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仪》2.第2章

    书香正四处寻找青萍,站在窗外,听着青萍的哭诉,泪水也不禁滑落。建王府的一姝四艳谁不是一本本伤心帐。书香十五岁入府,看着姐妹们一个个进来,都是郡主的悲天悯人化解了那声声断肠泣。望着屋内的些些暖意,书香不忍打扰,轻轻退回自己的房间。静静坐在床头,两年前的事情似乎还在眼前。
    书香原本太原府晋阳人氏。父亲陈同是一个举子,进京考了多科,无奈考官总吝啬青眼,次次名在孙山之后,只好开个私塾,教几个童生,混口饭吃。母亲王氏是没落官家的小姐,替人缝缝补补。虽是贫贱夫妻,却也和睦。陈同直至三十五岁方得一女,视若掌珠。小书香跟着父亲咿咿呀呀背着“故人西辞黄鹤楼”,一家人其乐融融。宝历二年,黄河泛滥,乡民流离失所,陈家也往南逃难,途中遇到流寇,一家三口失散了。年方七岁的书香被人贩子卖到了徐州红袖楼——最大的妓院。
    老鸨见书香生得清清秀秀,是个美人胚子,也用心栽培,延请教坊中善弹琵琶的顾四娘教书香弹曲儿。偏偏书香也是天资聪颖,一教就会,弹的琵琶在平康巷盛名远扬,又粗通诗文,不少年少公子争先恐后地不惜千金卖笑。十三岁上,老鸨就四处张罗着给书香破瓜。顾四娘是久经风尘之人,心地却很良善,不忍书香就此堕入苦海,帮着书香逃出红袖楼。
    红袖楼的老鸨发现书香跑了,种了六年的摇钱树眼看就要开花结果了,突然就这么跑了,不由得气急败坏,狠命追拿。书香这样一个在徐州无亲无故的女子还未逃出徐州,就被抓了回去,一路打得鲜血淋漓。书香抱定必死的决心,不哭不讨饶。路人纷纷为之侧目,但一般百姓也不敢去惹这有魏博节度使撑腰的红袖楼。万幸,书香碰上了聂隐娘。坤剑派中人一向性格古怪。聂隐娘本也不是仗剑行侠之人,凡事全凭自己心意。当时,她在徐州老家里,听闻这么一件事,忍不住去看了看这个倔强的姑娘。书香当时腿断了,被关在柴房,别人打她也不吭声,眼中闪着精光,全不像一个要死之人。聂隐娘不禁也为之所动,把书香救了出来,找人医治她的腿。徐州良医甚少,聂隐娘当时又有宿敌上门,自己也无暇照看书香,拖了一个月,把书香送到了建王府。
    原来,故建王妃孙纨绢是聂隐娘的同门师姐。王妃去世得早,聂隐娘偶尔也到王府看望小郡主,教郡主几招,算是郡主的师父。
    书香入府之后,也逐渐弄清这些陈年旧事。王妃出身乡野,她的父亲孙弘道是孙思邈的后人,秉承家风,悬壶济世。母亲则是师从坤剑派,在生产王妃之时过世。孙弘道行医多年,救不了自己妻子,一气之下,离家访药,把纨绢托付给坤剑派掌门慧原老尼学武。却不知是什么因缘巧合,孙纨绢识得了建王。建王不顾宪宗反对,硬是娶了孙纨绢。
    据说,王妃也是第一心善之人,府里的老奴仆们依然时时念着王妃的好。只可惜红颜薄命,王妃居然也是难产而死。
    建王对王妃也真正情深义重,并不续娶。建王又当爹又当妈,抚养一个孩子万般困难。穆宗的妃子萧氏与建王妃是故交,怜其自小失怙,亲自抚养郡主。六岁方回王府,但建王四处征战,忙于国事,无暇照料。八岁上,孙弘道便把郡主领了去,四方游侠,倾自己一身本事交给郡主。郡主受了外祖父熏陶,也精通歧黄之术。十一岁时候回到府内,在王妃的旧家人刘妈妈相助下,开始逐渐管事。
    书香在红袖楼六年,奉承话听得多了,也心高气傲,自视甚高。但初到建王府之时,也大为震慑,世间竟有此等女子,端静娴雅,通身皇家风范,且博古通今,谈得一手好琴。一身的完美,挑不出一根刺来。纵然是女子,也要为之倾倒。
    “此般无暇,恐非吉兆。”多年后,书香才明白建王的那丝伤感。
    彩云易散,琉璃易碎。
    次日,书香与青白红紫四女一起到了凝光堂。书香与青萍俱是双眼红肿,两人一对眼,青萍忙低下了头。书香握了握青萍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白芷和红蓼见二人光景,不觉诧异,唯有紫苏不以为意。却说白芷身材颀长,红蓼略显丰润,紫苏则小巧玲珑。五女春兰秋菊,不相上下。佳丽竟都聚于建王府。
    太皇太后千秋圣诞,江阴郡主也煞费脑筋。那方宝玉如今作为建王孝敬母亲之礼。江阴郡主自己则预备让侍女新排了一个舞蹈助兴。坤剑派的武功本是柔美见长,五女皆随聂隐娘习过一段时间,剑术虽不敢称精妙,也颇有可观。坤剑派的祖师婆婆公孙大娘当年以剑器舞享誉于江湖。
    昔有佳人公孙氏,
    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
    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
    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
    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珠袖两寂寞,
    晚有弟子传芬芳。
    (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昔日的艳名就是杜甫也为之动容。见惯了霓裳羽衣的郭太后想来对剑舞应是颇感新奇呢。
    郡主十二分的满意,让五女勤加练习。
    几日后,张汝成也离开了王府。别时,与青萍都极为不舍。书香都看在眼里,唯愿青萍有个好归宿,自己却禁不住轻叹一口气,
    常闻痴女望断崖,
    深掩轩窗听落花。
    可叹人间欢情薄,
    未知萝薛托何家。
    红袖楼的六年,书香也看够了纨绔子弟的嘴脸,豪门富户的妻妾争宠,只盼能有个实心人真心诚意地待自己。自己身为婢女,无论如何,也要等郡主出阁之后,才能离了去。若是郡主不放自己去,自然还等跟着。郡主体恤奴婢,自不会如此。然皇家是非多,这些年来,皇宫内的血雨腥风还少吗?郡主虽为王女,但从小抚于兴庆宫,一切供给与清源、淮阳、延安公主也差不多的。婚事恐怕不能由王爷作主。皇家女儿的幸福常常是奢望。梁国公主所适非人,定安公主流落他邦。想到这里,书香不由得一阵害怕。又自己安慰自己,圣上与郡主兄妹情深,太皇太后也最宠这个长孙女,萧太后对郡主也视若几出。郡主待己恩重如山,但愿郡主能有个好归宿。
    太皇太后的寿辰一日日近了。建王也将要回府。临了,却派家人李安先行回府。
    “郡主,王爷怕郡主挂念,让小的先行回府。南蛮最近颇不安分,王爷说了,恐怕得郡主先行,长安再见了。”
    “唉,父王一心念着国事,自己身子总不放在心上。”江阴郡主满面愁容,“父王的旧伤可有再犯?”
    李安迟疑了一会,突然跪下,“郡主”。
    江阴郡主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李安,你快快起来。难道父王出了什么事吗?”
    李安面色沉重:“郡主可否向圣上奏请,让王爷回淮阴吧,这个西川节度使不当也罢,做个闲散王爷也强于此。王爷大和初年的旧伤在剑南日益加重。上次回府,郡主问王爷伤势如何。王爷将他事搪塞。隽州这些年来,实在是不太平,南诏那些贼子时叛时服,王爷与他们周旋这些年,耗尽心力。柳大人两个月前丁母忧回乡之后,王爷便兼了成都尹,益州、成都两处奔波,更是日夜操劳。”
    “父王不会让我这么做的。我何尝不想父女相聚。”江阴郡主叹了口气,自从大和初年,成都被蛮人王磋颠攻破之后,建王一怒之下,自请为西川节度使,镇守西南边陲,父女二人就别多聚少。“纵是皇兄,也未必不会体恤父王年迈。只是恐怕父王自己放心不下啊。父王回来淮南也未必是件好事,而今淮南节度使楚令与牛僧儒是故交,牛党中人向来与父王交恶,楚令孜恐怕难与父王和睦。若是回去长安,洛阳,父王必然受不了那帮阉人的闲气。多事之秋,何人能脱身于事外!王子皇孙生来得享的殊荣岂是能平白受之的?唉——”江阴郡主起身出房。
    书香望着郡主,竟发现郡主的眼角似乎莹莹有泪光闪烁。这些年来,难得见郡主如此激动,想来是前日刚刚听说淮阳公主许字王守澄的侄孙王义。当日这个消息一传入王府,府内就不平静了。郡主当即就摔了一个玉杯,而青萍匆匆退出凝光堂后,便一个踉跄,狠狠地摔了一跤,现在还躺在床上,起初,青萍不吃不喝,郡主到了青萍的房间,也不知郡主是怎么劝说的青萍,青萍总算开始进食。难为青萍了,此等血海深仇却不能得报,并且眼睁睁的看着仇人愈发得意,就是书香,也愤意难平。王义这个奸贼,以前还真是低估了他,以为他不过是个酒色之徒,全是仗着叔公的权势,没想到算是一个枭雄,真有三分本事,就这么五六年的功夫,居然从湖州跑了出来,一步步竟爬到了陇右节度使的位置,如今就是建王和郡主恐怕也动他不得。
    “这个奸贼居然还想娶三妹,我李元梅就不信扳不倒他!!”郡主拍着琴几,愤愤不已。然而,现今王义拥兵自重,要除他实非易事。正是为了笼络他,皇上才把自己妹妹许给他。尽管淮阳公主年方十四,皇上也不可能没有听过王义的恶名。尽管不是同胞兄妹,当年淮阳公主的母亲张淑仪自持出身豪门,认为萧丽妃,也就是而今的萧太后,文宗的生母,是小家出身,有些鄙夷。但毕竟事隔多年,张淑仪也早已去世,这又关淮阳公主什么事呢。江阴郡主心中一寒,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上来,手也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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