子回家的人。
或许是隔音很好的缘故,他站在外面,不曾听到任何声响。
从医院停尸间移往殡仪馆的过程很顺利,顺利到一路上他本以为会有什么异常举动的人从头到尾安静如初。
只除了看着她的眼神认真到有些可怕。
殡仪馆里,看着她被送入遗体冷藏室,他依旧眼神不移。
于是,阎原州毫不意外的,接下来的两天里姜勉初不再去任何地方,只呆在殡仪馆,什么事情都不管不处理,似乎将一切都交给了他。
此刻,他似乎成为了那个最重要最忙碌的人,而姜勉初,却只是安静的看着遗体冷藏室的方向,没有任何反应。
这种过于安静的状态截止到Z市那边的人得到消息过来。
楼佳也好,罗源也罢,甚至是那对从不曾对女儿付诸过太多关注的父母,在她的葬礼上,如数到齐。
“念念呢?”妆容惨淡的楼佳拽着面无表情的姜勉初的衣领,声音尖利到刺人耳膜,“姜勉初,我问你,我的念念呢?!”
“你把她弄到哪儿了?你把她还给我!把念念还给我!”她就像失去心爱.女儿的母亲一般,向本应照顾好她的人讨还着属于自己的绝世珍宝,“你把念念还给我!”
她哭得太狠,再没了以往的美艳与冷静,像个疯婆子一样撒泼打滚,只叫嚣着把属于她的重要东西还给她。
罗源抱着她,不让哭得太狠的她倒下去,彼此搀扶的姿态像是在寻求依靠。
“念念呢?”他问得言简意赅,然而眼睛里满是血丝,神情是择人欲噬的凶狠,“我要带她回家。”
直到此时,像是终于被人从梦里叫醒,姜勉初抬起头开了口,“不行。”
他的声音干涩又嘶哑,像是很久不曾说过话,一字一句里都是不顺畅。
于是,接踵而来,是一场顺理成章的单方面冲突。
无论是遗体火化也好,还是葬礼吊唁也罢,家属这边除了情绪激动一直哭个不停的楼佳,就只有早早离开的父母和络绎不绝的所谓朋友,还有从头到尾一样面无表情的姜勉初、罗源与阎原州。
在葬礼终于落幕之时,阎原州和罗源道了谢,如果没有这个人,这场葬礼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
原本应该担起这些职责的那个人早没了之前在公事上的能干与擅长,从头到尾都像一个最没用的废物般,保持着让人厌憎的沉默与面无表情。
直到在骨灰盒的归属上出现争执。
楼佳早已擦干眼泪,恢复了以往的强势与冷静,但偶尔,眼泪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流出来。
她和罗源,组成了最强有力的联盟,争夺着宝贵亲人的最后归属权。
而沉默安静了太久的姜勉初,像是终于找回曾经的自己,无论是什么手段也罢,最终抱着骨灰盒离开殡仪馆的人确实是他。
熟悉的家门口,阎原州看着鞋子上的灰尘,面无表情低声道,“姜总,我最近想休长假,恐怕不能在公司帮你了,这两天我会做好公事上的交接,顺便和老爷子打声招呼,让他安排一个更合适的助理人选过来。”
想说的话很多,最后临到嘴边,变成了不轻不重的一席话。
他从来都是认真负责的人,即便到了此刻,也依旧认真负责。
说话的对象没有其他任何反应,但开门的动作很顺畅,输入密码的声音响起,随后就是关门声。
被关在门外的阎原州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还是安静的下楼离开。
只有机械轻微运作声的电梯里,他捂住了眼睛。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一切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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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谁爱谁,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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