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浮尘》五 婚后

    父母来县城时自是带着那个收养的四姑妈的孙子海蛟的,来后小姑妈就把这孩子天天叫到她家去玩,对其关怀备至,也许正是念在和海蛟死去的奶奶的姐妹情分上吧.
    那时,小秋的小妹正在县城第一高中读书,是母亲托她小时好友的丈夫―――时任县一高的窦校长才得以转入这所县里唯一的重点高中的.星期天或别的天有时间也会跑回这个父母租住的小院里来,在父母面前装会疯卖会傻.因她是最小的孩子,父亲的巴掌和鞭子就极少能落得到她身上,再加上她又会腻歪人,那些小秋绝说不出口的讨人好的肉麻话,她则能张口就来,这就正迎合了母亲,对于经常受父亲的气的母亲来说,她那些话不啻于雨露甘淋,给母亲那倍受父亲蹂躏的心灵以温暖和滋润,所以母亲视她为心头肉,不啻于哥哥在母亲心中的位置.所以,每当小妹到来时,母亲就会露出她那少见的怜爱的笑.
    小妹见到大姐自是很高兴,因为有了和她谈天说地的对象,也有了听她讲小秘密的人,也有了和她讨论学习题的人,小秋当年也读完了高中,语数外三门主课当时的成绩还很不错,在这些课程上和小妹还能作一些交流,某些地方还能给小妹指点一二.小妹一见到大姐就给个亲热的拥抱,然后又逗逗小外甥,对于威儿的嘴歪,小妹自有她的一套安慰人的高招:她向大姐掰着手指数她所知道的丑男娶美妻的事例,然后下结论:这年头男人越丑美女越爱,华威的嘴歪根本不会妨碍他娶到漂亮的妻子!俗话说“有好汉没好妻,要饭的娶个花滴滴”,这世间事还真不好说,小秋也被她说得心头一松.
    对于父亲,小妹表面上很恭顺,但在心里是很有意见的,因为小妹还在读初中时父亲就老说:“一个女孩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稍稍认得些字,会算简单的帐不就够了!看看你大姐,上学上那么多年又上出什么名堂来了?要是考不上大学,学的东西还不是就馍慢慢吃完!”到妹妹读高中时,学费父亲都不愿给她交,好在还有三个已经有能力赚钱的姐姐和一个哥哥,小妹就向他们要,哥姐们自是给她钱让她交学费,还经常给她的零花钱。资助小妹上学费用最多的是大妹和二妹,尤其是大妹,对小妹倒也真的很慷慨大方;小秋因为婚后的日子一直不好过,六生又不能挣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对小妹就只能资助点零花钱,就只好在精神上给小妹以鼓励,早在上初中时,小秋就和小妹说,上学不单单是为了考取大学,其根本目的是学习知识,能考上大学固然好,就是考不上,多读几年书,多学些知识对将来总是有益的。小秋还常常告诫小妹,无论平时成绩有多好,都不要声张,以免别人对自己期望过高,徒增自己的精神压力,就比如大姐我吧,如果小学初中时代没人知道成绩好,到了高中时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精神压力呢?小妹也认为说得有理,考得了好成绩只是回家炫耀一下,对亲戚和邻居们却从来不提自己的学习成绩,不声不响中就已经读到高二了。小妹有时来这小院,还会带上一些英语的或者是数学的学习资料,向母亲撒完娇后就安静地学习一会.小妹进入高中后.学习很努力,那积极上进的心劲倒很像学生时代的小秋,只是好运气抛弃了小秋,既没让她金榜题名,也没让她嫁个好男人,如今儿子威儿又得了这难治之症,小妹,未来的命运会是什么样的呢?有大姐的前车之鉴,总应该要比大姐好得多吧?能有个很有能耐的妹妹,也是小秋的光荣,小秋是真心为小妹祝福的。
    在这段暂住的日子里,有时小姑妈也会邀小秋母女去她家说话聊天,但有次这位小姑妈说的话确实不是人话,让小秋想起就来气。一天下午,小姑妈邀小秋母女去她家闲聊天,竟当着小秋母亲的面对小秋说:“你大和你娘还不如离婚算了,现在你们兄妹几个也都长大了,想来不会不要你娘的。离了婚,你大再找,就是合法的了。不离,他心里憋屈,怕憋出什么病来。他又老是和你娘找事,又是牵扯村里不相干的人,他自己也要在外面胡闹,那可犯重婚罪啊!和你娘离了,就不犯重婚罪了。要说你娘和村里的人相好,那纯粹是你爹胡说的,在这点上,我是完全信任你娘的,别说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说句打嘴的话,就是再年轻十岁,就你娘那模样,谁会和她相好?又不是长得俊。”
    小姑妈的这番妈把小秋听迷糊了:什么犯重婚罪?难道是父亲在外面养的有女人?还是父亲打算再找个女人过日子?这种事可是从不曾听父亲或是母亲讲过的,父亲老是诬陷母亲和别人相好,倒是真的。且小姑妈这番话明显透着同情怜悯弟弟而瞧不起弟媳的味道,小秋斜眼一觑母亲,母亲的脸上已有了不快的表情,只是在强自压制着。小姑妈从母亲嫁入家门那天起,就对她不满意,包括奶奶也瞧不起小秋母亲,嫌小秋母亲人丑个子矮,娘家又穷。小秋还记得儿时奶奶曾说过母亲陪嫁的那只大箱子,一脚能踢成八掰,以嘲讽陪嫁妆奁的劣质.因嫌弃小秋母亲,小姑妈在小秋父亲和前妻离婚多年后,还经常和小秋父亲的前妻联系,还常请那个女人到她家去,那时小秋的哥哥已经在小姑妈家寄读了。还是小姑父看不下去,责怪小姑妈说:“都已经离婚多年了,你还和她来往干什么?你看看,娃子(小秋哥哥)都这么大了,难不成你再让你弟弟和娃子他娘也离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你让那女人来,我可不让!”有了小姑父这番义正词严的训斥,小姑妈才渐渐疏远了那位小秋父亲的前妻,一个被小秋父亲也是以莫须有的绯闻事件打走了的苦命女人。关于父亲和他前妻的故事,小秋母亲不止一次地向小秋讲述过,那些往事自是小秋母亲从父亲嘴里、从公婆嘴里、从乡邻们那里一点一点探听来的。
    当年,父亲曾任队里的会计,因为有事要商量,队里的队长就难免频频去他家里找他,结果,却让父亲怀疑起自个妻子和队长的关系来,就关起门来审妻。本就没有的事,前妻自不会承认,小秋父亲却打着人家要人家承认,那位女人挨不过,也气不过,只好在一天夜里逃回了娘家,于是父亲就和人家离了婚。离婚时,那个女人已怀有身孕,后来生下了一个女孩,丢在了娘家抚养,这个女孩就是小秋从不曾谋面的同父异母的姐姐。小秋父亲当年长得相当体面,身材中等,体格健壮,五官端正英俊,在那文盲满村的时代,他高小的文化,已算是村里的知识分子,还打得一手好算盘。父亲身上的这些优点让他那位前妻难以割舍,虽挨了父亲的冤枉打并被父亲抛弃,但依然还对父亲心存幻想,多年未再嫁,并常和小姑妈联系,以求小姑妈能帮她破镜重圆。
    在被小姑妈渐渐疏远后,才彻底死了心,后改嫁给了她的表兄。她表兄对她倒也真心实意的好,刚开始日子过得倒也平安,但却因和村人的一次口角,而断送了性命。在一次和村上的一个泼妇争吵时,那泼妇就揭她的伤疤:“你好你原来的男人怎么不要你了?养奸偷汉的货!”只这一句话就触动了这位苦命女人的心事,自己原本是清白的,却被人以淫妇贱人的由头给抛弃了,自己心里已够苦闷的了,哪还经得起别人拿这件事在公共场合嘲弄挖苦!急怒憋屈攻心,立马就疯掉了。她表兄知道后去砸了那个和她吵架的恶妇的家,但已于事无补。后来疯疯颠颠的她就在一个夏天,投进一条漫涨的河里死掉了。
    小秋母亲就是丑了点矮了占,其实人很聪明也很要强,说话也是伶牙俐齿的,但遇上小秋父亲这样的人,也是无可奈何的了,小秋父亲既有严重的大男人主义,有时又会动用家庭暴力,发起脾气来那是惊天动地,而且又不容人辩解,也不和人讲理,只管发他的雷庭之怒,是不管对别人的伤害有多深的.
    那天下午,和小姑妈聊完天一走出小姑妈家的大门,母亲就忿忿地对小秋说:“你看你小姑说的可是人话?说什么离了婚他兄弟就不犯重婚罪了!不光不劝你爹,还支持着他离婚,光觉着自个兄弟珍贵,就不觉得自个兄弟做得过分吗?再说了,离婚的话你爹还不曾说出口过,她倒在这里先讲了!”对于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纠纷,小秋只觉得头疼,作为子女,除了劝双方互相体谅谦让外,她还能做什么?最多也就是背着父亲在母亲面前批评父亲一通,以给母亲一点心理安慰.至于说到父母离婚,小秋自是不愿意看到.对于小姑妈的这番话,小秋听着虽别扭,但也没太往心里去.小姑妈虽对小秋母女态度一直都不怎么好,但小秋心里对小姑妈还是很敬重的,因为小姑妈确实很能干,也确曾帮过小秋父母家不少忙,抛开她对小秋母女的偏见不讲,小姑妈也确算一个正派的人.
    但过了一段时间,小秋和小姑妈之间的冲突还是爆发了,起因竟是因为华威和海蛟两个小孩之间的一次打架.那天小秋正坐在出租小院内发呆,忽听得院外的小胡同里威儿像被蛇咬了一样大哭起来,小秋连忙跑出来看,却见海蛟把华威压在身子底下,正伸着他那鹰爪手在华威脸上抓着!小秋急跑到跟前,却见威儿脸上已留下了抓痕:腮边一个两厘米长的抓痕,鼻梁右侧一个半厘米长的抓痕,腮边的那道痕虽长,但较浅而鼻梁侧的那半厘米,竟是把表皮都抓脱了,红红的往外渗着血.
    小秋急忙去拉趴在华威身上的海蛟,但海蛟竟狼一样地伸嘴就去咬小秋拉架的手!小秋不禁生气,就使劲儿一甩把海蛟甩坐在地上,这海蛟一坐在地上,也哇哇哭起来,那哭声真是悲伤中透着凄凉,凄凉中带着无助,犹如找不到亲娘、天黑迷路、又遇到恶狼的孤单孩子的哭声,极具感染力,这哭声把小秋都吓楞了.
    就在小秋发楞,两个孩子比赛似地大声哭叫时,小姑妈已转过墙角,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了,边走边嚷:“唉,我说小秋哪,他们两个小孩打着玩儿,你作为一个大人,哪合得着去打一个孩子呀!”小秋知道是小姑妈误会自己动手打海蛟了,就向她解释事情的原委,并指着华威脸上渗血的抓痕和自己手背上的小牙印让小姑妈看.但小姑妈依然是不依不饶,仍然扯着高嗓门在那叫喊,说什么这是你四姑的亲孙子,和你爹的亲孙子有什么区别?你可不能因为这孩子爹娘都不在面前而虐待他!又说什么这事儿没人管,但她得管。
    小秋听了小姑妈的这些话,立马就明白了,小姑妈这次发飙并不是针对眼前这件事,而是在借题发挥,借机奚落她本就看不上眼的小秋,并含有警告小秋不得虐待海蛟的意思。小秋此时心里的火也腾地窜上来了,也扯开大嗓门冲着小姑妈叫起来:这次两个小孩子打架,海蛟脸上身上没一点伤痕,而华威脸上却有两道伤痕,其中一个还在渗着血,自己因拉趴在华威身上按着华威打的海蛟还被他咬了一下,手上还有牙印在,难道这些小姑妈都没看见?刚才华威被抓破脸时那凄惨的哭叫声小姑妈就没听见?你就偏听见海蛟的哭声了?作为母亲我难道亲眼看着自己儿子被别的孩子抓得满脸伤痕而不上前拉架?就是不相干的路人看见,也该上前拉开的吧?拉一下架就叫虐待了?海蛟珍贵,难道华威就不珍贵?离家这几个月,海蛟在华威脸上抓了多少道疤,那真是旧伤兼新痕,将来长大了留了伤疤破了相怎么办?你们为什么不管?海蛟不可虐待,那就拿着华威使劲儿虐吧?要说虐待,海蛟是父母收留的,自己的婚姻那么不顺心,正是父母虐待自己的结果,自已没事儿都没心情走娘家,都不在一块儿过日子,我怎么能够得着虐待他?就是够得着,在父亲暴力的高压下,自己又怎么敢?要说虐待,换成是华威受虐还差不多!自己离家打工不到半年,两边四个老人竟还让孩子发高烧引发腮腺炎,又转成面瘫,就这样自己还没敢轻用虐待这个词,自己拉一下架反成了虐待了?!小姑妈你说这话可讲良心?再者,目前是在你家门前,你是主人我是客,就是想表达你关心海蛟、怕海蛟受虐待的顾虑,你完全可以把我喊进你屋里,关上门去,随你怎么训,作为小辈的还不至于还口,就是你教训得不对,也不至于不给你面子,可现在,你竟然站在大街上,叉着腰,扯开大嗓门,一副和仇人开战的架势,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你又喊又叫,存心羞辱,你让我小秋情何以堪、颜面何在?
    小秋一旦怒火上冲,发作时就怎么狠怎么说,这点有点像父亲,也许是遗传吧。母亲听见小秋和小姑妈嚷嚷起来,就赶紧出来劝阻小秋,但小秋一看到母亲就想起这些年来小姑妈对待母亲和自己的白眼,心里更气,说话更狠,声音更高。母亲刚开始还劝,后来就站在一边看着,也不吭声了,母亲心里也早就对小姑妈不满意,此时正好借小秋的嘴巴给自己也出出气。
    小姑妈万万没料到平时老实柔顺的小秋,此时竟然一点也不让着她,她也没想到小秋还能把话说得头头是道,完全能驳倒她。平时要强惯了的小姑妈只气得脸色发黄,身子发抖,嘴角因和小秋争吵还冒着白沫。临了小秋又冲着她狠狠地嚷了一句:“你要是真疼海蛟,你要是真怕别人虐待海蛟,你就把海蛟接过来你抚养呀!海蛟的奶奶是我爹的亲姐,也是你亲姐呀!”此时周边的街坊邻居也都走出来看热闹了,有的人就劝说道:“都少说两句吧,自家人别伤了和气。”此时母亲看小秋发泄得差不多了,小姑妈也气得快受不住了,就推着小秋回出租小院里去了。
    此时父亲倒是没走出小院,也没对小秋发脾气,他这是在顾及到自己是在姐姐这边租住,顾及姐姐的面子,不便于发怒,另一方面,他也考虑到小秋正因华威的嘴歪而憋了一肚子闷气,而小姑妈则在这节骨眼上给她难堪,那她顶撞小姑妈也是在所难免。所以,当小秋被母亲推回小院后,父亲只是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和你小姑吵什么,她是长辈,任她说两句不就完了!”小秋对父亲这些话也不回答,只是把威儿拉过来看他鼻梁侧的抓痕,然后出去买了创可贴给他贴上,但最终还是在威儿的脸上留了疤,好在随着岁月的流失,华威的成长,这疤就慢慢变得不太明显了,只有离近仔细看时才看得到。
    和小姑妈吵架后的第五天,也是华威在县医院治疗的最后一天了,第六天时父亲就要回家,不想再呆在这里了,以父亲的话说就是生意也不好做,自己有家,老呆在这里算怎么回事。于是收拾了一下,把那些被褥和日常用品装在那辆农用三轮上,又和小姑妈打了声招呼,就开着车载着小秋母亲、小秋母子和海蛟回乡下的自家了。
    回去后,华威右这的嘴巴仍然有点歪,特别是笑时更明显,右边的眼睛睡觉时还是不能全闭上,有那么一条细缝,而且眉头也不会皱。小秋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该怎么办呢?还得接着想办法啊!自己没有钱,否则就带着儿子去北京治,如果指望借钱去治的话,向谁借呢?谁有几万块在那等着你来借呢?再者,如果花去借来的几万块要是还治不好呢?情况岂不是雪上加霜?于是小秋就决定向已经落户在许昌的哥嫂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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