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记闷雷巨响炸响在天熙路中。
惊慌失措的人群拥挤成团,就好似战场上的兵败如山倒,一些个腿脚不利索的摔倒在地,被踩得灰头土脸。
怎么也好过,在这场骚乱正中央的倒霉蛋。
沈辰逸的动作停留在双手抵剑,长剑惜风并未出鞘,刀鞘逝水硬生生地挨了一记,并无如何损伤,沈辰逸两手虎口却已然开裂,滚烫鲜血直流。
差点被人一刀砍去脑袋的少年,侥幸逃生后,不去庆幸,也没有感觉如何吃痛。
沈辰逸看着前方的嫣红一片,如遭雷击。
一大一小的两人倒在前方,四溅鲜血将青石地板染红,两团血肉,依稀可见躯干被截半。
只是这江南霸刀,刘松抽刀之时,不及躲避的无辜百姓。
在先前冲突中被掀翻的叶以彤起身瞧见这一幕,当即捂住嘴巴,将先前吃下的吃食都吐了出来。
沈辰逸两腿止不住的发颤,刘松手捧金环大刀,脸上不见有任何怜悯之情,眼中尽是狂热。
他轻轻抹去金环大刀上的血迹:“本大爷这把龙鸣大刀,挥刀之时,风透金环,如潜龙长鸣。本大爷杀遍江南道,这一声龙鸣之后,还真没有几个人能站着的,更别提以剑抗刀了。小伙子,你这把剑,有点东西!”
沈辰逸嘴唇轻颤,说不出话来。
刘松哈哈笑道:“该不是个靠着家底摆花花架子的二世子吧?难不成是空有一把好剑,却是个没卵子的?花这么大价钱请本大爷动手,就是要杀这么一个怂包?这京杭世家,也不知是财大气粗,还是人傻钱多!杀你们这些半桶水,最是无趣了!悔咯悔咯!”
沈辰逸狠咬牙,猛然冲上前。
惜风出鞘,卷云烟。
有青光若隐若现,随着声声刀剑交错巨响直插云霄,消散空际。
手持惜风的男人好似癫狂,淡青长剑狂乱挥舞之下,汇成浓厚的青叶。
江南霸刀刘松,在这一记一记毫不讲理的斩击之下,节节败退!
最后一环剑,更是直接将龙鸣大刀砍歪,刘松本人倒退三丈有余。
刘松抖了抖发麻双臂,心有余悸——这年轻人没生得几斤肉,力道却是恐怖如斯,这一手横扫千军,差点将他击溃。
只不过.......
另一头,沈辰逸再提不起惜风,长剑垂地,血肉模糊的两手血如泉涌,顺流而下。
刘松大笑道:“可惜是个不带脑子的莽夫,有一把好剑如何?不懂得运用巧劲,三尺细剑,如何砍得赢我这手龙鸣大刀!有一身蛮力又如何?一通乱打,不过是垂髫小儿的胡闹罢了!”
沈辰逸狠狠地啐了一声,重新提起惜风,剑锋颤抖不止。
他却不理会这些,脚踏凌云步,照着刘松的面门又是一剑!
刘松火冒三丈。
又是跳脸的厮杀,真不把他江南霸刀当人看了?
这江南霸刀的“霸”字,岂是假的?!
刘松握紧大刀,刀背骤然响起高亢龙鸣。
只一刀,沿路青石地板碎裂,饶是沈辰逸咬牙递出惜风,浑身气力尤盛先前,仍是不敌。
少年整个人被劈入碎石地板,嵌入其中,口吐鲜血,浑身上下是碎骨似的疼痛。
刘松不去理会沈辰逸,狠狠瞪了一眼叶以彤,笑道:“你就是传闻中洪福齐天叶家大小姐?莫要担心,谁都知道叶家家大业大,不缺请打手的银子。只是吃皇粮的杨胖子也不是个穷人,可别想着有人能跨过来救你,‘七绝宗’的人心高气傲不假,本事还是让人佩服的!”
江南霸刀轻挑眉:“若是你在这里从了本大爷,让本大爷好生尝尝这两坨肉,本大爷心情好了,说不定就放了你们咯!”
叶以彤咬牙切齿,只恨自己今日没有男装出门,也忘了佩剑,若非如此,定要冲上前,拼死也要刺这厮一剑。
沈辰逸踉跄爬起,以剑撑身,摇晃不止。
刘松嘿嘿一笑,目光飘向沈辰逸身后的远处,收回后狂笑不止:“小兄弟你莫不是察觉到有高人来了,以为是叶家的后手?可惜了,杨大公子算无遗策,今日叶家老宅正被人围攻,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怎么可能来人帮你?这来的人,不过是同本大爷抢功劳的罢了!”
沈辰逸余光瞟见,身后的不远处,一个大汉正逆着逃窜的人群大步走来,两条胳膊上的肉块,足有稚童脑袋般大小。
关西拳王,何一龙。
另一头的更远处,还有一名黑衣人,手持长刀踏步而来——嫣然是临江客栈后巷曾经交过手的黑衣刺客。
最后一人,头戴斗笠,正是先前在红妆裁缝屋所见的男人,正从最近的小巷口徐徐走来,彻底封死了退路。
沈辰逸不作声色,挪步走到叶以彤身边。
若是叶尚文看见这一幕,心中大概会欣慰,果真是个肯送死的死傻子。
叶以彤不理会沈辰逸的低声嘱托,死死握着他的衣襟不肯走。
刘松道:“原来是对苦命鸳鸯?想不到这满是铜钱臭味的京杭城里,也有这般真挚的交情,本大爷先前可是见过不少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鸳鸯伴侣,无一例外都死在了本大爷这口龙鸣大刀下。你们好歹不是假意惺惺,本大爷还想多留你们几分钟,又怕给人抢去功劳赏银,对不住了!”
江南霸刀高高一跃,龙鸣大刀斩落,犹如力劈华山。
何一龙等人不愿将这般好事拱手让人,同时冲上前。
一把龙鸣大刀,一记摧城重拳,一把蛇咬长刀。
最后,皆在一剑之下退散。
此剑招,名惊云。
惊云者,齐天。
尽管已经好几次见识过这般绝世风采,沈辰逸仍是看呆了。
男人随手将碎裂的木剑丢到一旁,缓缓走向遭了无妄之灾的父子俩,脱下斗笠,轻轻盖住死相凄惨的尸体。
另一头,江南霸刀刘松揉了揉手腕,怒道:“你这厮也想来送死么!”
关西拳王何一龙已走到刘松身旁,沉声道:“认不出来了?那天在白虎广场的擂台上和许凤德过招的李齐天!”
刘松看清后,牙尖紧咬。
李齐天起身后,走向沈辰逸:“你这刀鞘,借我用一用?”
沈辰逸一愣,想起他丢到一边的竹刀,没有犹豫,将逝水从腰间取下。
李齐天接过之后,看了一眼沈辰逸,确认道:“后面那黑衣刀客交给你,可以吧?”
沈辰逸只是下意识回头看这黑衣刀客一眼,回过神来时,李齐天已经提着逝水走向刘松何一龙二人。
逝水鞘尖朝下,本是悬空。
沿途的地面上,却是留下长长一道割痕。
刘松面色狂热,何一龙心中叫苦连连。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整条青石路都开始颤抖,一路飞沙走石,三人厮杀成团。
沈辰逸不再去看前方的战场,同叶以彤交代两句。
转身走向黑衣刀客。
隔着老远,沈辰逸颤声道:“那天在临江客栈,你们都说自己求的是心安,我沈辰逸现在想问一问你诸葛烟,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么?”
黑衣刀客并未作答,手一直摁在刀柄之中。
毒蛇的嘴巴是用来一击致命的,哪里需要用来逞口舌之威?
沈辰逸心中怒火再压制不住,一剑破空。
剑锋之上,鲜血淋漓间,清晰青光直射而去。
本想着一招制敌的黑衣刀客,舍去蓄势已久的攻势,抽刀防守。
刀剑错之后,竟是黑衣刀客纵身一跃拉开距离。
沈辰逸并无气力乘胜追击,惜风剧烈颤抖,缓缓垂下。
沈辰逸咬牙道:“这一对父子,只是经过这里的无辜百姓,兴许当爹的前一刻才答应给孩子买糖葫芦竹蜻蜓......”
正是诸葛烟的黑衣刀客道:“人间事千千万,在我们说话的时候,都会有人死去,不太平的事情多着了,你要管?”
他盯着沈辰逸开裂的虎口,冷笑道:“你管得着?”
诸葛烟瞳孔突然缩成一线。
只见淡绿色的长剑如飞箭般激射而来!
这厮才习武多久?练剑能有几天?难道把自己当成驾驭飞剑的剑仙了?
简直是目中无人!
诸葛烟怒不可赦,抽刀将惜风狠狠劈落在地。
抬头,年轻店小二的身形骤然放大,凶神恶煞,两眼中更是燃着怒火。
沈辰逸脚踏凌云步而来,满是鲜血的双拳紧攥,指尖藏雷。
糟老头其实是教过他剑法的,只不过确实如女掌柜所说,他沈辰逸的天赋简直是一窍不通,没日没夜地练了这么多天,都没练出什么名堂。
最后,糟老头实在是看不下去,授予他一套拳法,叮嘱说与人打拳之时,无需顾忌,尽管只盯着一个地方,使劲揍便是。
那日在临江客栈后巷,他得以与诸葛烟厮杀不败,便是靠着这一势。
拳法名为,乱拳破浪。
一拳打在诸葛烟迎敌的刀身之上,轰隆巨响。
诸葛烟微皱眉——这一拳确实是势大力沉,可若是想凭此制敌,无疑是痴人说梦!
他刚想横刀杀人,沈辰逸的第二拳又砸在了相同的位置,较之先前这一拳,力道已显露出后劲不足。
果真是着急着送死的铁憨憨?
又一拳砸来,出乎意料,其劲力竟更胜带着凌云步冲势的第一拳!
接踵而来,竟是狂风暴雨似的乱拳。
每一拳的冲劲都不一样!这一拳好似软绵无力,下一拳又宛如冲城锤,根本就是毫无章法!
偏偏还是一拳接着一拳,滴水不漏,半点间隙破绽都没有!
仿佛是同一瞬间递过来的八拳过后,诸葛烟已经把握不住反杀的机会;十六拳落之时,淬体大成的江南名捕竟被迫弃刀,举起双手拳拳对敌。
沈辰逸仅是咬着牙,顾不得注意诸葛烟的气息以求一击制敌,两条鲜红的手臂成了两条短鞭,激射甩动。
糟老头说这破浪乱拳,拳意可乱,气力更是越乱越好,唯独杀意不能乱。
饶是打得自己双拳见骨,打得憋气而死,都不能乱!
乱拳不乱,可破千层浪!
青石长路上,只见二人的身形极速掠动,一道道模糊拳影瞬闪而逝,裂袄拳风贯耳,拳头挥出的鲜血,更是清晰可见!
诸葛烟一路败退,逼致街旁店铺,退无可退。
沈辰逸见状大喝一声,直拳砸去。
拳落实处,轰然巨响。
竟是愣生生锤裂了店铺门口的梁柱!
灵机一动侧身躲过一劫的诸葛烟心有余悸之余,转守为攻,甩肘落在沈辰逸下颚,击退之后,顺势甩腿,一记腿鞭将其击退。
沈辰逸正欲重整旗鼓,只见诸葛烟疯也似的撞入他怀中。
一度横冲直撞被顶退了十数丈,沈辰逸终于提起那一口气,抬肘正要锤。
诸葛烟猛然卸力,沈辰逸便如断线风筝飞去。
沈辰逸瞪大眼睛,竟看到诸葛烟捡起了先前掉落的长刀。
青蛇已然开始蓄势。
“你一个店小二,也想管天下事,笑话?笑话!”
诸葛烟呐喊出刀,青蛇滚地而来,将沿路碎石碾为尘埃。
沈辰逸心知退无可退,破釜沉舟,一身杀气不退,破浪乱拳再起!
千钧一发。
半空中落下的一剑,如定海神针般插在他身前。
将势不可挡的青蛇咬钉死了七寸,更是震开必死无疑的沈辰逸。
她的表情不无波澜,凤眼却藏不住失落。
另一头,李齐天将要用逝水一鼓作气劈开江南霸刀与关西拳王苦苦支撑的守势之时,亦是一剑从天而降。
这一剑,却是直接将半条青石路震成山间泥路,两侧房屋的瓦砾粉碎无数。
李齐天注视眼前俊美非凡的六峰山大师兄,寒声道:“真以为自己能挡得住我?”
卢炜呵呵笑道:“可不敢与刹鬼神的许凤德相提并论,我卢炜虚度光阴,哪里是潇洒齐天的对手?”
李齐天手握剑鞘逝水,覆手之际,半空中若隐若现千百道遮天飞剑。
卢炜啧啧道:“一命抵一命,我小师妹出手救了店小二,你放过这两人,如何?”
李齐天瞥了一眼,刘松与何一龙二人只觉如芒刺目,不敢直视。
卢炜仅是笑着,眯眼微笑不止。
李齐天转身退去,空际中遮天蔽日的剑雨方才消散。
沈辰逸倒在地上,仰视着卢筱。
这位六峰山女剑侠,原来离自己这么远。
凤眼婉转万千思绪,卢筱冷声道:“这么多债,你要怎么还?”
沈辰逸看了一眼远处死相惨烈的无辜父子俩,咬牙道:“他们的债,你们又要怎么还?”
卢筱一时哑然,大师兄卢炜已走到她身旁。
小师妹即刻黯然低头,不敢抬头去看大师兄——她知道自己可能做错事了。
卢炜一时并无责备之意,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成了半个血人的沈辰逸,拂袖消失原地。
卢筱牙尖打颤,赶紧跟上大师兄的步伐。
诸葛烟最后说了一句,也随之离去——“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让所有人都心安的事?”
另一头的江南霸刀与关西拳王早就没影了。
来去匆匆,天熙路恢复平静。
只是满地疮痍,四处可见刺眼嫣红。
还有些人,永远回不来了。
沈辰逸就这么呆坐着,仿佛被抽空了魂魄,没有起身的力气,连叶以彤的哭喊,都置若罔闻。
后来是李齐天走到那对无辜惨死的父子俩身旁,先是双手合一致歉,俯身翻弄之后,褪去自己身上外衣,连先前的斗笠一起,将二人的尸体盖住,最后仍是双手合一致歉。
将剑鞘逝水还给沈辰逸,李齐天道:“身上带着通关文牒,建邺一头的人家,估摸着是来京杭城看热闹的。”
沈辰逸面色无神。
李齐天环顾四周:“先回去吧,还债也好讨债也好,总得有说话提刀的力气,才能讲得动理。”
沈辰逸轻点头,在叶以彤的搀扶下艰难起身。
一伙人一齐退去。
少年一撅一拐的背影,狼狈至极。
背后的脊梁与风骨,侠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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