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仪》1.第1章

    杜康楼里一片觥筹交错之声。花帘之后的雅座,两个二十来岁之人对饮正欢。
    “张老弟,五年不见,这会子怎又记得起老哥了?”
    “二哥不知,你老弟这次到淮阴来,是受人之请。”
    “哦?何人敢劳老弟大驾?”
    “二哥可别这么说。承蒙江阴郡主看得起,”说着,望东方一抱拳,“小可来添一份力,凑凑热闹。”
    “这个江阴郡主可真真不是凡人。诺大一个建王府却是这个年方十五的女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淮阴百姓无不奉为救世观音,见她一面都视为荣耀。又美貌又能干。”,压低了声音,“据说,连王守澄也惧她几分。”
    “可不是,建王有此女,实是胜过天下须眉啊。”
    角落里的一个年轻男子听着这两人的话,握着酒杯沉思,心中却不信世间有此等女子。
    “敢问这位可是维扬张汝成先生?”
    年轻男子听见一阵清脆的声音,抬头一看,一名青衣女子正对邻座福了福。那女子身材适中,眉目如画。仔细一看,虽然是婢女打扮,衣料却是上等,举手投足之间落落大方,纵然一般富户人家的小姐也不能相比。
    “正是小可。不知这位姑娘?”
    “小婢奉郡主差遣,恭请张先生入府一趟。张先生,请。”
    张汝成虽久闻郡主大名,却不想眼前这个婢女也此等气派,心中暗想“婢女尚且如此,主人该是何等天人。平生所见脂粉,眼前这位可算一等美貌,建王府的一姝四艳向来盛传,看来这位应是其中之一吧。”张汝成回头向兄弟作了别,起身随那名青衣女婢而去。
    角落里的那名年轻男子依旧自斟自饮,眼神似乎有些缥缈。
    张汝成随着青衣女婢入了建王府。王公贵胄的府邸他去过不少,相形之下,建王府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富丽,却是灵巧得紧,曾闻故王妃孙氏精通奇门遁甲之术,这七进七出的院落恐怕不那么简单呢。
    “哦,张先生来了。”一名淡黄衫儿女子盈盈而出。
    张汝成一见,又是一位神仙女子,气度高雅,连忙下拜,“草民张汝成给郡主请安。”
    淡黄衫女子慌忙回拜,“先生折杀小婢了,小婢书香。”
    青衣女子吃吃一笑,张汝成不觉尴尬万分,直立一旁。
    “青萍,张先生前岂可放肆。”书香略板了板面孔。
    青萍面色一敛,站到书香身旁,“请先生随婢子来。”
    张汝成随着二女过了花厅,一面镂空的紫檀屏风后,是王维的竹里馆。“先生先请坐,小婢去请郡主。”张汝成刚刚坐下,一个小鬟即端茶而出。
    张汝成先是闻见似檀非檀,似麝非麝,仿佛又更像花香,却又不是花香,更非脂粉之味;接着,微微听见环佩叮咚之声,不禁一阵心神摇荡。恍惚之间,一名妙龄女子已到跟前。却说先前两名侍女青萍、书香已是生得丽品疑仙,而眼前这位女子更是绝伦。双眉入鬓,眼角微微上挑,更显出三分英气,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神态间只觉不敢亲近,俨然一派大家之风。这当是建王的独生女儿,江阴郡主了。
    张汝成慌忙扔了茶杯下拜。
    江阴郡主稍稍抬手,“张先生请坐,府内不必客气。正有事情叨扰张先生。今年太皇太后六十万寿,”稍稍顿了顿,“素闻张先生经营四方宝货,未知可有什么稀奇玩意儿。”
    张汝成本是扬州大贾,却又有人说他明着经营聚琰斋,背景却不甚简单,又结交王孙贵族,天下竟有大半的金石珠宝到聚琰斋遛个圈儿。
    “父王不在府内,上下俱由我打理。价格,却是不必过虑。”江阴郡主轻掀着茶盖,
    太皇太后将要六十万寿,作为长孙女,郡主自然要入京拜寿。礼品确实是一件烦人之事。太皇太后养尊处优六十载,什么希奇珍宝没有见过,汾阳王府的众星捧月般的十六年,太子妃十年,母仪天下历三朝,寻常物事岂能入得了眼。张汝成这一思量,也踌躇了,“郡主,太皇太后可有什么偏好之物。”
    “先生果然精明,无怪聚琰斋如此生意亨通,”江阴郡主微微一笑。这浅浅一笑只觉得动人心魄。“皇祖母向来偏爱翠玉。不过,这些年来各方进贡了不少珍品。恐怕难以压众。”
    张汝成松了口气,“若是他物,还倒不好说。若论翠,郡主请一百个放心。小人此番到淮阴,带了小斋的压斋之宝。好与不好,郡主一见即知。”
    张汝成这便暂住在了王府。此番才弄清楚原来那天所见的青衣女婢青萍正是四艳之一。一年前,江阴郡主陆续寻来四名年方豆蔻的女子,赐名青萍、白芷、红蓼和紫苏,俱是美艳动人,今儿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四艳各有所长,青萍伶牙俐齿,白芷红蓼能歌善舞,而紫苏平时照管着郡主的药庐。而淡黄衫的女子姓陈名书香,是江阴郡主的贴身侍婢,正是传闻中的一姝。
    那块宝玉早已奉上,藕纱灯下,碧光幽幽,隐约之间,似有七纵八竖的花纹。书香见此翠玉,不禁惊叹,“郡主,这玉好生水灵啊。”
    “不错,难得有如此水色,”郡主略一思付,“书香,把灯吹了。”
    书香一挥手,掌风凌厉之间,屋子暗了下来。顿时,翠玉泛起青光,满屋生辉,而先前那花纹俨然成一个“寿”字,
    郡主欣喜万分,“果然是宝物啊。皇祖母必然欢喜。父王就不用费心了。书香,快去替我谢谢张汝成,多少银子让他尽管开口。”
    “是。”书香正要退下。
    “稍等,红蓼和白芷准备得怎样了?”
    书香稍稍一怔,马上嘴角浮出浅浅一笑,“郡主,差不多了,明儿您看看。”
    去回拜张汝成的却仍是青萍。叙起来,张汝成原籍湖州,巧巧与青萍是同乡。难得他乡遇故知,青萍十分欣喜,与张汝成打起了乡谈。糯糯软软却快言快语,温温柔柔又落落伶俐,烛光下,张汝成只觉得眼前这名女子分外娇俏可爱。两人相谈甚欢,张汝成只觉得从未有一个女子如此可心,恨不得将平生所闻所见一一道来。感慨之下,心中不由浮现一张清俏的脸,再三犹豫,禁不住问道“青萍姑娘,可是姓奚?”
    青萍神色一变,“先生如何得知?婢子之姓,无人提起已久。”手中紧紧攥着一条蓝丝绦。
    张汝成微微一怔,“幼时邻家有一小女孩,眉目与姑娘颇有几分相像。或许是姑娘一家。”说着,忆起当年小儿女形态,不由得漾出笑容,“当年我背着小莲儿满山遍野的跑,捉鱼摸虾,都是小孩子,一次小莲儿还落入水中,手被莲藕缠住,幸得我带着一把小刀,方得挣脱。”一抬头,只见青萍泪水盈眶,“你,你,——玉哥哥?”猛一拉袖,露出玉臂。张汝成吃了一惊,那手臂上一道寸许的疤痕,“莲儿,真的是你么?”
    “我回老家,却找不到你家,阿叔阿婶,还有你姐姐呢?”
    “死了,全死了,”青萍满脸悲愤,泣不成声。
    青萍是一年前由建王带入的王府。家逢巨变之后,那个天真少女便不复存在,父母双亡,姐姐惨死。这一切,不过源于如花红颜。元宵灯会上,姐姐的七巧灯落在了素有安吉一霸之称的王义的府邸,去捡回灯之时,不幸被王义看到,至此,奚家的恶梦便开始了。正如最普通的恶少一样,王义好色起心;正如最普通的家变一样,姐姐被抢走,父亲去评理时被打死,母亲又急又气也去世了。奚莲,也就是现在的青萍,的姐姐奚菱也是个烈性女子,假意迎合,伺机杀王义。
    “苍天无眼啊!” 青萍双拳紧握,眼中似乎要喷出火。王义那厮居然也懂几手拳脚,奚菱刺杀不成,反手被擒。本来,王义恋着奚菱美色,一时也下不了毒手。奚菱只觉得就是自己的容颜害得家破人亡,在自己脸上划了七七四十九刀,如花美貌成了满目狰狞。王义恼羞成怒,把奚菱扔给了一群如狼似虎的打手。落到那样的一群禽兽里,奚菱受到了最凄惨的折磨。原本天仙般的姐姐满脸是血,遍体鳞伤,拉着奚莲的手,“莲儿,你要记住,记住啊。”忍着最后一口气,撞死在墙根。鲜血溅了奚莲满身。那悲惨的一幕成了奚莲的噩梦。每每半夜惊醒时,只觉得依稀听见姐姐的哭声。
    众邻居见她可怜,各家凑了一些钱,安葬了她的父母与姐姐。奚莲从小也是一股子硬气,坟头发誓,“此生不除王义,誓不姓奚。”孤身一人离开安吉,到了湖州城。幼小的奚莲哪知豺狼当道,何必问狐狸。王义的叔公正是王守澄。炙手可热,一手遮天的王守澄岂是这湖州乡下的小女子扳得动的。反倒被人一路追杀,朝不保夕。天可怜见,途中被建王遇上,带回了建王府。从此,奚莲改名青萍,跟随江阴郡主。
    青萍忆着当年四处飘泊,讨饭卖艺,几乎病死在破庙的一幕幕,双肩微颤,掩面而泣。
    “莲儿,”张汝成也感慨良深,轻拍着青萍的背,“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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