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弦》微弦 第一百四十七章 蚁巢

    看来，在外星文明对人类整体构成迫在眉睫的实质性威胁之前，这颗星球上的人们并不会因为知晓其他文明的存在而自动视人类为一个共同体，这不是由看上去ting美的理念所决定，而是更现实的利益格局和更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使然。
    其实对人而言，另一个文明和国家里的人，因为非我族类其心难测，又何尝不是一种必须处处提防的存在？这在本质上和异星文明也有相似之处吧。甚至个人与个人之间，不也“人心隔肚皮”吗？
    “我们究竟在保卫什么？”在得知侄子哲伦自杀之前，这对宋嘉从来不是个问题，可现在，虽然他不会有意去想，但这个问题却会时不时不请自来，即便宋嘉每次都以最快速度把它从脑海里清除，可它在心底留下的暗影却还是越来越多...
    “这世界为什么值得守护？”宋嘉第一次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在那些美好而公认的道理中，而是每个人都有只属于他自己的真正答案，这答案由每个人最在意的事物和情结构成，当这答案的本体存在时，人们甚至意识不到这答案的真正所在，可一旦它消失了，人才会发现牵系在这世界和他之间的到底是什么。而一旦没有了这个答案，这世界真的是一个美好而值得誓死守护的地方吗？每个人其实心里都很清楚...
    好在宋嘉是一个真正的科学家，不会让这种干扰得逞，潜意识里的问题潜意识就可以处理，他的心智仍在考量着联络组转告的那条提请，并很快有了方案。
    “回复他们，我们也正有此意，不过，这事需要在地球联合政府框架下，和军方联合司令部的实质化运作一并讨论。”既然美俄提出了这个要求，那倒不妨将计就计，宋嘉很清楚在探.索地外文明这个领域里，“盘古计划”掌握着什么，任何天朝以外的国家要想在这方面取得实质进展，都必须藉由“微弦论”和“盘古”所开创的道路，所以，宋嘉并不担心如果在“盘古”之外成立联合研究小组，中方会失去主导权，反而可以借助这个提请把各国的力量更快汇成合力，让之前那种美、俄卫星未作协调自行开火的事不再发生，未来的联合研究小组中，也是如此。
    “是。”收到指示，工作人员即刻向各国回复。
    正专心布置着对不明航天器警戒任务的盛少将，也没回头，向宋嘉这边竖了竖拇指，便继续自己的工作。他倒是自来熟，越来越不见外了。
    宋嘉正要再次与天宫的两位宇航员通话，询问一些问题，这时周边闪烁起了阵阵橙光。他抬眼向车外望去，原来是机舱里的警示灯发出的。
    “首席，”欧阳尚正从舷梯下来，“请在车内坐好，让所有人员系上安全带，我们将在10分钟后进入超音速巡航。”说着他已到车边，和宋嘉说话的同时，视线从所有车内人员身上扫过，那种目光就是无形的命令，很快，车里的人们便各自固定在了座位上，“一会儿，你们的通讯可能会受到一点影响，但时间不会长，一般不超过2分钟。”
    中将多虑了，这台移动指挥中心不但配有多种频率和波长的无线电通讯以应对各种环境，同时也兼具量子通信功能，基本不会受到突破音障的干扰。
    不过宋嘉还是点点头。
    真正让他意外的，倒是这架庞然大物居然还能超音速飞行，这用“夸张”两字来形容都毫不为过。要让这架巨鸟超音速巡航，得有多强力的发动机和高强度的各种材料才能实现，这里面的技术难度绝不亚于当年的“曼哈顿”或“阿波罗”计划。如果没有外星文明的威胁，一旦具备这样的战略运输能力，在这个星球上，也是一种无敌吧。
    机舱前部乘员舱的舱门打开，六位士官来到宋嘉的车边再次检查车辆的固定情况。其中一人向欧阳尚汇报了几句。
    “首席，我们回舱了，待会儿超音速后见。”说着，中将戴回军帽，为宋嘉关上车门，和几位士官一同离开。
    “飞机将在3分钟后开始超音速巡航，请全体人员在自己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并检查确认。”机上广播在作着超音速前的最后提示，警示灯的灯光也变得愈加高亮，甚至已略有一点刺眼。
    这不期而遇的准备时间，却把宋嘉稍稍带离了马不停蹄的轨道，近日发生的种种，在他脑海里纷纷飘浮起来，看似彼此间没有什么确凿的关联，却又好像喻示着某种共同的指向...
    思索间，视线不经意中飘向车窗外，蓦地，停留在了舷窗和从中透进的阳光所构成的那幅画面上。
    自这颗行星诞生以来便一直照耀着它的阳光，见证和孕育了这颗蓝色星球上过往所发生的一切，也将见证它的未来和终结...
    而自始至终，它只是静静地照耀着...
    此刻，当它照进这架由人类最高科技凝成的飞机里，却不知怎的，在宋嘉心里点亮起一种奇异而又略显错位的感觉：这飞机，及其背后的整个人类文明，在这光束下仿佛化作了一座巨大的...蚁巢。
    如果只是根据自己的所知所见、所作所为，那也许所有蚂蚁都会觉得自己是它们那座蚁巢世界的主人吧。
    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这只是尺度的差异，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甚至，在根本目的上，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和繁衍——“食色性也”，在这之余，可能的话，再寻找一点各种花式的快感和满足聊慰空虚。生物，不就是如此嘛？只是人类会为这一切披上更光鲜华丽的外衣，随着文明的进步，这件外衣也越来越精致立体，以致人们差不多都相信了这件外衣，而忘了它所包装在内的东西——或者，这本就是他们同谋达成的效果，以使他们可以按照这其实是他们自定的标准，看起来就是这蚁巢世界中最高等的存在和主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