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 蒋宛舒各项体征恢复正常, 本是该准予出院的, 然而在事发以后匆匆赶来的蒋宛舒父母的要求下转入了精神科的病房继续治疗。
这是蒋宛舒最不愿意得到的结果, 这一切, 还得从一年半以前,那个没能来到人世的胎儿说起。
那是蒋宛舒第一次怀孕, 她清楚的记得,那颗鲜活的生命,在她肚子里仅仅只存活了67天, 由于坊间有“怀孕不足三个月不能告诉外人”的说法,怀孕的事,只有蒋宛舒, 刘君涛以及二人的父母知道。
然而因为蒋宛舒和胎儿的各方面原因, 怀孕第68天的时候, 蒋宛舒夫妇接受了医生的建议,拿掉了腹中的胎儿。
原本这只是蒋宛舒人生中不太顺遂的一件事, 但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流产以后,蒋宛舒的事业也开始走起了下坡路。
对于蒋宛舒这个级别的画家来说, 画卖不出去就相当于没有收入,即便刘君涛并不介意, 还提议让蒋宛舒放弃绘画, 陪着他到国外工作生活, 以刘君涛的收入, 养活蒋宛舒完全不成问题。可是,蒋宛舒到底是个好强的人,十年的心血,岂是一朝一夕说放弃就能放得下的?
双重打击下,蒋宛舒创作了她十年以来,第一次选用黑色基调的画作——《星空》。那个时候,她仰望着星空,多么希望有那么几道光,像那点点繁星一般,照亮她快要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后来,蒋宛舒没能等到“光”,反而是等来了致命一击。某一天,相熟的画廊老板登门拜访,他建议困境中的蒋宛舒换个思维,如果她愿意,他能引荐她到知名的漫画工作室做场景分镜手稿创作,同样是水粉画,但是收入却是之前的好几倍,另外,画廊老板还建议蒋宛舒像那些漫画大触一样在微博上经营自己,放下画笔,改用电脑作画,在画廊老板看来,这不过是绘画工具的区别罢了。
然而这种“好心”的建议,却惹得蒋宛舒勃然大怒。
到漫画工作室做场景分镜,确实都是水粉画,但对于一个坚持原创并且独立自主的画家来说,这种工作,简直是命题作文!
再来说放下画笔改用电脑作画,确实是绘画工具的不同,可是,对于一个习惯了传统作画方式的画家来说,改用数位板和各式各样的电脑软件来作画,这无异于是回到了新手时代,从头学起。
这件事过后,没多久蒋宛舒就察觉到了情绪上的变化。独处的时候,她常常陷于闷闷不乐的情绪当中,就连拿起画笔作画也不能让她产生愉快感,尤其是到了夜晚,就算累到不行,可是脑子却停不下来,整夜整夜的失眠,无疑是在加重着病情。
当蒋宛舒清楚的知道她的状态很不对劲时,第一时间她就把病征一条条地列了出来,通过微信发送给了在国外忙于工作的刘君涛,可是,几个小时以后,回应她那好长一段的求助信息的,只是轻飘飘的三个字——看医生。
刘君涛的冷淡回应,若是放在平时,不过只会引得蒋宛舒骂几句脏话,生一通闷气,可是对于抑郁症初期的蒋宛舒来说,这样的回复,无异于是让她去死。
可是蒋宛舒想活啊!
她积极地看医生,按时吃药,按时治疗,用活泼开朗的表象来欺骗别人,以及麻痹自己,在人前,她把患有抑郁症的事实当做秘密绝口不提,直到……做了那个梦。
蒋宛舒把梦给陈渊,并且要求他在梦境里找一找细节,就是想让他发现梦里的她所作的画和梦境场景的画风和用色完全不一致,然而促使她这样偏离实际去作画的,正是那一排凭空出现,象征着抑郁症病魔的脚印。
蒋宛舒不敢直接告诉陈渊她有问题,因为她的情况,再也经受不起第二次的冷淡回应了,可是,蒋宛舒也高估了陈渊的能力,第一个梦,第二个梦,以及她刚好梦到又强行塞进去充当第三个梦的《夜巡》,三个梦,半年多的时间,陈渊都没有任何发现,每一次都当是正常的噩梦,补好以后又还给蒋宛舒。
压死蒋宛舒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刘君涛递给她的一纸离婚协议,当天晚上,蒋宛舒就做了最后那个梦。
天台上,身着华服的巫女在一片白光中不停的旋转,最终停在围墙边的舞女转过身冲着蒋宛舒笑,舞女似乎在说——跳下去就解脱了,你明白吗?
直至那时,蒋宛舒都还有活下去的渴望,所以她一反常态地要求陈渊当天补梦,想用这种反常,引起陈渊的注意,然而……刘君涛太着急了,刘君涛的打断和催促,以及等到蒋宛舒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就转身离开,他就像死神一样,剥夺了蒋宛舒生存的权利。
……
自从蒋宛舒出事以后,一连几个星期,陈渊和靳童也像是抑郁了一样,对于梦境,他们不再充满热情,期间有几个客户找来,也被陈渊一一婉拒,甚至于陈渊开始三不五时地跑去南阳商贸,帮着文少打理公司的事宜,大有要放弃补梦,做个正常人的苗头。
靳童的生活,也似乎又回到了原先的轨迹上,正常得就像是这世间并不存在补梦师一般。
这一天,靳童拎着水果来疗养院看蒋宛舒,然而靳童在病房门口却见到了陈阳。
陈阳:“我知道你会来,特意在这里等你的,有时间和我聊聊吗?”
疗养院的花园里,靳童看着那发出哗啦啦的水声的喷泉,打开了话题,“叔叔,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陈阳直截了当道:“我希望你去劝一劝陈渊,让他不要放弃补梦。”
靳童愣愣地看着陈阳,却是没办法一口应下。
蒋宛舒出事的那一天,不仅仅只是陈渊出现了疏漏,靳童亦然,她清楚的记得在离开蒋宛舒家,房门关上的时候,蒋宛舒叫过她,她以为是幻听,并且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动静,靳童便离开了,得知了蒋宛舒的病情和自杀真相以后,靳童才惊觉,那时候蒋宛舒出声叫她,是还有生的渴望,甚至是,蒋宛舒把最后的希望,押在了靳童的身上。
可是靳童和陈渊一样,选择了先回去看梦……
“你也看得出来,我和小渊的关系并不太好,可能你去劝他,要比我管用得多。”陈阳朝着蒋宛舒的病房的窗口看了一眼,继续道:“这个姑娘的事,当时出了疏漏,你们也确实该自责,但是,她的事和她的梦,对你们来说只是个意外,好在最后救下来了,小渊没必要为了这件事就放弃补梦的手艺。”
陈阳哼笑一声,自嘲道:“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明明很抵触自己的儿子继承这门祖传的手艺,并且也不赞同把补梦继续传承下去,但是看着小渊真的想要放弃补梦,我又觉得难受。”
靳童冷静道:“我能理解你,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劝陈渊,我也害怕会因为我们看不懂梦境,再出现蒋宛舒这样的事。”
“这不是害怕或者放弃就能避免的,通过这件事,或许更能让你和小渊明白,补梦师的意义。”陈阳话锋一转,“不瞒你说,刚见面的时候我并不喜欢你,一来是觉得你傻,多少新闻和话题都在说碰瓷的事,你呢?献爱心都不会先留个证据,万一以后遇到碰瓷的,这不就明摆着让人家讹诈你么?这第二么……小渊说你在补梦上帮了他很多,对待梦境,你比普通人更认真,这一点,你很像我妈妈,也就是小渊的奶奶。”
陈渊的奶奶是个很喜欢做梦的女人,她也是因为补梦,才认识了陈渊的爷爷,不论是恋爱还是婚后的日子,奶奶做了什么有趣的梦,就要录个梦根掌印让爷爷看,爷爷也接待过不少对梦境有要求的客户,他也总会带着奶奶一起入梦。爷爷奶奶的一生,不论是兴趣爱好还是事业都献给了梦境,所以,当奶奶病重离世,爷爷才选择了独自垮过入梦门,在奶奶一生的梦境当中,满足地闭上了眼。
可是,陈阳并不想在陈渊的身上再一次发生这样的结局,那种明知道亲人已离世,但却不见尸骨也不知道离世时间,想祭奠都没个正规的祭奠场所的痛,陈阳不想再让后人体会,所以,把梦境看得很重的靳童,自然就不招陈阳的喜欢。
听完了陈阳的话,靳童抿了抿唇,脸颊上染了一层羞涩的绯红,“叔叔,如果我告诉你,我不会做梦,你会不会以为我是为了挽救我和陈渊的感情,才编出那么烂的借口来糊弄你?”
靳童详细地把自己不会做梦又到处寻医问药的事情跟陈阳讲了一遍,她知道陈阳会问她很多问题,然而当陈阳问出口时,靳童又傻了眼。
陈阳:“不会做梦是不是睡得特别香?”
靳童:“……”
兀的,蒋宛舒病房里的窗户被人由内打开,蒋宛舒由父亲搀扶着站在窗口,她环视了一圈,看到了花园里的靳童和陈阳,微笑着朝他们挥着手。
陈阳朝着蒋宛舒挥了挥手,又笑着拍了拍靳童的后背,“你看,她还活着,换做是我们这些会做梦的正常人,难说到她死了都不知道她的梦有什么问题,你不会做梦也挺好,她的命啊,是你救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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