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童记得,在看过第三个梦之后, 她总觉得第三个梦很奇怪, 根本原因便是第三个梦和之前的两个梦缺少关联性, 然而那时候,陈渊给出的回答是——
【梦是蒋宛舒做的,她认为这是这一系列的第三个梦,那它就是。】
是了, 蒋宛舒并没有第三个梦,或者说, 那所谓的第三个梦,是蒋宛舒刻意规划到这一些列梦境里的,她这么做, 只是为了让陈渊更好的理解第二个梦境中的涵义。
换句话说, 第三个梦里的《夜巡》, 其实是第二个梦境的说明书。
两个梦境,除了都存在一个小女孩儿以外,最大的相同之处就是——光线。
《夜巡》是伦勃朗运用戏剧效果所画的一幅集体肖像画,但是, 人与人之间的站位错落有致,再加上明暗的光线交替, 就显得整个射击手连队里的人尊卑有别, 并且让观众一眼就能将注意力放在画面中央的射击手连队正副队长, 以及那个如同乱入一般的小女孩儿身上, 至于隐在晦涩光线里的其他人, 观众也都是一眼带过。
同样的,将《夜巡》的绘画和布置光线的技巧带入到蒋宛舒的第二个梦境,隐匿在晦涩光线里的屋内环境,自然也就是像背景一样的存在,就连那不透光的玻璃和被小蒋宛舒扔了一地的毛绒玩具都不需要多费脑筋,也就是说,晦涩光线能影响到的东西,都不是第二个梦的重点,蒋宛舒想让陈渊看的,是那两个和《夜巡》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聚光点。
一个,是小蒋宛舒。
另一个,是白色洋房里,唯一透光的天窗。
综上,蒋宛舒的第二个梦,不论是从构图还是光线明暗交替,都是依照着《夜巡》来设置的,小蒋宛舒和天窗并不是和梦境画风不一致,而是像夜巡里的乱入小女孩以及射击手连队的正副队长一样,是聚光点,也是整个梦境的重中之重。
然而此时此刻,靳童有了另一个疑惑——第二个梦是不是也和《夜巡》一样,作为第二聚光点的小蒋宛舒和《夜巡》里乱入的小女孩儿一样,虽然很吸睛,但只是一种艺术的表达方式,真正的重点,则是像《夜巡》里位于画面中央的射击手连队的正副队长一样,能在现实里找得到原型的,那一扇天窗,或者是……从天窗里射进来,照耀着那如同天牢一般的白色洋房的光线。
靳童看了看时速表,急切地催促着陈渊,“稍微再开快一点!”
……
汽车驶入蒋宛舒家所在的小区,陈渊都来不及找车位,在单元楼下靠边停下,就带上梦根和宣纸,急急忙忙地领着靳童和文少上了楼。
按了两遍门铃,房门才由内打开,然而开门的,却是一个男人。
陈渊惊讶道:“刘哥,你回来了?”
开门的男人正是蒋宛舒的老公,刘君涛。
刘君涛看到门外的三人愣了一下,惊讶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瞬间又变成了客气的笑容,“你们怎么来了?”
没等陈渊回答,门里传来了蒋宛舒的声音,“是我让陈渊过来的。”
随后,一身居家服的蒋宛舒便站在了门口,笑意在略显憔悴的容颜上看起来淡淡的,“进来吧。”
三人绕过刘君涛,随着蒋宛舒进了书房,不论是蒋宛舒和刘君涛,还是屋子里的环境,看起来都像是普通夫妻的普通早晨,男主人忙着收拾东西赶上班,女主人和男主人共进早餐以后,正悠闲地期待并享受着新的一天。
然而待人接物一向敏感的靳童却不这么认为,她总觉得蒋宛舒和刘君涛之间的氛围并不大好,挂在二人脸上的笑容也只是笑给外人看的,最重要的是,西装笔挺只差系上领带和换鞋的刘君涛确实像是要赶着出门,然而从陈渊进门前的那句话里,靳童能肯定,刘君涛并不在这里常住,自然也不是赶着上班,并且,刘君涛似乎并不想在这时候看见靳童三人,就像是耽误了他的时间一样。
书房里,蒋宛舒沉默又熟练地蘸了梦根,在宣纸上盖下手印。
瞧着淡定自若,在常人眼里似乎只是因为刚睡醒才显得没精神的蒋宛舒,靳童还是忍不住地问:“蒋姐,你没事吧?”
陈渊意有所指地附和道:“是啊,要是有什么事,就告诉我们,别憋着,身体要紧。”
蒋宛舒执笔写着做梦日期的手一顿,像是诧异又像是惊喜地道:“你们……”
“咚咚咚。”刘君涛敲了敲书房的门,朝门里探进来了半个身子,“快好了么?”
“好了。”蒋宛舒垂下眼,草草地在两张宣纸上写下做梦日期递给陈渊,继而又站起身来,一副要送客的样子。
陈渊识趣地收拾完东西就招呼着靳童和文少朝门外走,路过蒋宛舒时,陈渊又在她身后小声道:“有事微信聊。”
蒋宛舒:“嗯。”
靳童瞥了一眼刘君涛,又担忧地看着蒋宛舒。
注意到靳童的目光,蒋宛舒回过头来,笑着朝靳童道:“你明白了,对吗?”
靳童抿了抿唇,实话实说:“还有一些细节没懂。”
比方说,第一个梦里的脚印,第二个梦里追赶着小蒋宛舒的东西,还有从天窗里透进来的光。
靳童跟着陈渊和文少走到房门边,迟疑地停了下来,直觉告诉她,当下的气氛太过于压抑,这种压抑对靳童而言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蒋宛舒的梦境。
兀的,心里跳出一个让靳童留下来陪着蒋宛舒的声音,然而正当靳童想开口提议时,她又对上了刘君涛那双客气又夹杂着不耐烦,巴不得他们赶快走的眼睛。
算了,这不是有刘君涛在吗?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
想到了这里,靳童又看了蒋宛舒一眼,才跟上陈渊的脚步,离开了蒋宛舒的家,然而门关上的瞬间,靳童仿佛听到了蒋宛舒小声叫她,可是三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也没见蒋宛舒追出来。
靳童摇了摇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走吧,先回去看看她的第四个梦。”
……
一路无言地回到了御园,靳童刚开始还对陈渊父母在家这事儿有所顾忌,然而一想到蒋宛舒脸上淡然的笑意,靳童不再忸怩,跟着陈渊和文少就进了陈家的大门。
瞧见忽然造访又说明来意的靳童,王莹自然是热情地迎接,寒暄两句便由着陈渊把靳童领了去,然而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陈阳虽然只是在看到靳童进来时的第一眼被惊得喷了口茶水,之后就稳如泰山一般地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新闻,一副把靳童当空气的样子。
当然,在其他知情人士眼里,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多年以来积攒下的求生经验,让知情人之一的文少不得不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入梦玩玩”的借口,跟着陈渊和靳童进了密室。
从蒋宛舒家出来以后,陈渊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除了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以外,还有这一路上他都没有收到蒋宛舒的微信。
一进密室,陈渊检查完印着梦根掌印的宣纸无误,便匆匆忙忙地引燃了宣纸放进火盆里,陈渊有着强烈的感觉,仿佛看完第四个梦以后,答案就会水落石出。
属于梦境的烟雾刚一在入梦门里形成,陈渊就率先走了进去。
片刻过后,梦境形成。
有了前两个梦的经验,靳童一来就打量着梦境里的光线,只见开阔的平地像会发光一样,白得晃眼,靳童不自觉地看了眼上方,只看到一片灰白,然而并没有太阳。
平地的周围有一圈灰色的凸起,距离太远又像是画质像素不够,让人看不真切。
梦境里的环境,就像是拍摄特效电影的摄影棚,只不过摄影棚是满屏幕的绿色,这里却是光线层次分明的白与灰。
忽然,平地的中央,也是三人的正前方,凭空出现了一个身着长裙扎着丸子头的年轻女人,下一秒,女人竟然优雅地跳起了舞。
年轻女人的脸看起来很模糊,大概只能看出哪里是眼睛,哪里是鼻子,靳童还以为是被泛着白光的地板晃得眼花,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依然还是看不真切。
“应该就是这么设计的。”陈渊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所指的,自然就是年轻女人的脸。
虽然看不清女人的脸,然而她身上的那条裙子却是真切的惹眼,渐变红的颜色,婚纱礼服一般层层叠叠,如纱如缎的质感,就像是时装周上大品牌的春夏新品,又像是唐玄宗李隆基笔下的霓裳羽衣,美得不像话。
年轻女人做完了一些优雅的基础动作之后,就开始转起了圈,层层叠叠的裙子,裙摆飞扬,像极了绽放的鲜花。
很快,陈渊蹙起眉头,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只见那女人就这么转着圈,一圈又一圈,像某一年春晚里的那位舞蹈演员一般,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直站在旁边的文少也看得头皮发麻,“你们说这女人……是人吗?”
陈渊莫名其妙地问:“怎么说?”
文少深吸一口气,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道:“你们就没有发现……她没有影子吗?”
陈渊:“……”少见多怪,懒得理他。
在第二个梦里见识过不透光的玻璃,即使这个梦里的姑娘确实没有影子,靳童不但没觉得有多恐怖,反而还朝着文少好心解释道:“梦境没有那么多科学依据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之后,靳童又认真地看着年轻女人站在泛光的地板上,不知疲倦地转圈,四周没有一丁点的声响,然而看着看着,靳童的脑海里,却响起了《致爱丽丝》的节奏。
靳童歪着头,一边看着就像八音盒里的人偶舞娘一样只会转圈的年轻女人,一边仔细地回想着她看过的《致爱丽丝》的介绍,其中有一个像是童话故事一样的传奇版本——
贝多芬在圣诞夜喂双目失明的老人演奏了《致爱丽丝》,老人听着听着,音乐让他看见了森林,大海,海鸥以及耀眼的阳光,于是心愿已了的老人满意地闭上了双眼,不再有悲伤和遗憾。
转圈的舞娘,镜面一样泛光的地板,这应该就是和第二个梦里的《致爱丽丝》相关联,所以《夜巡》的那个梦,确实不属于这个系列,只是被蒋宛舒强行塞在里面的第二个梦的说明书。
可是……总觉得哪里想不通的靳童又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灰白的天空,泛光的平地,围在平地边的那一圈灰色的凸起,似乎有一侧的灰色凸起会移动一样,离不停转圈的年轻女人越来越近……
刹那间,一股凉意从脚心直窜脑门,发现真相的靳童指着转圈的舞娘颤声道:“她……她是在天台上转圈!她这是想自杀!”
梦境的背景环境只会根据造梦者的视角移动才会更换,所以这并不是灰色凸起在朝着年轻女人移动,而是年轻女人在朝着灰色凸起的方向转着圈。
那些灰色的凸起,也正是砌高了作为隔挡的围墙,靳童一开始还以为梦境里泛光的平地是公园或者广场的空地,然而直到她认出四周有围墙时,她才惊觉这里应该是个高楼上的天台。
靳童急切道:“她要自杀!这就是蒋宛舒这一系列的梦的结尾!第一个梦里她模仿梵高,梵高最后就是自杀的!第二个梦里小蒋宛舒最后跑到了天窗边敲打天窗,小蒋宛舒是渴望外面的光,也就是这里的光!现在她得到光了,就像《致爱丽丝》童话一样的创作故事里的心愿已了的老人那样,她要在这里结束这个系列的梦!甚至是……现实里的蒋宛舒……”
靳童没有说下去,也不敢说下去。
然而另靳童没想到的是,陈渊淡淡地开口否定了她,“你错了,第一个梦里的梵高并不是导致这个结果的必要条件。”
陈渊的目光锁在转圈的女人身上,脸上冷得像是结了一层冰,“是那排脚印,它和第二个梦里追赶小蒋宛舒的东西,应该是同一个。”
靳童:“你有答案了?”
陈渊:“嗯。”
靳童:“是什么?”
“在梦境里,不但我们看不见,蒋宛舒也看不见,但是蒋宛舒却能感觉得到又惧怕的东西,应该是病魔。”陈渊瞧着年轻女人的眼里多了几分急迫,“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抑郁症。”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