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精疲力尽, 束手无策的一天。
回娘家去求大嫂, 却反而被大嫂抓住机会, 狠狠训了一顿,说是被她连累,黄家的名声如今也好不到哪儿去。
纵然父母尚在,可知道原本有好几家人有意嫁女给宝贝孙儿, 却因女儿害死元配及其子女的谣言,吓得那些人纷纷改口不敢相交,黄氏的父母就一阵心痛。
黄母还记着上次因黄靖那些木娃娃的事,被黄氏明嘲暗贬了一顿,如今终于一吐怨气,她身为黄家媳妇, 最明白黄氏由妾室扶正的种种怪异之处, 要她背着良心为黄氏证明清白,门都没有。
黄氏在娘家又气又羞,忍不住拿出娇女脾气,说要寄信给外放的大哥, 让他管教家里,黄母冷笑着说尽管让她去,有本事就拿着她大哥的休书来。
这下子讨娘家救兵不成, 反而与大嫂彻底撕破了脸,黄氏灰头土脸的回家, 还没敢跟宋长治商量, 就听到宋长治被免职罢官这个惊天消息。
原来今日上朝, 宋长治被监察御史弹劾,折子详列宋长治从前在塘州贪污舞弊的事,圣人当廷震怒,命即刻免去宋长治侍郎一职,下狱查办。
还是吏部张尚书求情,说宋长治在塘州任官已旷日时久,忽然拿出一堆证据弹劾他,恐有隐情,盼圣人勿遭小人蒙蔽。
圣人看在张尚书面子,暂且免了宋长治下狱,可坚持免去职位,责令在家听候调查。
宋长治一回家就关在书房,摔了一整屋的东西,下人们噤若寒蝉,要送个茶都推三阻四,不敢上前招惹晦气。
宋初羽只觉白忙一场,她今日亦是求了萧玲珑与明光公主许久,又跪又哭,明光公主才答应在贵妇人们面前说黄氏的好话,以图扭转黄氏的名声。
结果宋长治罢官一事才刚出,公主府立即送了信来,让宋初羽别再上门。
宋长治一家转瞬间穷途落魄,让人不敢相信在此之前还是从二品京官之家,女儿还在饕餮宴上得了魁首,随时可能与公侯贵族结亲。
宋长治在书房苦思冥想许久,才领悟到可能是尹子画的手笔。
他最近得罪过的人,也只有他了。
虽然他自认为以兵部预算要挟尹子画,并不是什么严重到会被痛恨的事,官场上利益交换十分平常,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做,别人也曾这么对待他的,他还不是咬牙忍了?
他也不是要求什么过分的事,把自己青春貌美的女儿奉上,没有男人会嫌弃的吧?就算不愿意,也不至于会报复的这么严重。
宋长治才发觉自己当真估算错了尹子画的心思,这人根本不能以常理判断!
他当夜立即去了座师张尚书家,放下身段,痛哭苦求,隐瞒了可能是得罪尹子画才招来这些祸事,直呼自己倒霉,应该是陈阁老一派陷害,他是为座师挡灾了。
毕竟是自己一手拉拔起来的嫡系官员,又是死对头陈阁老一系的监察御史弹劾,张尚书自然不想轻易放弃宋长治,答应了要尽力为他翻盘。
可隔日张尚书准备了洋洋洒洒一大篇宋长治人品如何高洁的折子,还未奉上,监察御史又奏,说是刑部接到江州知府无法决断须请示上意的案子,竟是江州康家状告吏部侍郎宋长治之妻黄氏,先是毒害他家女儿,后又趁机推溺致死,甚至外孙子女也是黄氏设计推溺而亡的。
监察御史这折子被太监总管当廷读了出来,满朝哗然,原来之前有关宋长治妻子的谣言,并非空穴来风,甚至真相如此可怕。
难以想象世间竟有如此毒妇,圣人都震惊了,忙问刑部有何难以决断之处,刑部官员出列答秉,原来已是十几年前之事,康家唯有人证,单凭口说供词不能定罪,且被告人在京城,又是京官之妻,总不能派人直接到京城抓她回来江州答辩,只好延搁此案,上秉朝廷决断。
圣人听了,便要下令让人押解黄氏回江州受审,张尚书忙上前阻止,说罪名未定,若让黄氏以罪囚之身去江州,只怕最后审出无罪,黄氏也要羞愤自尽了。
圣人觉得有理,反正只是一个小小妇人,便改口责令其立即轻装返回江州,早日速审,若趁隙脱逃,则当有罪论处。
宋长治如今已没有官职在身,其妻诰命自然也没有了,还不够格让圣人下旨的,故而只有刑部的公文送至宋家。
黄氏一接到消息,人就昏了过去,宋长治马不停蹄的又去张尚书府上,知道江州康家竟敢状告黄氏,宋长治只觉不可思议。
他越想越不对劲,若是因为得罪尹子画才惹来这些祸事,尹子画如何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知道十几年前的旧事?
他推算了下时间,从康家提告到知府转上刑部,怎么样都一定在他要挟尹子画之前。
宋长治忽觉毛骨悚然,不只尹子画,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处心积虑这样对付他们家?
然而宋长治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须面对,张尚书本来已答应为他求情,可黄氏那个谣言竟然还被元配娘家有理有据的告上衙门,就算宋长治官位还在,都是莫大的污点了!
张尚书十分愤怒,责怪宋长治后宅不宁,都是他疏于齐家之故,若想要重返官场,就先将黄氏被告之事解决了。
如今黄氏已经被告,若真是清白,就想办法让康家被判成诬告,张尚书暗示宋长治不管花什么代价都行,宋长治无有不应,只要能让他再次成为人人景仰的京官,要他做什么都成!
宋长治一归家就命黄氏赶紧打包行李回江州,黄氏还躺在床上头昏沉沉的呢,听到宋长治要赶她去江州,她颤着唇问:“老爷,你这是要我去送死?”
宋长治耐着性子劝她:“别说这么晦气的话,妳不是说过妳是清白的吗?我信妳,我会让妳带一大笔钱回去,族里能动用的人我也会想办法联络,妳要堂堂正正的去江州证明自己的清白,最好让康家得了诬告之罪。”
黄氏听了略安下心,宋长治拿出来要她带回去运作的钱是三分之一的家产,可见是真心希望她能洗清罪名了。
但黄氏仍是惶惶不安,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都是真的,虽然不明白康家怎么知道内情,可康氏跟她一对儿女怎么死的,她比谁都清楚实情到底如何。
宋长治忙着去清点家中现银,黄氏让人唤来宋初羽,想让宋初羽陪她回江州。
宋初羽僵硬着脸,眼神闪躲着说:“爹整日忙碌,后宅无人主持家事,女儿还是留在京里帮忙的好,反正娘一定很快能够洗刷冤屈,等到娘回来时,爹也肯定恢复官职了,娘不用担心。”
黄氏愣了好一会儿,才露出失望不已的表情,她既痛心又难受,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竟不肯陪她熬过艰难的受审。
“羽儿,妳就忍心看到娘独自回去江州?娘为了妳受过多少苦,妳难道不知道?”
宋初羽拧着眉,立刻红了眼眶。“女儿当然知道,娘别多想,您一定可以很快回来,娘也不想一回家就看到后宅乱糟糟的对吧?若是,若是爹被别的女人趁机勾了去呢?女儿在这里,会为娘看着爹的!”
黄氏变了脸色,宋初羽竟为了不想陪她回江州,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等她回过神来,已打了宋初羽一巴掌。
宋初羽委屈的垂头不语,极可怜似的,黄氏忍着胸膛如火烧般气苦,咬牙道:“羽儿,我知道妳肖了我,我从来都是以妳为傲的,还为妳四处收拾烂摊子,妳难道以为,妳在饕餮宴打算陷害菱儿推给吴七郎的事,无人知晓?”
宋初羽猛的抬起了头,脸色乍青乍白,黄氏轻轻一笑。“娘不会害妳的,早为妳把事情都圆了,可如今妳连陪我回江州都不肯吗?”
宋初羽顶着黄氏逼迫的目光,跪了下去,哭道:“女儿求您了!娘,女儿要是跟着您回去江州,就算能够回京,还有哪个好人家愿意娶我?爹爹不是说只要张尚书愿意帮忙,他随时可能官复原职吗?那女儿到时候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千金,再重新和明光公主府搭上线,一切就都会恢复原状了!娘,求您别带女儿去江州,女儿一点都不想去那儿!”
黄氏愣愣的看着宋初羽,眨了眨眼,才发现已是泪流满面。
她久久不语,宋初羽心神难安不敢看她,莫了,黄氏才长出了口气,低声说:“罢了,是我拖累了妳。”
说完,黄氏翻过身去,不愿再看她,宋初羽松了口气,才起身嘘寒问暖几句,见黄氏不回应她,有些难堪,才慢慢退了出去。
就这样,黄氏在最短的时间内,轻装简便,只有三辆马车,下人只带了嫣儿与一家陪房,悄悄的在几个镖师的护卫下,一大清早无人发现时离开了京城。
宋典菱在当日稍晚收到了老飞子传来的口信,禀过家人后,让宜夏陪着去莲西巷小庙上香。
在车上,宜夏向她禀报了铃铛的事,要说到铃铛与佩儿是随着宋父一家人跟着搬出来的,黄氏的目的就是要她们继续监视宋父一家,只有铃铛与佩儿的卖身契没有给宋母。
可既出了宋长治家,宋典菱的顾虑就没那么多了,铃铛与佩儿自打进了报国街宋家,就一直被一堆杂事缠身,整日忙忙碌碌,整个宋家都还没时间走了遍,更别说主子们的事一概插不上手。
后来宋长治家连续出了事,压根顾不上这两个人,铃铛与佩儿也不好借着请安的名义回宋长治家传递消息,两人心急如焚却不敢表现出来,殊不知宋母与宋典菱都看在眼里。
“铃铛估计忍不住了,今日拉了我,问什么时候能回去那家里请安。”
宜夏这么跟宋典菱说,宋典菱眉都不抬,淡淡道:“过几日,把铃铛跟佩儿都送回去,就说用不上这么多下人,想来长治叔叔家中正需要人帮忙,就别让她们回来了。”
宜夏笑着应是,终于可以把铃铛那个心思诡谲的丫头送走,她第一个最高兴的。
马车来到莲西巷小庙,上过香后便到后头寮舍去。
在厢房中才坐下不久,门便被轻轻打了开来,只见那风姿卓然的身影背着光缓步走了进来。
忽然听得轻笑一声,那嗓音如林风微响,只觉沁人心脾,道:“妳在屋子里也戴帷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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