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赋》83.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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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道节当日，从各地络绎奔赴了数十万人, 一时洛阳城内人头涌动, 一席难求，好不热闹, 世人皆争先恐后为一睹浮屠宝塔之尊容。
    那日的胡皇太后身着盛装, 比肩帝王一同登塔, 从一层的修罗地狱，登至九层的极乐净土。据说皇太后登塔之后见下有浮云飘过，又见整个洛阳城如若就在自己掌中, 恍若自己已身处佛国仙境。
    那也是胡皇太后第一次和幼龄的帝王比肩站在了同一级台阶受万民之朝拜。
    其后大德高僧奉佛骨入塔，帝王同太后共拈了第一柱香。这当也是这位皇太后给这北朝的第一声无声的昭告，这个女人从这一刻起成了这个天下的主人。
    可那时的元曦分明感到了隐藏在这场盛事背后的一丝挥之不去的忐忑与尴尬，那是一种深刻的悲哀, 一种类似于寒冬秋水般的悲哀，这种悲哀来自四方边境食不果腹的饥民, 来自重赋徭役下铸佛建寺的刑徒，来自边塞马革裹尸的将士。
    这个昔日繁盛的帝国，如同一件古老的铁器, 正逐渐被锈迹啃噬, 最终残破不堪。
    佛道节后, 胡皇太后和帝王在太极殿接待了各国来的使臣。同时柔然使臣携柔然大汗阿那什国书，愿以五十万枚波斯萨珊银币, 八万卷天竺蓝毗尼经卷和牛马求娶北朝公主。
    那经卷甚是稀有, 胡太后听后几乎是立刻答应。当场便下诏令建德公主元珏下嫁柔然可汗, 以求两国百世之好，保边境之安宁。同时下诏平阳公主即刻回宫。
    元曦再接到诏书之后便去了一趟太原公主府，她想见见元珏，自先祖统一北方以来，北朝从未有一位真正的帝姬成为过和亲公主，这大概也是这个庞大军事帝国的骄傲，北朝自马上打天下，元家先祖征北燕，灭西凉，亡后秦，破大夏直至统一北方，南下中原，没有一位帝王靠一个女人去求国之安乐。
    那柔然大汗更是传言已年过半百，凶残暴虐，还喜食生食，更有传言大汗的先王后是被他亲手鞭打而亡。诏书下达之后，可谓是举国哗然，朝中众臣更是纷纷上表，更有老臣在太极殿中死柬，听说当场撞柱，血染大殿。然而这位年轻的皇太后为了几卷经书心意已决，这几日更是称病罢朝。
    太原公主府一片阴云，元曦到的时候，正见元珏靠在湖心亭里发呆，见了元曦只到了一句，你来啦。又沉默不语。元曦看了难过，握着她的手，竟啪嗒啪嗒的落了泪。
    元珏见她落泪心理也是极苦的，又生生憋出了一抹笑，拉着她的手说，阿朝，你说这柔然远么？元曦想起昔日昙提法师描述的西北，那些苍茫草原不禁更是难过。又听元珏道，我知定是挺远的。就是不知是否还有这洛阳的芙蕖海棠呢？阿朝，倒是以后不能在同你蹴鞠弹球了。幸好母妃走的早，要不你说她要知道我要去那么远，该是有多伤心啊。阿朝，以后怕也只能在梦里这样唤你了。元曦听后忍不住抱着她失声痛哭，皇姐皇姐的唤个不停。远处站在廊下的元婧看着远处的两个妹妹，也是忍不住的摸着眼泪。
    元曦回宫那日，起了个大早便同法师告别，元曦给法师行了一个全礼，昙提法师伸手将她扶起，昙提法师也即将南行，大概要去南朝看看。这样的法师，怕是永远怀着的都是天下万民。昙提法师见元曦难过也并未说话，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又拿了一卷自己作的西域游记送予她。元曦看那书卷恰是一卷柔然山水志，竹简上的墨迹还未干透。
    元曦登上宫里来的马车，马车缓缓起行，元曦撩开车帘，又忘了一眼这居住多日的长宁寺，又看了那直通天际的浮图宝塔，忽又恍惚看见阿澈站在山门外不远的青槐树下，依旧是一席白衣长发，嘴角含笑。马车又走远了一些，元曦又好像看见阿澈对他挥了挥手。后便又听见了那竹笛声，绵远而悠长，恍若天空中的飞鸟。姑姑看了一眼元曦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建德公主走的这天，元曦已回到九华宫，那日宫里所有女眷都随着皇太后到太极殿中送嫁，礼官又念了长篇使人昏昏欲睡的祝词，元珏穿着嫁衣，头戴金冠，手执却扇，大概没有人知道扇后的那张青春瑰丽的容颜上，有怎样绝望的悲凉。三拜之后，元珏避开了皇太后伸出的那只扶她起身的手，转身离开，再无半点对故土的眷恋，此后的洛阳便只是江山舆图上的那个地名罢了。
    皇太后携皇帝按照北朝礼仪随同和亲队伍亲自出城门送嫁。元曦没有同去，她一路奔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气喘吁吁的爬上了长乐门外的高阙。看着元珏镶金坠璧的马车，带着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出了长乐门，看着那十里红妆慢慢消失不见。这个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二皇姐即将远行，她将走上自己坎坷的人生，她将面对那本柔然山水志里的茫茫草原，烽火城池，在遥远的西北莽原里开始另一段人生。     远处是洛阳城繁华的街市，围观公主出嫁的人群，还有远处天边那轮金黄的落日正见正着这一场人间久别。
    元曦回去之后，又忍不住抱住穆太妃大哭了一场。
    新朝初定，新帝大赦天下，封尔荣为大都督，加太原王爵，这也是北朝自高祖以来第一位异性王。
    平阳公主元曦，为国尽忠，加封护国长公主衔，仪服同藩王。
    晋阳穆琮，有从龙之功，特封正一品晋阳郡公。
    陆沛、穆熠二人英勇善战，封正二品左、右卫将军。
    宇文澈以身体欠佳，不宜入朝为由推辞入朝为官，特封县公爵位一个，赏城北府邸一座，黄金万两。
    遣太原公主重回宗谱，裴元为驸马。
    因裴大人身体日渐衰弱，裴元不愿再回洛阳，想留在父亲身旁尽孝，太原公主亦坚持留在并州。
    故将洛阳城中太原公主府从新修葺一新，改平阳长公主府。
    其余诸人也都依次根据战功加官晋爵。
    好像一切就这样尘埃落定。
    那晚，元曦带着阿澈两人再次回到这九华宫。
    却没想到这宫竟同曾经并无二致，穆太妃死后，这座宫殿便有了闹鬼的传闻。
    传闻昔日那倾国倾城的穆太妃，死后怨气久久不散，整日在这九华宫里游荡。从此再也没有宫人敢接近这里，之后就成了冷宫，更无人前来。
    元曦推开那满是灰尘的朱红色宫门，一切好像还是昨日，这里的一草一木，失去了母妃的精心护理，长得肆意张扬，然而却依旧生机勃勃。
    院里的木樨海棠都没有变化，就连母妃常年倚靠的那张贵妃榻也只是布满了尘土而已。
    廊庑依旧层层往复，那些雕花之中挂满了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