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仪》4.第4章

    长安的十月往年已经是寒风凛人,可今年却不觉得冷意。太皇太后做寿,文宗孝心堪夸,先是大赦天下,田租减了三成,又增开了博学宏词科,尽管三月间的进士科刚刚收录了二十五名才子。
    楚廷璋与父亲四日前启程,一路快行已是快到长安了。途上,楚令孜忽然感了些风寒,耽搁了一下,属从们慌着去找郎中。可这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上哪找去。廷璋心中焦急万分,自己赶到前面的一个小镇去寻大夫了。
    江阴郡主的动身得早,却一路不紧不慢,徐徐驶来。出发得虽比楚氏父子早,却落在了后边。直到楚令孜抱病停在路上,才赶上。早有人将此禀报楚令孜。江阴郡主的医术高明,早已众人咸知。属从张孝麟问楚令孜是否请江阴郡主来。“不是卑职多事,大人年事已高,治病耽搁不得。虽然没什么交情,若是登门相求,想来江阴郡主也不会袖手旁观。”
    楚令孜病了几天,更显老态,做了个手势,让张孝麟去请江阴郡主。
    果不出张孝麟所料,江阴郡主听闻之后,没有什么迟疑,便带着侍女、药箱来了。楚令孜一看郡主驾到,忙要挣扎着起来拜见。
    “都是客中,那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还是看病要紧。”说罢把了一下脉,接过侍女紫苏递来的银针,对准穴位,扎了下去,捏着银针旋转了一会。紫苏忙递上纸笔,江阴郡主龙舞蛇走的开了一个方子,嘱咐他们到前边的小镇上配齐了药,每日煎服三次。“我随身也没有带着伤寒之药,楚大人只好略微熬一熬了。”然后,也不多待,起身告辞。张孝麟看着江阴郡主的干练麻利,暗暗折服。
    江阴郡主前脚刚走,楚廷璋便带着一个大夫回来了。却见父亲气色已经好了不少。一问方知,江阴郡主刚刚为父亲诊治过。心中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却不知这莫名的情绪为何而来。手中把弄着那张方子,凝视着那娟娟绣字,梅花云纹的花签,不觉浮想联翩。虽是万人景仰的金枝玉叶,终究是年方十五的女子啊,药方的签子都做得如此精美,必是花了些功夫的呢。
    楚氏父子进了京城之后,四处拜谒,牛僧儒自然是少不了的,尽管当前为相的是亲家李训。李训与舒元舆同朝为相,还有吏部尚书王涯、凤翔节度使郑注都是文宗近两年年来提上来的,出身寒微之人。不知为什么,楚令孜只觉得有十分的不妥。意料之外,在京城碰到了女婿李思诚,他是来参加这科恩科的。
    廷璋与李思诚初次相见,十分投缘,都是年轻气盛。
    “姐夫,不是刚刚在三月的进士科中已经游曲江了吗?为何拒绝为官呢。”
    “廷璋,为兄我只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自知没有那份安邦定国之才,只能舞文弄墨,骗骗你姐姐。”李思诚笑了一笑。
    “姐夫过谦了,我在蜀中就闻得姐夫的才子之名。”
    “廷璋,你有何打算呢,你的事我也听你姐姐说过一些。为兄觉得你胸中文韬不下子房。时当乱世,”李思诚顿了一顿。
    楚廷璋略有些吃惊,姐夫看似文弱,不料也如此敢言。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没有这个能力去抗争。廷璋你不同。小隐隐于林,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啊!”
    一席话说得楚廷璋不由得热血沸腾,既是生己于乱世,自当铲除奸佞,方是英雄,倘若退退缩缩,老死于户牗之下,不如马革裹尸还!
    兴庆宫里一派热闹景象,,再过三日就是太皇太后的六十寿筵,各位亲王、王妃、郡王、郡主早已进宫给太皇太后拜寿。建王也匆匆赶来了。
    建王在长安也有一块不大的宅邸,常年也没什么人居住,只有建王进京城时会稍住。而江阴郡主每次到长安都是到兴庆宫陪伴太皇太后和萧太后的。建王府与颖王李炎的府邸相隔不远。诸位亲王的府邸,无论是否镇守一方,都在这里有别院。从兴庆宫的萼华楼俱能看得一清二楚。当年玄宗建了这楼,一眺即可看到宁王的府邸,名之萼华,取其兄弟相亲之意。其实,这何尝不是监视之意呢。皇家的事情,纵是龌龊不堪,也要冠个好名头呢。
    父女久别重逢,喜悦自是难以言表,更何况,建王唯此一女。“梅儿,又长高了。”
    “爹爹,哪有啊。上次您回家时我有这么高,这回还是这么高,”说着,还与建王比了比。江阴郡主唯有此时才真得像一个天真少女,忙着拿给父亲新炼的蜜膏,“爹爹,这是女儿孝敬您的,是用川贝、罗汉果炼制的,剑南酷热之地,又瘴疠丛生,爹爹您每日服用,包您长命百岁。”
    建王看着这个少年老成的女儿,心中万分欣慰之余,却有一丝丝苦涩,“你母亲若是见你这么懂事,必然高兴得紧。十五年了,再过两月,梅儿也要行笄礼了。为父这些年来,没顾得上好好照看你,实在是对不住你母亲啊。咳咳咳。”
    江阴郡主扶着父亲坐下,“爹爹,您也不要太操劳了。如今的局面实在不是您一个人能扭转的。”
    “梅儿,生于皇家,这是使命啊,不管能否达成,都是要去做的,否则,怎对得起列祖列宗。这次回京,梅儿可否注意到什么异常之事。”
    “爹爹说的可是李训、郑注、王涯那帮人。”
    “不错,看来这次皇上是下了大决心。阉党不清,宫闱不宁。只恨我当年一招不慎,引狼入室。如今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敬宗十六岁登基,少年天子,大权旁落于阉人刘克明。李商隐的七律《富平少侯》说的就是敬宗。
    七国三边未到忧,十三身袭富平侯。
    不收金弹抛林外,却惜银床在井头。
    彩树转灯珠错落,绣檀回枕玉雕锼。
    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
    刘克明的飞扬跋扈令敬宗也不能忍受,意欲除之。宝历二年,敬宗打猎归来,于宦官们打球喝酒,酒酣时入室更衣,被刘克明所弑。(到这儿都是史事)
    建王当机立断,偕同王守澄一起拥立江王李昂为帝,庙号文宗。不料,当初借王守澄除掉刘克明,而今,王守澄则成为一大毒瘤,想除去是万般困难。
    “李训、郑注一干人提了上来。爹爹,难道是皇兄对付王守澄的棋子吗?”
    江阴郡主看着父亲沉重的点了点头,“何止王守澄啊。只可惜他们志大才疏。明年恐怕不太平静。”
    大明宫,这一百多年的宫殿自高宗之后,那靡靡之风就伴随至今,尽管经过安史之乱安禄山、史思明这些乱臣贼子的践踏,依然不改。江阴郡主先到含元殿觐见了文宗。本来几次想开口请求将父亲调离西川,文宗似乎了然郡主的心思:“皇叔这些年,镇守西南,劳苦功高啊。朝廷里这帮人,天天在我耳边聒噪,你骂来,我吵去,结党营私,若能有你父亲半分,就好了。去河北贼易,去朋党难啊!(这是文宗的原话)。”
    江阴郡主被堵住了口,思及父亲的话,望着文宗近年来因中风而一日不如一日的身体,也颇为伤感,“皇兄您日理万机,要保重龙体。”
    只见文宗惨然一笑,“这些天,朕让郑爱卿炼丹,马上就要成功了。”
    江阴郡主想起近日长安的流言,传说郑注为皇上炼金丹,用小儿的心肝来配药,闹得人心惶惶,满城风雨,不由得怵然一惊,又知道此刻劝言,皇上定不肯听,只好慢慢揭穿郑注,“皇兄,郑大人的配方能否让梅儿看看呢?”
    “这也好,梅儿你还可以与郑大人切磋切磋。”
    江阴郡主果然去找了郑注,郑注本来也那捏着架子,什么天机不可泄漏。“这种小人,不弹压他一下,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江阴郡主在心中恨恨不已。“郑大人,听闻你在城南的宅邸夜夜笙歌,怎有心情炼丹,不是正只羡鸳鸯不羡仙吗?江南进献的两名舞女可是‘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看着郑注脸红一阵,白一阵,江阴郡主暗暗冷笑,声色愈发严厉,一字一顿,“宝帐香重重,一双红芙蓉”。郑注吓得连忙叩头,呈上了药方。
    其实,达官贵人纵是到秦楼楚馆狎妓也并不罕见,况且郑注位高权重,也不会有御史因此而参他一本。只不过他恰巧被江阴郡主抓到的把柄是逾制之罪,这可就可大可小了。当年浙东进贡了两名舞女,敬宗命人雕琢了玉芙蓉让二女在上边起舞。郑注而今也雕了这么一个玉芙蓉,不是逾制是什么。
    江阴郡主接过药方,一看差点没背过气。上边赫然写着:
    李子衣十斤,桃毛十斤,生鸡膜十斤,龟毛十斤,兔角十斤。
    “这就是仙丹的方子?”江阴郡主盯着郑注。
    郑注陪着笑,“正是,正是。”
    “长安街头的谣言你应当有所耳闻,你身为朝廷重臣,皇上委你负责此事,,如此扰乱民心,你该当何罪!”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速速平息流言,查明是何等人在幕后主使,否则我唯你是问!”说罢,扔下药方,只剩下郑注还在磕头。
    出了大明宫,郡主直奔南内兴庆宫,太皇太后那里。
    郭氏虽然年过半百,仍不减威仪。“梅儿,这么久都没来看看奶奶,过来过来,看看奶奶给你留了什么小玩意。”说罢让宫女拿出了一方砚台。
    “端砚,奶奶您怎么知道梅儿最喜欢端砚了。”
    “小梅儿原来在宫里摔了多少澄泥砚、红丝砚,却一方端砚都没有摔。难道不记得了么?”
    江阴郡主面色一红,“奶奶就会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来取笑梅儿。”当年江阴郡主抚在宫中时,与清源公主一同跟随柳公权习书法,清源公主倒是十分用功,也不甚淘气,江阴郡主则摔了不少笔砚。
    这方端砚也十分难得,是大西洞水岩,海棠叶形状,方约四寸,蔚蓝无际,右上角有一翠绿的鹦哥眼,沁在水里,隐隐泛起微尘青花。太皇太后说到,“这方砚还有个好名字,叫秋雨乍晴。”
    “奶奶,我也有好东西孝敬您。”江阴郡主绕着太皇太后粲然一笑,“不过,要到寿宴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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