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浮尘》五 婚后

    从小秋的村去那个项城的王明口乡,可不是一段近路,要穿过本县县城,再折向西关向西的那道大道,沿大道西行十多里再折向南行土路四华里再折向东复折向南,就到了,约有三十公里的路程.好在那时已是暮春的三月,天气和暖,微风习习,百草劲长,鸟雀啁鸣,沿途的田野里偶尔还能看到几树雪白的梨花在怒放,没有了料峭的寒风,倒有了满野的生机.小秋就一边骑车一边赏影一边和坐在身后的威儿说话,威儿正处在最好奇的年龄,在温暖的天气里坐在妈妈身后出来兜风,自是十分地开心.小秋也趁机苦中作乐逗威儿说笑,威儿兴奋时竟学着电视里锣鼓的声音叫起来:“咣、咣!咣咣!咚、咚!咚咚,卟隆咚咚!”听着儿子欢快的叫声,小秋也心情大好,脚下的自行车踩起来似乎也轻便多了.
    入项城地界没行多远,小秋就看到写有“袁世凯故居”的指引标牌竖在路边,看到这标牌,小秋不禁想起小时候奶奶向自己讲述袁世凯的故事时曾说过的一句民谣:“好孩子不要多,袁世凯姜老国.”意思是说养孩子也无需太多,像袁世凯这样的一个就足够了,也说明了当时民间对他的推崇和艳羡.民谣中的袁世凯自是这项城的袁世凯无疑,可那位和袁世凯并列齐名的姜老国(奶奶的发音如是)是谁呢?或许那三个字不是人名?小秋却是一直没搞清楚.
    一时心血来潮,小秋一边脚下踩着自行车,一边用手指着标牌所示的大致方向告诉儿子说,清朝末年,那儿的一个村曾经出过一个大官,还当过几十天的皇帝,但他每次从京城回来,一进他们县项城的地界就下轿步行,一直走几十里路直到村子里.这位大官说,他是项城走出来的人,没有项城就没有他,他不能在自己的老家和乡亲们面前装大,在外面官越大,回到老家越不能摆架子。这位当年的大官叫袁世凯。小秋也学着奶奶当年那样,讲袁世凯的故事给儿子听,末了也加上那那句“好孩子不要多,袁世凯姜老国”,孩子听没听入耳,记没记得住,那是孩子的事,但讲给孩子听就是自己的事了,小秋觉得民间的好多东西都需要传承,哪怕是民间故事。
    路上骑累了,小秋下来车来坐在公路边歇一会儿,然后再骑,在歇了两次后,终于到了王明口乡的王老庄村,针炙民医所居住的村。村北是大片的菜地,种着韭菜、菠菜、芹菜、蒜苗等各种蔬菜,在一口水波粼粼的很大的水塘边,竟还停着几辆小轿车,塘边坐着几个人在那静静地钓鱼。进了村一看,村道两边竟还有政府的宣传画和宣传栏,在小秋村里,这种现象只有在八十年代之前才看得到,与小秋那个县的风气果然有些不一样。
    走了几条街,拐了几道转,终于来到针炙民医家的大门前,但却是铁将军把门,家里没人。问邻居,说是去地里干活去了,一会就会回来。抬头看天,日快将午,也是,中午肯定是要回来做午饭吃午饭的。于是,小秋就支好自行车,搂着威儿,站在门口等。
    果然没等多大一会儿,此家的胖胖礅礅的女主人就先回来了。小秋忙上前打招呼并说明来意,那位女主人也连忙开了院门并他们母子进屋坐。很快,这家的男主人也回来了,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稍瘦,农民的朴实中又透着干练。
    他知道小秋的来意后,就去水管前洗了手脸,喝了口开水稍稍休息了一会就领着她母子俩到一间专设的针炙室里开始针炙,拿一根银针在威儿脸上的各个穴位插了一遍。威儿此时心理上已接受了针炙,也不再哭闹。到他妻子做好午饭时,针炙已基本完成。
    那民医交待说要针炙七天,也就是小秋要带着威儿每天来一次,连续七天,小秋点头同意。交了钱后小秋就告辞,那民医的婆娘热情地留小秋母子在她家吃了午饭再走,但小秋明白人家那只是客气话,哪能真的留下吃饭,于是就坚决推辞,然后就带着威儿往回走了。
    出了村来到刚才曾经过的村后,往北边一望,看到刚才来时的那条大道就在不远处,也就两公里的距离,再看看刚才从那条大道进村的路线,竟在左边,回去是要向右的,明显是绕了弯兜了圈。小秋仔细观察了一会,就决定回去时抄近路,从田间小道向北向右走。向北走了一会竟然遇到一条东西横亘的铁路,于是沿路向东走了一会,就看见一路田间小道与铁路交叉,于是就赶紧载着威儿从交叉口穿过去,一会儿功夫就到了那条连接县城的大道,沿大道向前骑了一阵,就到了自家县城的西关,此时天已过午,饥肠辘辘,离家还有十八里路,腿肚子也已经累得发酸,于是小秋决定在路边的小面馆吃碗面歇歇腿再走。
    于是走到路北的一家小面馆,要了一大碗面。那种面不是宽宽的烩面,也不是粗粗的拉面,而是那种家家户户中午都吃的家常手擀面,薄薄的,细细的,上面漂着点点滴滴的小磨香油,还撒有葱花,看着悦目,闻着喷香。吃饭的桌上还有店家免费供应的大蒜和阵醋。盛面的碗比农家常用的碗还大出一号,而且碗里是面多汤少,汤绝对淹不过面,像小秋这样的饭量一碗面是吃不了的,好在还有威儿也帮着吃一些。吃完结帐,这么大一碗面才两块钱!小秋以前是没在县城吃过饭的,这次才知道原来县城里的面条竟然这么实惠、这么好吃!后来小秋在外面打工几年后又回到这县城里吃面,竟是一碗面六块!而且那面条就是随便用手扯吧几下的硬面片子,又厚又宽,而且碗比原来小了两号,碗里的汤都淹住了面,用筷子那么一挑,就那么几根,莫说吃不完就饱了,就是两碗也填不饱肚子。世风变了,人心变了,生意人变得不仅奸诈而且还明着搞欺诈。
    接下来的六天,小秋就每天载着威儿,骑三十公里的自行车,到项城王明口乡的王老庄村给华威进行针炙治疗。有时小秋看着那根银针在威儿脸上拈来拈去,心里也会有恐惧和担忧:威儿这张脸已经挨了太多的针,受了太多的伤害,万一这针炙不起正面作用而起了负面作用怎么办?可又不能不给孩子治疗,小秋心里很矛盾,但还是坚持了七天。
    这次针炙治疗后,小秋又曾带着威儿去过位于西北处很远的一个村落,找一个白发老婆婆看过,还是针炙;还曾带着威儿去北边相邻的那个县城的县医院看过神经内科,是用电磁治疗.考虑到威儿已经挨了太多的针,也曾接受过烤电,这两次就没有接治疗,只是去考察了一下.
    后来威儿他奶奶建议去邻近的唐营村找一个老太太看看,那位老太太是民间的巫婆,当地称为“师婆子”.小秋明知道去找这样的巫婆纯粹是做无用功,但看婆婆说得一本正经的,自己又心里愁闷,那就别管有效没效,权当是去解闷散心吧。于是就抱着威儿跟着婆婆去邻村找那师婆子。
    好在两村很近,相距三里不到,很快就找到了那师婆子家门。院门半开,推门进去,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正在忙活,小秋婆婆就上前和她说明来意,刚好那位师婆子也在家,正在里屋躺着小憩,听见说话也忙起来,招呼小秋祖孙三人进屋,焚上香,点着纸,一阵儿念念有词,然后就用手摸摸威儿的脑袋,就算是完成了仪式,极像过节时在神前的祈祷。
    这位师婆子虽已年过七旬,但身体尚健,五官周正,可以想象当年应是位美人。她向婆婆说威儿得的是瘟疫,要多向神灵祷告,得到神灵的庇佑就不会有事了。对她所说的这些荒唐无稽的话,小秋自是不会放在心上,但她最后看看又用手摸摸威儿的耳朵说,这是元宝耳朵,是有财有福之相。这句话才让小秋心里感到受用舒服,没有父母不喜欢别人夸赞自个儿子的,虽明知这也许是人家的奉承阿谀之辞。给了那老太太几块钱的香钱,小秋她们就回来了。
    走到半途,婆婆又到别人家田边折了几枝桃树枝,说带回去给威儿避邪。小秋心说,是人造成的威儿面瘫,真正的妖邪正是照顾华威不周的人,其中就有你这个老巫婆!净是装模作样、虚情假意,真诚心给威儿看病的话,就把自个养的那群羊卖掉几只给威儿看病筹钱呗,干嘛要来找师婆子,玩这些虚的!
    说到钱,小秋现在真的快囊空如洗了,当初陪嫁的三千压箱的钱,经过给六生还债,经过这两年的日常花费,已快花完了;年前去广东打工几个月所挣的钱,回来都花在威儿脸上了,现在,小秋手中真的快连买菜吃的钱都没有了。好在当时在农村生活,花费很小,自家缸里有自产的粮食,地里有自种的蔬菜,吃饭不成问题;自家三间瓦房虽不时兴,却也能遮风挡雨,月月不用缴房租;自家院里抽取的地下水,也不用交水费。唯一要缴的是电费,但现在小秋屋子里还没有安装电灯泡,既没安装电表,也没扯电线过来,晚上用的是婆婆原来的煤油灯。屋子里虽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也只是一个摆设。这种生活,给小秋最大的好处就是晚上可以早睡,不担心因贪看电视剧而熬夜,也让小秋晚上有时间坐在院里看星星,得以欣赏农村夜晚星月的皎洁。
    经过这两三个月的治疗和自我恢复,现在华威的嘴如果不笑已看不出嘴歪,眼睛也已经能闭上,但笑时右边的眉头和嘴角依然是僵硬的,依然显得嘴歪。此时小秋心里已决定放弃给他治疗,因为没有钱去北京那样的大城市的著名医院去治,而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已求医治疗了一遍。婆家虽有姐弟六个,娘家虽有兄妹五个,但在给华威治面瘫上,却没有一个人主动来过问,也没有一个人主动出钱助求医的一臂之力,华威的面瘫在他们看来全是小秋一个人的事儿,跟他们无关,而小秋明知自己的处境,也根本不想在钱上求助于任何一个人,而且就是有人愿意借出来三百五百、三十五十的,于事又何补?华威是她小秋的儿子,可也是六生的儿子,是他杨家的人,孩子的祸福,也不是全靠自己的作为,如果他的父亲、如果他的祖辈不给他造福而光给他造孽,自己就是天天念佛,也化解不了他的困厄,她小秋所做错的,就是当初嫁入了这样的家,嫁给了他爹那样的人,在这样的境况下生下了他;她小秋错就错在虽已置身于黑暗,却还向往着光明,她错在没有把自己当盲人来适应黑暗;虽已掉入屎坑,却竟然嫌屎坑里臭,她错就错在不能像屎克郎一样在屎堆里安然自在地生活;她错在竟还有自怜自惜的情绪,她错在不能完全麻醉自己,不能使自己的心灵完全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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