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仪》3.第3章

    秋意渐浓,黄花将谢未谢。淮南节度使的宅邸,正在大宴宾客。楚令孜的独子不日前刚刚回府。楚令孜原是进士出身,后来却任了武职,又善于钻营,从荆州团练副使升到了淮南节度使,镇守淮南十多年。却说淮南不比岭南、西川、东川处于近蛮荒之地,边防事重。淮南鱼米之乡,大商巨贾颇多,是个肥缺。楚令孜又与当朝丞相牛僧儒交好,也可算仕途得意。然则子息甚艰,原配夫人崔氏过门八年,璋瓦之喜全无;连纳了三房姬妾,只得了一个女儿。楚令孜急得团团转,忙着又要纳妾。崔氏夫人终于生了一子。全家便把这个儿子捧上了天,取名楚廷璋。富贵人家的孩子养大也不是一见易事。楚令孜妻妾又多,明里暗里使些坏,楚廷璋被她们视为眼中钉,自小大病小灾地总是不断。
    廷璋六岁的时候,家仆抱着他逛庙会,不小心失散了,碰到了一个青袍老人。而这个青袍老人正是与孙弘道号称“医毒双绝”的赵杭杉。也是缘分,廷璋长得竟与赵杭杉早夭的儿子又几分相像。赵杭杉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又觉得这孩子根骨奇佳,便执意要收为己徒。晚唐时期的藩镇都喜欢结交一些奇人异士,楚令孜也看得出这个老人不简单,自然是求之不得。赵杭杉提出要将廷璋带走,楚令孜便十分不舍了。崔夫人一改往日的温婉,指着丈夫的鼻子大骂:“儿子让赵先生带走还会有活命,留在这个天怒人怨的家里做什么!等着让你的那些狐狸精整治吗!去年儿子的毒是怎么中的,你不是说要给我一个交待吗?交待到哪里了,是到你的五夫人,还是七夫人那儿。你不如先勒死我算了,免得我看着儿子被那些贱人害死。”说着就拿刀子觅剪子的要寻死。慌的楚令孜好言好语的劝夫人,也明白是自己对不住发妻。一咬牙,就忍痛让赵杭杉带走廷璋。分别时,崔夫人搂着儿子哭,“娘是不放心你走啊,可更不放心你留在这个家里啊。这个家是非太多。娘这些年看够了。若不是有你,那还有娘的立处。璋儿乖,跟着赵先生好好学,将来替娘争一口气。娘也有一个盼头。”廷璋小小年纪倒也懂事,替母亲擦了眼泪,拜别了父母。
    这一去就是十二年。当日的垂髫黄儿如今成了翩翩浊世佳公子。上个月,忽然有信说,母亲病重,廷璋连忙拜别了师父。赵杭杉也觉得是该闯闯的时候了,便嘱咐了廷璋,“你父亲名利心过重,孝顺固然应当,你也不可凡事都没了自己的主见。朝廷之事最好少插手。”
    廷璋一离开师父,连忙往家赶去,延淮河而下,取道淮南,回到扬州。一路上的民生疾苦令廷璋热血沸腾,难得理会江南秋色。却是那日在杜康楼上所听说的女子不由得在心中生了根,仰慕得紧,极盼着见上佳人一面。
    回到家里,急着探望母亲,却见母亲无甚大病,疑惑暂且丢在一边。崔夫人十多年未见儿子,看到儿子如今出落得风度翩翩,心中的欣喜难于言表。一家人团聚,楚令孜大宴宾客,既是为了给儿子洗尘,也是将儿子引见给众人,好为廷璋的仕途铺路。
    宾客们齐声夸奖楚令孜的虎父无犬子,楚廷璋青出于蓝胜于蓝,将来必是官封一品,崔夫人就等着儿子为母亲挣凤冠霞帔吧。把崔夫人也夸得喜上眉梢。
    楚令孜自然是陪着笑,“承蒙大家吉言。”楚廷璋却对这官场应酬十分不惯,便告退,独自到了花圃,看着满园的菊花开的正盛。原来父亲是在这晚香园四周加了火炭日夜烘烤,使得地气比外边暖得多,花期故也长了不少。依稀能听到猜拳押令的吆喝声,楚廷璋只觉得这般的花团锦簇却与自己无关。花无百日红,纵是费尽心机,这花也有谢的一日。
    楚令孜也发现儿子的异样,跟着来到了晚香园。“廷璋,这园子修了也快二十年了吧。”
    “是的,这是孩儿满月的时候,父亲修的吧。”
    “老天待我不薄,如今你也出息了,往后父亲都靠你了。”
    楚廷璋突然觉得父亲真得老了,幼小记忆中那个英姿焕发,驰骋沙场的父亲已不在了,心中没由得一阵酸涩。“父亲,该放手时也须放手了。”
    “廷璋,你这是孩子心性,放不放手岂是我说了算的。为父这些年来也得罪了不少人,不要看而今你牛世伯正是得意,一朝摔下来,别人恨不得踩你几脚。当年敬宗在位的时候,刘克明一手遮天,倒了台,死了棺材都没有一副。表面上,同朝为官,大家客客气气,恭维你几句,心底下,恨不得把你吃了。官场中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在淮南这么多年,还得时时提防着江东那帮人吞了你,小心着御史参你一本。不是你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你。我知道你年轻气盛,为父也曾年轻过,自己又能怎么折腾,还不是被人一巴掌扇下来。”楚令孜摇了摇头,“不要碰尽了壁,才悔悟过来啊。”
    楚廷璋凝望着父亲,心中十分不愿接受。当年的父亲意气风发,当面怒斥奸臣,是何等的痛快!而今畏首畏尾,传言甚至说父亲是靠着阿谀奉承,拉着王守澄的裙裾,才爬上来的。
    “这个世道岂是一腔热血就可以的!不日为父也要进京给太皇太后拜寿,你也随着去吧,看看长安的钩心斗角,也明白些。”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你也不用跟我来这一套,我也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你必然听不进去,非得吃些苦头才明白为父的良苦用心。淮南世家也不少,你也不可太多管闲事,尤其是江阴郡主,切切不可与她有什么冲突。”
    廷璋一听到父亲提起江阴郡主,不由得分外关心,“父亲,孩儿这一路上也听闻不少江阴郡主的事儿,这个郡主果真有这般能耐吗?”
    “建王过于耿直,当年就因此失欢于先帝。却不思悔改,天天上书进谏,谁能受得了这么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而江阴郡主则十分乖巧,上上下下一团和气。别看王守澄飞扬跋扈,对她也是十分头痛。就是那些个公主也没有她受敬,一个女子强悍得过了头啊,将来还不知归于何方呢。”
    楚廷璋听到这里,心中一阵紊乱,连忙用话岔开,“对了,母亲不是身体康健吗,为何急唤孩儿回来。”
    楚令孜微笑;“还不是你母亲着急了,你姐姐都已经生了一个孩子了。当年你母亲寻死觅活的一定要把你送走,现在要天天吵着跟我要儿子。你也年纪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这些日子,你母亲四处找媒人替你相亲呢。”
    “父亲,孩儿还不想成家。母亲实在是不必忙了。”
    “为何?难道有什么心仪的女子?凭我们家的家世,纵是公主也能让你娶来。陇右节度使那种小人也得尚淮阳公主,我家凭什么不能。只不过,夫妇之间和和睦睦是最重要的,娶个公主回家供起来有什么意思。为父的意思,只要家世清白,模样、心性还过得去,也就可以了。你姐姐嫁在淮阴李家,上个月刚刚生了一个孩子,等从长安回来,你去看看她吧,你们姐弟也十多年未见了。”
    “父亲,姐夫李思诚是何等样的人。”
    “淮阴李家不是什么大家,李思诚的父亲李训最近却突然飞黄腾达了起来,大受皇上重用。我也捉摸不透这是为何。我其实不愿你姐姐嫁入李家的。李训此人本事不高,野心却不小,极易惹祸上身啊。你姐姐执意要嫁,李思诚也一定要娶,我也没有办法。所幸,李思诚倒还是个忠厚之人。你过淮阴时其实应该先去拜会拜会他。”
    楚廷璋一直紧绷着的脸至此也完全舒展开来,“这个自然。据说姐夫是淮阴才子呢!”心中不由得浮现姐姐的面容,盼璋姐姐比自己大了两岁,小时候就是一个不肯让人的狠角色,父亲的妻妾众多,而她又是庶出,受的白眼也不少。无论是什么人,只要给她几分脸色,姐姐必然和他拼命相争,全不像她的母亲四夫人那般逆来顺受。对于这个弟弟,却是十分爱护。那年廷璋的中毒,崔夫人到庙里烧香不知情,四夫人胆小怕事,其他妾室在一旁冷眼看好戏,竟没有一个人去找楚令孜。楚令孜也是糊涂,这个时候,居然在绮香院坐拥温香软玉。年方八岁的廷璋冲到了绮香院。楚令孜看到女儿出现在妓院,满脸的错愕,待明白过来,也羞愧万分,连忙赶回家,找来了名医良药。幸得,廷璋中毒不甚深,虽耽搁了一会,还是救过来了。原本柔顺的崔夫人从那以后也会对楚令孜怒目相向了,对盼璋也开始另眼相待。
    两年前,李思诚到扬州赶考时候,遇到了盼璋。这番良缘就此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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