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师的婚事》第37部分阅读

    降温,冷冻,凝结,成了最坏的消息。
    全县老师都在填写一张信息表,说是辛县要实行工资套改,教师工资要全县统筹了。这就是说,乡镇教师的工资就跟县城的老师工资一样有保障了;但很快又有人说,“民办”学校的老师不在此次填表之列。这让泰云的老师们感觉像从深坑中又一下掉进了更深不可测的冰窟窿里——如果真那样的话,他们就真的变成了“临时工”,泰云一倒,什么也没有了。
    时值辛县两会即将召开,老师们通过各种方式向代表们反应他们的实际问题,还把印好材料悄悄递到参会的代表手中。有的老师就给市里省里的相关部门写信。
    事情的影响就这样慢慢地扩大。
    任南德重新上台后,也加强了学校管理。但由于时势不同,许多老师对学校的管理制度有相当大的抵触情绪。有时老师们出门去反映问题,就直接对门卫说:“饭碗都没了,谁还理会你们这一套。”门卫说:“这是任校长制订的制度,我们只是执行。”老师们说:“谁不愿意老老实实地上班,当老师的哪一个又愿意丢人现眼地东跑西颠?任校长端的是铁饭碗,我们的死活谁管?他管?你管?”老师们都带着情绪,门卫被搞得很无奈。
    任南德有时就跟方心宁发牢马蚤,唉声叹气,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泰云教师向各级相关部门反映情况的事越来越多。
    方心宁对任南德说:“你知道‘慎独’的意思吗”任南德说:“好像是说,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自己也要好好干,不需要别人监督。可我们的老师有几个能做到‘慎独’的?”方心宁说:“知识分子应该说在自律方面要好一些的,可老师们为什么恰恰相反,看都看不住?”任南德说:“你说得很对。看来不是我当校长的问题。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方心宁说:“发牢马蚤肯定是没用,我们要跟老师们一起去找让大家无法‘慎独’的外部因素,然后再对症下药。”
    任南德叹了口气,说:“这样说来,还是我的责任。”
    刘墅的婚假结束了,回来时给大家带回了省城及南京、上海等地的一些特产。几个老师很快找出几个理由来“宰”刘墅:一是结婚,正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二是刘主任官复原职了,双喜临门。没有理由不庆贺一番。大家在他的新房里闹腾了半天。刘墅又没办法撵。只好带着他们去饭店撮一顿。
    一顿饕餮盛宴,总算让大家暂时忘记了工资统筹的烦恼。
    散席后,在回家的路上,刘墅清醒过来了。直跟方心宁抱怨:算计失误了,没让老师们凑份子,还是免不了请大家吃饭,赔大了,结账结得手哆嗦。与其说他这是抱怨,倒不如说他是在显摆,因为那腔调里,有一种有钱人特有的架势。倒也是,虽说彩票没中了大奖。可守着个能挣钱的媳妇,还有何担心的?钱是王八蛋,花了再去赚嘛。
    刘墅催方心宁快点儿结婚,婚后最起码有人疼。在家里,老婆知冷知热;在外头。家里有人牵挂。就是到了田家村,丈母娘为闺女疼女婿,那滋味,可真他妈让人陶醉。
    好话不重三,重三狗也嫌。可就是这些内容,刘墅说了不止多少遍。说不清是不是醉话,反正这是刘墅最感兴趣的话。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方心宁不能不相信,刘墅的幸福简直就是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
    这天,方心宁正在上课,任南德匆匆跑来找他。他当时还吓了一跳,看任南德严肃的表情,以为自己的教学方法又在他那里出了问题。听了任南德解释,他才知道,是姐姐方心灵突然打电话到学校,说方母病情又突然加重,已经打了12o。
    任南德说:“你去吧,我来给你盯着这节课。”
    方心宁来不及说谢谢,回办公室拿自己的手机。手机上果然已经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了,都是姐姐打来的。
    等他匆忙赶到医院的时候,方心灵还在抢救室外流眼泪呢。方母的心脏病突然发作,现在还在里面抢救。方心灵见了弟弟,捶胸顿足,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娘。
    一位医生,正是上次给方母看病的那个,走过他们身边,数落道:“有病不好好治疗,非闹着回家不可,现在加重了又哭。哭能比药管用?”俨然把方心灵姐弟俩看做了天下最不孝敬的子女。也难怪医生会这样说,在辛县的农村,不尊老不养老,老人有病不给医治的事时有发生。
    方心宁站在那里,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了。自己对娘孝敬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娘一个人在老家过了许多年,生病之后又一直寄居在姐家,自己甩手不管,忙起来的时候忘了娘,想起来的时候又没时间。到底自己忙了什么?上不能孝敬老人,中不能替姐姐解忧,下不能帮助外甥外甥女解决点儿实际问题。真真正正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呀!
    方心灵过来想劝劝弟弟,可话还没出口,自己又哭上了。
    两个多小时后,医生才允许姐弟俩进去探视。方母已经苏醒过来了,看到两个孩子,有气无力地问:“怎么又在这里?我不要来医院,你们就是不听话。快送我回去。”方心灵眼里噙着泪水说:“娘,还说呢,你快把我给吓死了。”方心宁说:“娘,你还是安心治好了病再走吧,要不我们又该让医生骂了。”方母拉住儿子的手问:“宁宁,你跟娘说,你真的跟纪老师好了?你真的要跟纪老师结婚?”方心宁点点头。方母又问:“那她是不是得了那种不好治的病?你一定要跟娘说实话。”方心宁说:“哦……哦……是贫血,我姐不也贫血过吗,你还给她找偏方,姐夫还给她买阿胶什么的,现在姐姐不挺好的吗?”方母说:“有人说,她得的这个贫血,也是一种癌?”方心宁说:“这可真是瞎说。”方母说:“我向你们学校的刘老师打听过了。”方心宁说:“刘墅?他懂什么,他就知道买彩票。”
    方母又像从前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
    一会儿,护士进来把姐弟两个撵出去,要病人休息。
    方心宁心想,这个刘墅说话太不注意了。像这样的话,能向老人家说吗?而他心里也清楚,自己还是在骗娘,因为纪红飞连理都不理自己,就更别说要嫁给自己了。那只是缓兵之计,无奈之策啊。
    善意的谎言往往容易穿帮。唉,要能了却老娘对自己婚事的牵挂,那也是孝敬呀。
    38
    教育局长齐广宣开会回来后,首先来到了泰云学校。找到方心宁,具体询问了泰云学校最近的情况。齐局长对学校领导层的最近一次调整感到非常惊讶,原来袁副局长所做的一切他才刚刚听说。当时,袁副局长打电话告诉他说泰云学校里又出了乱子了,并主动请缨要过去调查解决。齐局长没想到他会调整学校的领导班子。
    齐局长说,泰云学校当前以稳定为重,主要任务还是要消除老师们内心的不安定因素。泰云学校有近2ooo名学生,1oo多位教师,牵扯面很广,搞不好,会影响教育在社会上的声誉。
    任南德也来了。齐局长很严肃地说:“又忙什么了?一个校长,不能整天和外界联系,把校内事务搞好才是正经。”任南德心里哆嗦了一下。要知道,他最怕上级领导不信任他,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可自从这次重新做了校长,他真改主意了,死了开药店的心,决定要好好干一场。他为了防止自己后悔,已经把手里的钱交给程威帮着理财了。
    他干笑了下,说:“我天天忙学校工作,你可问问方校长,问问老师们……”
    齐局长打断他,先解释了关于教师工资统筹填表的事,说那只是一个摸底,至于怎么执行,还有待进一步商讨。他还带来一个信息,说省教育厅要下大力气抓素质教育改革,虽说这次大规模的教育改革是以高中为突破口,但是初中也不能坐等改革成果,也要同步进行。实验中学包括泰云学校作为初中教育的龙头学校,必须先行一步,把各项工作落到实处。他说:“只要咱老师们为全县的教育事业做了贡献,县里上上下下是不会忘记的。眼前大家应该把心思用在工作上,学校毁了,县里的领导和老百姓会怎么看我们?到那时候可真不好收场了。”
    方心宁也觉得局长这些话说得声音不高,但却很重很重。
    任南德连声说是是是。
    齐局长走后。许多老师来向方心宁打听工资统筹的事情。方心宁转述了齐局长的话,并跟大家一块认真分析了当前形势,觉得眼下首要问题确实是要把学校的工作做好,然后才是向有关部门正常反映问题。如果只盯着眼前利益不放,就很难得到别人的同情与支持。
    危机意识让老师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再度团结在一块。
    方心宁心里明白,要想维持学校的正常工作,自己的举动变得越来越关键了。他只能勤奋工作,既要无愧于心,无愧于全校师生,又要对得起上级的嘱托。
    方心宁也挂念着纪红飞的病。希望她能快一些好起来。但她毕竟筹到了钱;更让人挂念的是张量。因为他治病的钱还没有着落。他不止一次到红霞大酒店去看,希望那里生意兴隆,可以源源不断地支出钱来把张量的病医好。但他每次去看,结果都是失望而归。因为那里永远都是铁将军把门。他只好再到网上一回回地查看自己发的帖子。他惊喜地发现,那帖子渐渐受到了网友们关注,其中,“几点吉庆”“一棵松”“凌绝顶”“我爱这世界”等几个网友的响应最积极,他们一块儿在帖子上呼吁大家尊重生命,献出自己的爱心。
    没多久,方心宁接到了我——“几点吉庆”给他打来的电话。我和“一棵松”受其他网友的委托,到泰云学校了解具体情况。对此,方心宁很理解。社会上现在需要救助的人多,借人们的同情心来行骗的不法之徒也多。网络世界看似虚拟,其实联系着现实生活中千千万万实实在在的人。如果在不被核实的情况下就可以得到捐助,那么坏人籍此行骗的伎俩必然会盛行于世。
    无论如何,这个电话让方心宁沉重的心总算轻松了些。网络有着不可估量的力量。关注张量的人越多,他获救的希望就会越大。
    下午,方心宁接待了我们,并陪同我们到医院去探望了张量。张量脸色苍白并有些暗黄,双眼无神地躺在病床上。见到方心宁,他好像一下来了精神,说:“老师,我要回去上课……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你跟他们说说,让我回去吧。”
    方心宁安抚了他,错开话题。
    我向医生询问张量的病情,并为他拍了些照片。之后,在方心宁的陪同下,我们还去了关押张老板的蒙冲县看守所。经有关部门的特别允许,我们见到了张老板。方心宁和张老板见了面,一时无语。当张老板听说我跟“一棵松”是专为帮助张量而来的时,激动得两手发抖。那表情,你无论如何不能与什么“张辣手”的名头联系起来。那样一个看似鲁莽的汉子,就在此时,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也哗哗地流下来,嘴里一迭声地说着“谢谢”。这个镜头,也被我拍摄下来。
    我们在网上发布了关于张量病情的最新消息,还给张量专门开了一个救助账号,并呼吁:生命无贵贱!囚犯的儿子也有活下去的权利!张老板的惊天一跪特别引人注目,在网友中的关注度越来越高。有网友留言:“张量的事让人感受到了大爱,即使大人触犯刑律,孩子又有何辜?能有这么多的热心人为他呼吁,真正彰显了一个民族的理智与大义。我自己也曾经因年轻气盛触犯刑律,也是热心人对我及家人的关心感化了我,让我走上回头路。我们现在救了小张量,也许还救了他的爸爸,救了一个家庭。”
    张量的命,或许就拴在这网上了。方心宁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之余,就常常去上网,回答一些网友关于张量情况的提问。
    他的言行和思想已经远离了同龄人所应有的,除了看百~万小!说写点儿东西,除了在学生们出操的时候也跑跑步,他似乎没有特别的爱好,不玩牌,不打球,不钓鱼,也从不去这样那样的俱乐部。
    39
    学校的各项工作本来就忙得方心宁不可开交,加上娘、纪红飞、张量的病,都赶到一块来了。他的心被许许多多的事情堵得严严实实。
    现在,他忽又听说,副县长刘大庆要调走了。
    其实,方心宁与刘副县长并不相熟,但他的心还是一下子悬了起来。在刘副县长去学习之前,他就想找他谈谈关于泰云学校的事情,可至今也没见上面。这下好了,人都要调走了,还怎么来关心泰云?又怎么解决泰云学校这许许多多悬而未决的问题呢?
    张风、肖叶蒙来到方心宁的办公室。虽然已经官复原职,但他们早已经明白了一点:这小官儿不过是沾在草尖上的露珠,经不住风吹草动,所以不能太当回事。他们常常聚到一块,谈工作之外,也扯扯淡,解解闷。
    张风说:“听说这次调整,我们县里的领导调整了不少。”肖叶蒙说:“昨天我听王利威说起过。”张风说:“终于跟人家王利威说话了?”刘墅说:“两口子打仗不记仇。”肖叶蒙说:“我现在呢,是事业没一点儿,再要是家庭也没了,那我也就么也没有了。再说,我自己都有点儿不相信,我们家王利伟真的跟变了个人似的,你们说听什么样的讲座能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她那一脸的幸福,真是很长时间看不到了。
    张风说:“怪不得泰云不行了,原来是风水轮流转,已经到你家呀。”肖叶蒙过来就是一拳,正打在痒处,让张风笑出了泪。
    方心宁没笑,说:“置于死地而后生,学校这个样子,也许不是坏事。”对于学校的事,他心里也没有底儿,只好这样宽慰一下自己。也宽慰一下别人罢了。
    如果被浸在一次又一次的坏消息里,任是什么人都会被腐蚀净尽的。好在方心宁又得到一点儿慰藉——“几点吉庆”和“一棵松”告诉他,由他们具体负责的捐助已经收到善款近三万元。近日,这笔钱将由二人一块儿送到张量妈妈手中。肖叶蒙也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说纪妈妈的娘家堂弟终于同意借给她二十万元,等房子卖掉再还。这就是说,纪红飞的救命款已经筹齐了,依照现在的医疗条件,纪红飞说不定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回来的。
    方心宁从心底有些高兴,细想想。才一转眼的工夫。娘的病情也稳定了。纪红飞和张量的病也不会是什么问题了。这时,学校也快放假了,工作就要告一段落,自己可以帮着姐姐去照顾娘。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方心宁忽然对黄花生所说的“穷则善本。达宜洁持,悲当自蔚,乐亦怀忧”又有了新一层的理解。当处在最困难的时候,他真恍惚出现过死的念头,觉得生活的意义不过在于见识了一下这个世界,从这个世界上走过一回也就知足了,可以放心地闭上眼睛一了百了。但黄花生的话对于他,尤其是对于做老师的他来说,实在是起了极大的作用。他明白人活在世上。就应当有责任意识。他也终于清楚了自己为什么觉得自己忽然老成了很多——那是对生活对生命的理解深刻了。这样说起来,他不是没有爱好,反倒是有更大更有意义的爱好。
    好像是有预感一样,方心宁到传达室去了一趟。果然,软抄信又来了。只写了八个字:“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它出自《论语》,是做一名好老师甚至好领导的基本条件。
    方心宁忽然怀疑,这些软抄信的内容,与黄花生跟自己说的那句话何其相似!难道这些信都是他给自己写的?可他只是个小商贩,跟自己也并没有太多的交往。
    命运与环境让一个人继续变化着,方心宁内心在承受,在担当……
    泰云学校刚组织完期末考试,我与“一棵松”再次找到方心宁,要他陪着一块儿去医院探望张量,同时把网友们捐献的钱交给他。但此时的张量已经转往了天津的一家大医院。
    经过大家商量决定,由方心宁与张量妈妈取得联系,把钱给她电汇过去。
    “一棵松”因为事忙,随即离开了辛县,我因为对方心宁的故事特别感兴趣,便留下来住了几天。
    方心宁就把我安排到了刘墅的宿舍里。刘墅结婚后,他的宿舍一直闲着。
    处理完学校的事回来,天已经很晚了,可我不想去刘墅的宿舍,而是一直在门口等候方心宁回来。方心宁只好让我跟他一块儿挤在自己的房间里。
    入夜时分,我没有丝毫睡意。留下来毕竟不是为了睡觉,我有好些话想问方心宁。
    我说:“现在当老师也不容易。”方心宁说:“唔。”我说:“如果不是因为当了老师,你不会跟泰云扯上关系。目前看来,泰云的发展前景并不妙。”方心宁说:“说起来,泰云也只是个特例。泰云是实验中学的试验田,几年来关起大门搞教学,并没有主动地跟有关部门搞好协调,老师们的工资关系、养老保、医疗保险都被撂在了一边。学校教育是社会行为,绝不是仅仅把学生教出成绩就万事大吉了,还涉及到方方面面。现在问题来了,盲目发展,造成资金困难,学校工作难以为继。我并不否认,个别部门惰政也是有的,监管不力嘛,可更主要的还在于学校自身考虑不周。同样是办学,办同样的学校,人家泰灵初中部至少目前还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但老师们是无辜的,学校出了问题,不能让老师们去承担后果。”我问他:“现在遇到这么多困难,如果有机会让你跳出教育圈,你会做怎样的选择?”方心宁说:“生活是很现实的,没有‘如果’。真现实一点儿说,我最大的希望能有个安静的环境,不要有这么多的烦恼,好好地教几天书。我的性格,我自己最了解。”
    这天夜里,我与方心宁谈了很久,对他又多了一层了解。我自己也是一位教育工作者,在具体的工作和生活中也有很多的困惑,也曾牢马蚤满腹,也有过消极怠教行为,但方心宁的话似乎是一双灵巧的手,竟能一点点儿在开解我的心结。
    4o
    泰云学校放寒假了。
    人去楼空,方心宁望着窗外,尽力地梳理自己的思绪。
    满院子乱纸飘飞,校工正在慢条斯里地清扫。对面楼上,那棵曾经吸引他注意力的爬墙虎,长长的叶柄如根根细线,将几片干缩的叶子悬在错纵的枝蔓上。原来,叶子不是因为季节的原因自然凋落,爬墙虎手腕粗细的主干让人硬是给折断了,过早干败的叶子有几片仍然坚持在那里,好像心有不甘,不愿离开母枝,一任北风吹得它们浑身发抖。它们的心里会不会有怨恨?不知要经过多少年,它们才长到现在这个样子,不料遭到如此摧折,不知这些,该不该算在学校管理的账上。
    方心宁觉得很心痛,也是因为一段时间以来事情太多,自己无暇顾及这些杂事。现在,他第一次关注到爬墙虎的惨状,且惨案绝又不是发生在近期。它也是有生命,可谁会去关心一棵树呢?自己不也是在偶然间看到它才生出这点儿同情来吗?甚至这点儿同情心也是因为联想到了自身的经历。
    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了,方心宁傻傻地坐在椅子上,非常放松地。
    他想,该去医院里看看娘了,对了,还有纪红飞和张量。
    一种怪腔怪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校长,你可好呀。”方心宁忙转身去看,只见一个身着检察服的年轻人英武地站在他跟前,一脸严肃地盯着方心宁。那眼神,让方心宁心紧了一下,尽管自己没有做任何亏心的事情。
    要说这方心宁,毕竟还是个老实实在人,他此时正努力地自省:是呀,自己工作还算勤恳,作风 绝对正派,不赌博,没打架。贪污受贿沾不上边,这执法人员怎么找到自己门上?
    正在方心宁为这对突如其来的事疑惑时,对方开口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乐意’乎?”说完,他“扑哧”一声笑出来,原先紧绷得有些变形的面容也恢复了原状。
    方心宁一下子认出来了,好小子,站在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为他担了不少心的赵亮。
    赵亮的事再说起来真有些话长了。他从红霞出来,黑山镇中的新校长已经上任。态度也非常坚决:没岗。赵亮拿出从县里带回去的一些材料让他看。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校长全给他扔到走廊里去了。赵亮终于又冲动起来,与他大吵了一架,互相都骂了祖宗。一气之下,赵亮办理了辞职手续。但他很快就懊悔了。因为他想去做律师,可证件考出来也得时间呀,他又绝对不想再跳回农门,要在辛县这样的小地方维持生计并不容易,更何况双亲是老来得子,年事已高,不能劳动,全家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他的肩膀上。他想先到南方去边打工边复习,因为父母健康的缘故。几次都未能成行。
    要么说天无绝人之路。正无可奈何之际,碰巧辛成检察机关招考公务员,他就报了名。招考简章里本来有这样一条:中小学教师报考,须经县以上教育行政主管部门同意。这一条,就等于已经把许多中小学教师拒于公务员招考大门之外。也是赵亮幸运。因为辞了职,所以顺利地报了名,并过关斩将,最终被录取了。又过了几个月,也就是在上个月,他正式接到了录用通知。这期间,他还以为自己被人给顶下来了呢,天天在家等消息,做什么事的心绪都没有。
    这正是,有福之人不在忙,无福之人瞎慌慌。赵亮的高大外形与俊朗形象,特别是这几年在社会上的磨砺,让他脱颖而出;而那些天天沉迷于书本中,连续几年考不中的却大有人在。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十分复杂。他说他曾来找过方心宁,可那时方心宁已经去了省城。
    现在,他就在辛成市检察院工作,这次回辛县老家是为了探望父母,顺便过来打听一下方心宁的情况,没想到正赶上学校放假。
    赵亮说:“要不是考到检察院里去,我还是没脸来见你。当年,我也多亏了从红霞出来。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是不是你让张老板把我辞的?”
    方心宁说:“没有什么疑问,你得相信是你自己幸运。”
    赵亮忽然脸上一阵红,说:“我还有个事,你说……”“什么?”方心宁看他吞吞吐吐地,就问。赵亮说:“哥,你给我拿个主意……原先那女孩到辛成去找我了,要跟我和好……”方心宁说:“这个问题,你肯定想过很久了。看来你还是对她当时提出与你断交的事念念不忘,其实,我们可以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她出了你那样让人误会的事,你会怎样?你就是不相信那是事实,你受得了别人的白眼吗?”赵亮说:“是,哥,我明白了。”
    两人又谈到了张老板。
    赵亮说:“辛成市扫黄打黑的决心很大,这一回是要动真格的了。张老板的这件案子,检察机关早就介入了。”方心宁说:“我担心的是,张老板的孩子现在得了白血病,财产全部查封了,拿什么给孩子看病?”赵亮说:“这事我也听说了。但据我了解,张老板并不像社会上传说的那样是什么‘辣手’,拥有这个绰号的,很可能另有他人。其实,他的胆子并不大,除了讲义气之外就是一个没脑子,做事鲁莽,但人心真的不坏。我在红霞时,跟他来往的人里有好几个很神秘,他们中肯定有心狠手辣的人,只是张老板从来不让我跟他们接近。事情闹到这么大,应该是他交友不慎。我已经把我了解的情况向领导反映过了,看案子进展吧。”
    天不早了,赵亮执意要回家。方心宁骑上自行车送赵亮。
    在路上,赵亮告诉方心宁,二铁的二姐夫最近受了处分,同时他们所里几个临时招用的工作人员也被开除了;其大姐夫做的很多事虽然不好查证,可大家也已经了解了这个人的品行,都知道城关信访办有个刘大坏。方心宁想,不管做什么,有做就有报,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一个人民警察,置“人民“于不顾,一个信访干部,不去化解民怨,却用自己所见识过的手段去挑事,真不知政府养活这样的人意义何在。
    途经纪红飞家的门店,他们看到那里防盗门紧闭。商铺转让的广告,冷冰冰地贴在最显眼处。那是纪妈妈再三要求肖叶蒙给贴上去的。方心宁走上去用手拂拭这张广告,脑海里浮想联翩。如果眼前的这些烦心事都只是一场梦该多好!这里应该还是生意兴旺,纪妈妈也应忙中偷乐。
    赵亮看着方心宁傻傻站在那里,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时,方心宁的电话响了,竟然是纪红飞的号码。从省城回来后,方心宁一直不敢奢望能接到纪红飞主动打来的电话,所以一看电话号码倒有些紧张。
    他抖抖地把手机举到耳边。
    电话那边是纪妈妈的声音:“小方呀,放假了吧?”方心宁说:“放假了,婶。”纪妈妈说:“在学校呢?”方心宁说:“在,啊不,在外面,正经过你家门口。”纪妈妈说:“红飞要出院了。”方心宁问:“出院?都好了?”纪妈妈解释说,是纪红飞告诉她,医生们经过慎重的诊断,断定她的病不是再生障碍性贫血,而是轻度的血小板减少症,病因不明,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治疗,可以院外调养。
    方心宁高兴地说:“真的,现在的医疗技术就是发达,那什么时候出院?”纪妈妈也有些兴奋,说:“今天,今天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方心宁说:“那太好了,我马上就去接你们。”
    一个骑摩托车的男子过来,把头盔一掀,问道:“这是你的房子吗?还能再便宜点儿不?”方心宁说:“房子不卖。”说着,他过去把那张广告一把撕下来,骑上车飞速地向县医院赶去,竟然忘了赵亮的还站在那里。
    骑摩托的男子见方心宁这样,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赵亮听:“这人有病吧?”
    “你才有病!”赵亮义正辞严,把男子唬得赶紧跨上摩托车溜走。
    方心宁来到方母的病床前,握着方母的手说:“娘,我不骗你吧?纪红飞马上就要回来了。谁说她得的是不好治的病?那全都是骗人的鬼话。我现在就去接她回来。”方心灵说:“那还不快去?接回来也让娘放了心。”
    方心宁忙给任南德打电话请假。任南德听说了,也非常高兴,当即决定把原订于第二天召开的领导班子会推迟,单等方心宁和纪红飞回来。
    41
    方心宁觉得,既然纪红飞的病好了,与她之间的障碍也就不存在了,何况是纪妈妈主动打来电话呢?所以尽管他还没有得到纪红飞明确的表示,但心头还是涌起一种幸福感。方心宁顿时觉得什么都变得那么美好了,坐在公共汽车上,心里又哼起了歌谣。也许是年龄的关系,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忌地哼出声,而是在内心美滋滋地唱,那旋律只有他自己领会。
    看他摇头晃脑的样子,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心里到底有多甜蜜。
    来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很晚。纪妈妈说:“红飞老是说不用急着办手续,这下好了,人家下班了,只能等明天。”纪红飞说:“我已经在这里待了那么长时间,也不在乎这一天了。”纪妈妈埋怨道:“昨天急着要走的是你,今天不想走了的也是你。”
    方心宁对纪妈妈说:“婶,今天你到招待所好好休息一晚,我在这里陪纪老师。”纪红飞笑着说:“你不这样喊我,我都快忘了我是老师了。”方心宁没明白她的意思,其实是不愿他这么严肃地称呼她。
    从前的事再也不用提起了,好象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才是理所应当的。一对一直相互牵挂着的青年男女,谁也不用向对方开口说“我爱你”,但他们之间默默对视的眼神,已经把这句话所要表达的内涵最充分地表白出来。
    方心宁去医院旁的招待所里安排好纪妈妈,又匆匆赶回到医院里。
    纪红飞不在病房,方心宁找到了值班室里。见一位女医生在值班,他就问起纪红飞的病情。医生表情木讷地说:“我们一直采取的是保守的治疗办法。上个月,她说她感觉好多了,要求我们再次给她会诊,我们就重新给她做了骨髓穿刺,但并不能确切排除再障。上一周,我们对她做了两次检查,发现她的血小板居然超过了最低值。我们还感到有些意外呢……她要求回去过个春节,我们本来是不同意的。希望你们家属多做她的工作,让她年后尽量早一些回来复查。”
    方心宁还想再问什么,就听纪红飞在走廊里喊他,可他回到病房,却又看不到纪红飞。
    真是活见鬼了,明明听到纪红飞在叫自己的名字。等他狐疑地在床边坐下了,纪红飞却蹑手蹑脚地向他靠过来。纪红飞刚刚换上一身红色的衣服,已经梳洗打扮过了。方心宁没注意到她,不经意地一回头。吓得当时晕死在病床上。纪红飞忙过去晃他。焦急地呼唤。只见方心宁没了呼吸。脸色越来越难看,无论纪红飞如何喊,都毫无用处。
    她只好大叫“医生”。
    这时,方心宁一下翻过身来把她紧紧地抱住了。可怜她“医”才字刚喊出来。“生”字就让方心宁这突如其来的一抱给憋回去了。
    纪红飞情知中计,欲从方心宁怀里往外挣脱。哪知两人越挣越紧,就这样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所有的忧和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被这从天而降的幸福扫荡一空。
    方心宁深情地看着纪红飞,轻声问:“我上次来的时候,为什么不给我点好颜色,还装作睡着了?”纪红飞柔声地说:“怕你不珍惜。”方心宁说:“是怕连累我吧。”纪红飞的笑脸倏然而逝:“也还要吃药的。”方心宁说:“你已经够幸运的了,我们班的张量……”。方心宁欲言又止。他怕引得纪红飞伤心。纪红飞还一个劲地打听,他只好把张量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听了张量的遭遇,纪红飞非常同情。
    门吱得一声推开,进来一个穿着打扮得很前卫的姑娘,上身穿一件开襟的小袄。领上油亮的棕色兽毛格外显眼,露着抹胸,没有少妇的那种雍容华贵气派,但每一个举动都带着一种年轻的张力;下身穿的是高腰裤,鞋后跟又细又长,走起路来胸摇来摆去,颇显婀娜。
    她的闯入把两人吓了一跳。两人像是做了亏心事,赶紧松开对方。
    姑娘操着江浙口音很重的普通话问:“这里住院的有没有一个2o来岁的小伙子,叫张猛,个儿挺高,眼睛挺大,头发长长的?”纪红飞努力地想想:“你到护士办公室里去问一下吧。”姑娘说了声“谢谢”,就风风火火地出门了,走得太急,屁股扭得非常夸张。
    方心宁说:“听她的语气,那个姓张的小伙子应该是她的男朋友吧?”纪红飞说:“你别乱猜了,她说的那个人已经去世了,我怕说了她会难过,所以才让她去护士办公室问……我真喜欢她那身打扮。当了老师,我从没敢穿这样的衣服。”方心宁说:“可也太露了,那能起到保暖的作用吗?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一定送你一件。”
    夜里,纪红飞躺在病床上,方心宁就坐个矮凳趴在床边。两个人说了一晚的悄悄话,尤其是说到泰云学校的变化,纪红飞更是来了情绪,甚至问到学校里的每一个老师,问到她们班的每一个学生。方心宁一路劳顿,困得双眼再也睁不开,也不知是在回答哪个问题的时候,说着说着就睡了。一会儿,他又一激灵醒来,看到也已经睡着的纪红飞脸上露出甜甜的笑靥,就放心地趴在那里睡下。
    方心宁迷迷糊糊地看到自己与纪红飞在茂密的树林的追逐。纪红飞跑呀跑呀,突然就跑到一个悬崖边上,眼看就要掉到崖下去。方心宁紧赶一步,一把抓住她。只听纪红飞一声高叫,把方心宁给惊醒了。方心宁揉揉眼睛一看,自己紧紧抓着纪红飞的胳膊,是把她给弄疼了。
    纪红飞硬是把方心宁拉到床上。
    两人背对而卧。
    纪妈妈在招待所里左右不放心,半夜起来回病房看看,见他们两个睡得烂熟,才放心地回了招待所。
    太阳很高了,方心宁和纪红飞还没醒。倒是纪妈妈,老早就起了床,买了早点来到病房。两个人还蒙在一个被窝里背对着睡觉。护士也没忍心叫醒他们。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