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抛物线》58.第58Q 终末十四行诗(一)

    「Let me fess that we two must be twain,」(让我承认我们俩一定要分离,)
    「Although our undivided loves are one:」(尽管我们那分不开的爱是一体:)
    「So shall those blots that do with me remain 」(这样,许多留在我身上的瑕疵,)
    「Without thy help by me be borne alone. 」(将不用你分担,由我独自承起。)
    山本桐生蹲在击球手后熟练地打暗号,目光炯炯像是趴在战壕里瞄准猎物的狙击手。即便后续治疗和医院复健从没有偷懒过,完全蹲下膝盖还是隐隐约约地不舒服。少女早有防备,在双膝缠上了厚厚的固定绷带,保证每一次活动都往正确方向上发力。三年前被医生禁止进行任何剧烈运动的少女,根本无法想象她重新踏上球场的一天,宫地清志和上野杏奈对视一眼,后者根本笑不出来,凉凉地垂下眼睛。
    就在刚才更衣室里,身为部长最后一次语重心长地劝她不要上场,换回的只是桐生的一句反问:“嗨呀……部长,可不能泄气呀,又在小瞧我咩?”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啊。”
    “没有逞强啊。身为一名垒球部选手,这种强度的练习赛,投满全场也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咩?”
    刻意对膝伤避而不谈,水色短发的少女语调轻松,如同只是去参加晨练走个过场,右手拢住碎发,在脑后扎上发圈。
    没有人见到,扎头发的桐生手抖得不成样子。
    桐生知道此时此刻必须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比赛上,但就是做不到。全副武装蹲在本垒板后,她不停地反复着问自己:难道杏奈就真的要就此离开棒球了吗,该怎么做才能让她重新拾起棒球呢,她的棒球生涯的告别式,就只落得和町内会打练习赛的下场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三年,她想过很多办法,却随即自我否定,结果至今束手无策。
    时隔三年她再一次隔着护面,穿过投手丘与本垒板之间的距离注视着杏奈,淡金色发丝的少女即便戴着鸭舌帽,明亮的发色仍然夺人眼球——不,不只是外表的缘故。
    仍然像国中时代一样闪闪发光,她所认知的上野杏奈只要挥动手臂便是整个球场的中心。啊啊,就是这样,就是现在的小杏,动作中的美感,凛然无垢的威风,诡异不定的球路,她不应该,不应该放弃自己的长处默默无闻地毕业,结婚,生子,这是不对的!她明明就该成为职业选手进军世界!在日本也好,去美国也好,一定会比现在更加闪亮,更加光彩照人!
    正在胡思乱想的少女一不留神,迎面飞来的球擦身而过,快到甚至没有风声。
    ——不对,并非没有风声,而是这一球作为坏球离得实在太远根本听不到气流声。桐生心中一惊,身后的裁判已经高声表示:“——坏球!”
    诶?
    坏球??
    然后,就像是连锁反应般,杏奈明明收到了桐生所有的暗号,却还是用国中时毫无二致的规范动作,给了四个出人意料的坏球。连对方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棒打者就被赏了保送。秀德队全员吓呆,桐生心生疑惑,下意识地回想着刚才杏奈的动作。
    杏奈的脸色非常难看,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二棒打者上场后,桐生仍然照旧给暗号,杏奈调整了呼吸,依照暗号的指示发球,大力投掷,棒球沿着蜿蜒轨迹从死角射来,和平常在学校里玩垒球的时速完全不同。
    ——然后……径直从桐生的手套边飞出??
    等一下??
    “——好球!”
    球确实飞过来了。三年前旧眼镜摔坏后杏奈送给她的玫红框新眼镜,戴在脸上明明清晰无比,球却偏偏不向着手套飞入。但是规则并不等人,在裁判的要求下紧接着第二球第三球发了过来,桐生再次向着球飞来的方向伸出手,却还是接不到球,不仅如此对方还打到了球跑向一垒。马上回身追球想要回传给裕也或清志,桐生猛然站起时膝盖突然骨缝错位了似的一声脆响,被自己绊了一跤险些跪倒。
    小杏和我,究竟怎么了!?
    一瞬间杏奈刚才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表情浮现在眼前,桐生眉头紧锁。被繁忙的高中生活,悠闲的社团活动,学生会提出的钓鱼计划层层掩埋之下被忽略的事实终于浮出水面,再也无法逃避:
    ——她们已经,荒废太久了。
    为了不让杏奈放弃棒球才拉着她考了同一所高中,偏偏顺了她的意考了棒球根本没有前途的秀德;在选择高中志愿的当口并没有多加考虑,若是找个棒球强校,即便杏奈说不想再打棒球,社团里的高强度训练也能让她的身体保持在最佳状态。
    但却好死不死选了最坏的路,选了根本不玩女子棒球的秀德。错误叠加着错误,不仅亲手毁掉了自己,还彻底搞死了秀德女子垒球部,而今又要对唯一的后辈公布社团解散。坏事像是多米诺骨牌般逐个倾倒,将虚伪的高楼大厦彻底摧毁。
    身体一旦停止训练,各项机能就会下降,杏奈在其他选手发展最快的时期浪费了三年,已经再也不可能回到职业赛场。
    ……我在得意洋洋地说什么大话啊。
    我根本没想到任何办法,根本就没有在帮她,一丝一毫都没有。我居然还天真地认为町内会不配和我们打球,真是讽刺。作为捕手连球都接不住的我现在,连町内会的水准都赶不上。
    桐生抓住衣领,紧紧握成拳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小杏早在医院那时就说过再也不打棒球了,为什么我就是不肯放手,为什么我一定要拖着她拽着她,成为她的累赘?参加垒球部这种模棱两可的东西,就仿佛还能看见她重返赛场的一天,以及她身边站着的我似的。
    为什么我总以为用这样的膝盖也配和小杏一起回到职业赛场,为什么我这么令人恶心?
    ——山本桐生,为什么你不放手,三年前以冠军作为结束是最好的结果,小杏已经决定了再也不打棒球,你凭什么还抱有多余的,自私的,无耻的留恋。
    ——她有自己的人生啊!为什么不让她自己走!
    少女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故事书上读过的一个童话:
    年轻的女祭司站在昏暗的神庙中,仰望着洞窟中沉默着的神,希望神祗能给予她点拨。她在此处已经祈祷了几天几夜,却仍然不得其法。外面下着暴雨,阴风卷集,四周石壁上烛火摇曳,将灭未灭。
    金色长发的女子为了躲雨也闯了进来,却不知该不该打扰正在对神祈祷中的祭司,站在洞口问她:“您好,我可以在这里避雨吗?”
    “……我没事。”
    两人互不交流一同躲在洞窟中避雨,未曾想大雨一下就是整整三天。祭司需要长时间地对神祈祷,女子便不敢出声躲在一旁,掏出怀中的本子,时不时记录下祭司的举止。女祭司从小在部落里长大,从未出过村子,对于外面的世界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她看金发女子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猜想她是周游世界的旅行者,便在祈祷的间隙耐不住好奇心,试探着询问了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旅行者十分热情,给她详细描述了巍峨雪山,广袤沙海,静谧森林,无垠波涛,以及都市城邦的文化政治,经济宗教,盛情邀请她雨停后与她一起结伴去首都旅行,那里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好玩有趣的东西比山野乡村多之不知道几千几万倍。
    女祭司安静听着,寂寞一笑,慢慢掀开了遮住视线的斗篷兜帽,露出水色的短发轻轻甩动。她从袍子里掏出一副玫红色塑料框眼镜——那是她收到的最最珍贵的礼物——怜爱地抚摸着,慢慢戴上,从洞窟外暴雨传来的湿冷寒意蓦然消失。
    为什么不放手,为什么不让她自己走。
    ……啊啊,我明白了。
    比希望更炽热,比绝望更深邃的,是爱啊。*
    终于,少女走过了漫长的错路,才得以触碰到执念的背后蕴藏着的结论。
    “雨停之后,请您一个人离去吧。我只是一个小村子里的平民,并没有资格与您同行。”
    “您有您的路,我也有我的路。”她抬头注视着神的雕像,神不发一语,以广博的慈爱将虔诚的信徒抱拥。“那些无限美好的风景,请您代我欣赏吧。”
    「In our two loves there is but one respect,」(你我的相爱全出于一片至诚,)
    「Though in our lives a separable spite,」(尽管不同的生活把我们隔开,)
    「Which though it alter not love's sole effect,」(这纵然改变不了爱情的真纯,)
    「Yet doth it steal sweet hours from love's delight.」(却偷掉许多密约佳期的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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