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走到屋里,见里屋黑漆漆的,就说:“怎么不开灯?”
巧儿说:“灯坏了,没人修。”
“有灯泡吗?”
巧儿说:“有,但是我怕电,不敢。”
“你这么大人呢怕啥电。”
巧儿说:“还是你们男人好,天不怕地不怕。”
陈一说:“那你还不赶快给蛮子找个爸爸?”渐渐地陈一的脸皮也厚了。
这话说到巧儿心坎上去了。巧儿说:“谈何容易,歪瓜裂枣倒不少,可是,哪里容易找到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呢?呃,来帮我取一下。”
就着后窗微弱的光,陈一走到一个大柜子前。四只手托着一大叠纸,结果还掉地上了。两人往地下循去,头撞在一起生疼。
“撞疼你没有?”巧儿伸手揉揉陈一的额头。温热的手,温柔的手,暧昧的手。陈一推开了她的手,说没事儿。
屋外“咚”的一声响,蛮子“哇”地一声哭开了。
013 斗嘴
巧儿跑出来,看见蛮子坐在地上哭,张大的嘴巴像个黑洞。血迹像一条虫子,从眉骨处掠过过眼睑,很快就爬到了下巴,正要滴到衣服上。
“蛮子啊,你是怎么了?”巧儿着急得带着哭腔,害怕孩子的眼睛坏了。
蛮子哭着,指着桌上的酸奶。
陈一也很担心,问:“伤到眼睛没有?”
巧儿边给蛮子揩去血迹,边说:“幺儿,你是怎么回事嘛?这么让妈不省心。”见蛮子只是眉角蹭破了,稍稍安心。本来,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在产道里待得太久,大脑缺氧,智力发育迟缓,要是再弄出个残疾,叫她怎么活?
巧儿说:“只是皮外伤,不要紧,可是,我们幺儿破相了。蛮子别哭,妈妈给你贴个创口贴,很快就好了。叔叔还要给你做风筝呢。别哭了,叔叔可不喜欢给哭鼻子的孩子做风筝!”
蛮子稍微收了声,只听里屋有个老太婆不知敲打什么东西,喊道:“造孽啊,造孽啊,只顾勾三搭四,不管我孙儿啊!”
巧儿往里屋喊:“妈,你可别乱说,这是学校新来的陈老师。”
巧儿走进那房里去拿创口贴,狠狠地剜了一眼坐在床舷的老太婆。老太婆得了白内障,看不清,可是她心里有数,说:“媳妇啊,你要找男人就正经找一个,不要老是呆家里勾勾搭搭,像什么话!”
巧儿说:“妈,我现在没有功夫给你多说,我供你吃供你住,你别不知足,城里有你稀奇的儿,你为啥不去呀,非要赖上我?”
“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太婆跺着窗前的踏板说。
“果然是寡妇门里是非多,”陈一想,“早知道这样,说什么也不该来。”
巧儿边给蛮子处理伤口,边朝里屋念叨:“你大儿子不是在城里发了财吗,怎么也不回来看你,不接你到城里?你二儿子命短,叫我这个苦命人摊上了,不知是我哪辈子造的孽啊?!”
巧儿回头看一眼陈一,眼里泪花闪闪。
“陈老师,让你见笑了。今天就不做风筝了吧。我要给蛮子洗澡了。”
蛮子一心想着风筝,又开始哭泣。
“不嘛,不嘛。我要风筝。”
陈一说:“蛮子,你这个样子,也放不了风筝了,叔叔明天给你做个来。”
蛮子气哼哼的,嘟着小嘴不说话。
陈一对巧儿说:“孩子要紧,对老人家,你也别怠慢。”
巧儿说:“我对我婆婆比我亲妈还好,妈,你说是不是?我妈就是爱生气,没什么。”
陈一见这婆媳俩斗嘴,很不自在,起身要走,巧儿看到他衬衣已经湿透,粘在了身上,就说:“陈老师,要不你就在我家洗了澡再走。”
“不不不,”陈一说,“我衣服还在学校里。”
巧儿说:“你去取了来,这时天色还早呢。”
陈一想,都是因为抱这蛮子,害他流了一身汗,洗澡是肯定的,但是,在巧儿家洗,那未免太多事了。
陈一说:“我看我还是到村长家洗吧。”
巧儿说:“村长家洗澡啊?猪圈边,当心蚊子把你抬走了。”
巧儿说的是实话。这山上的蚊子咬人生疼,要是被叮上一口,立马就是一个红疙瘩,奇痒难忍。陈一已经见识过了。
陈一说:“你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巧儿说:“谁爱说说去,我们这里的人,是不会当面说你的,他们私下说,就当他们是哑巴。再说,你跟我弟弟一般年纪,有什么闲话好说。”
陈一想,这天气,洗澡是必须的,既然巧儿都这么说了,再推辞,就不是男人的做派了。
“谢谢巧姐关心。”
巧儿笑着说:“我是心疼你呢,你差点把我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陈一尴尬地笑笑。巧儿也笑,却是那样自然。
014 旧爱
陈一往学校去取衣服还一直后悔不该到巧儿家去。
学校里,陈一的行李还放在教室后面的屋子里。这间屋很潮湿,像刚下过一场小雨。陈一学过一点气象知识,看着这湿漉漉的地面,猜测晚上会有暴雨。屋里没有床,村长来过,说会马上去买床。陈一想,这屋里,怎么住人,不得风湿病才怪。望望墙壁,满是灰尘,想必是学生打扫教室时飘进来的。几只蜘蛛在瓦盖下筑起几个坚韧的工事,准备随时与入侵者的战斗。
陈一从桌上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就到了巧儿家。
巧儿已经烧了一大锅的水,提溜起一个塑料桶,递给陈一说:“你自己打水,我带你去卫生间。卫生间在楼上。”
陈一去打水,巧儿到里屋,对老太婆陈超说:“妈,今天很闷,你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陈超本来要出去,听巧儿这样说,反而不想出去了。
陈超说:“怎么?怕我碍你事了。我就是不出去。”
巧儿说:“妈,瞧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能吗?”
老太太道:“你什么不能?”
巧儿说:“妈,你孙子在坝子里玩,你帮我看看不行?我去打水给蛮子洗澡。”
陈超这才拿起床边的拐杖,走出门来。
巧儿领陈一上楼,陈一见她一身都汗湿,短衫贴着身,蜜桃圆润,水磨色的牛仔裤勾勒出诱人的曲线,不由得感到浑身燥热。
巧儿把陈一送到卫生间门口,站在那里看着他,就是不走。
陈一拉着门沿,说:“巧姐,你还有什么事?”
巧儿已经眼泪花花,这让陈一惊慌。陈一走出门来,说:“巧姐,你这是怎么了?”
巧儿说:“没什么,只是,你太像一个人,他是我高中时的男朋友。这身形,这面孔,像得让我怀疑你就是他。”
陈一不知所措,转而笑道:“巧姐你开玩笑吧!”
“陈一,你以为我骗你吗?下午在崖上猛一看见你,我就失了神,所以那风筝才掉下来的!”
巧儿的泪水无声滑落,陈一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可惜你不是他。我等了他六年,杳无音信。”巧儿美丽的脸上掠过一丝忧伤,转身,怏怏地往楼下走。
农村的卫生间很少有人装镜子,可巧儿家就装有一面大镜子。陈一回味着巧儿刚才的话,不由得看看镜子。难道就是这样一张脸孔让巧儿想起了自己的初恋?这个人,离开她六年,巧儿还如此痴迷,然而,既然如此痴情,却为什么要嫁给一个挖煤的工人?这让陈一觉得巧儿多少有些轻浮,又觉得她痴情,想来想去倒是说不清了。六年,巧儿的孩子五岁,难道这个孩子是她的初恋留下的吗,为什么那个倒霉的矿工还要娶她呢?巧儿说她的初恋像陈一,然而蛮子这孩子却活脱脱一个小挖煤的,这在遗传学上完全说不通啊!
陈一无奈地摇摇头,觉得巧儿太神秘,而自己终归不是福尔摩斯。
015 下课
洗完澡,他提着自己的脏衣服下楼来。巧儿正坐在院子里给蛮子洗澡。巧儿回头望着她笑了笑,感觉那样自然和深情。陈一有些招架不住,笑着回应,却那么不自然。
陈超坐在地坝边,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听见有人走出堂屋,她转脸看来看,满脸疑惑。
“媳妇,那个小伙子是谁啊? ”
陈一想,这老太婆,眼睛不瞎呀?但明明巧儿给她说起过陈一,她竟然不记得了,难道是老年痴呆?
巧儿说:“妈,你真是老糊涂了,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
“哦,”老太婆想起来了,是老师,老师咋来了,我们蛮子不会在学堂里干什么坏事了吧?”
巧儿说:“妈,蛮子丁大点屁孩,干得出什么坏事,他自然有幼儿班的老师管教,这位是五年级新来的老师,叫陈一。”
“陈一,”太婆思忖了半天,说,“不是长树吗?我还说他教毕业了现在那个班,就该教我们蛮子了吧。”
巧儿说:“长树下课了。”
“下课了?今天下了,明天还可以来上嘛。”
巧儿说:“妈,你没有理解我的话,长树是被辞退了,不干了。”
“干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干了?”陈老太想不明白。
巧儿说:“他是代课教师,学校不要了,新来的陈一老师是大学生。”
陈超明白了,叹息道:“哎,长树也是,怎么也不去疏通一下领导,怎么不早些转成正式老师呢,好歹老师能旱涝保收。”
下面马路上一辆摩托车停止了轰鸣,陈老太说:“长树来了?”果然长树走了上来。巧儿收敛了笑容。
王长树看见陈一,有些纳闷。
“哟,小陈老师也在啊?”
陈一说:“王老师,你从哪里来呀?”
长树说:“才送了趟人回来。”他从衣兜里掏出几颗奶糖,走到蛮子的澡盆边。“蛮子,吃糖。”
蛮子怯生生地望着巧儿,不敢伸手。
巧儿说:“幺儿乖,别吃糖了。王叔叔害你!看你的牙齿都长虫了。”
长树说:“蛮子的牙齿好好的,哪里长虫了?蛮子,别怕,你的牙齿好着呢。你妈妈骗你的。”
巧儿不满地说:“净会害人!”
长树说:“不吃算了。我是来看看,你家的稻子收完了吗?”
巧儿说:“还没呢,明天你找几个人收一下?”
“没问题。“长树答应得很爽快。
陈老太说:“长树,听说你不教书了?“
长树说:“呃,说下就下呗,谁叫俺是个代课的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要你就一脚踢开。”
老太婆说:“学校总会给你算点钱吧。”
长树说:“大婶,你别提这事,提这事我就一肚子火。下午我去了学校了,只补给我这半个月的代课费,说没有过十五号,只能算半个月。我说我都干了五六年了,就一点表示都没有。那林主任说,怎么没有表示,发点纪念品,送我一个太空杯。我说,这个杯就留学校里头吧,我还想再送学校个东西――钟。就吵起来了。反正都不干了。送我杯子,他们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巧儿不关心长树的事,只顾给蛮子洗澡。
016 暧昧
长树又想起一件事,对陈一说:“陈老师,我那个班,我就交给你了。底子不错哦,希望你为我们山村多培养人才。”
陈一说:“王老师放心,我有多大力使多大力。还得感谢你打下的好底子,以后还多向你请教啊。”
王长树说:“不敢当啊,不敢当,哪比得上大学生年轻有为。哦,对了,有个事还得请你帮忙,就是期末考试的奖励问题,我们这个班,一向是考年级第一,我跟学生说了,每人交二十五块给我,算是期末的奖励,这个,还请你帮忙代收,到时候,请你喝酒。”
陈一说:“没问题,我尽力给你收。”
长树拱拱手,说:“哥哥先谢了。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住村长家吗?”
陈一说:“我给这孩子做个风筝。”
“做好了吗?”
“还没。”
巧儿说:“长树,少管闲事!”
长树不理睬巧儿,只对孩子说:“蛮子,叔叔明天给你买个又大又好的风筝,怎么样?”
蛮子在澡盆里拍着手跳了起来,洗澡水溅到了巧儿脸上。
巧儿猛地站起来,说:“蛮子,你再跳我摔你到地上。”
蛮子没见过巧儿这么个老虎吃人的样,哇地一声就哭了。
长树说:“小孩子嘛,跳几下咋了,犯得着这么上火吗?”
巧儿说:“我教训我儿子,关你甚事?”
长树不说话。
巧儿说:“你该干啥干啥去,莫在这里逗小孩子玩。”
长树看看巧儿,再看看一旁的陈一,说:“好,好,你们的事,我不管。”说完到湾里的小店打麻将去了。
陈一说:“时间不早了,巧姐,我该到村长家去了。”
巧儿说:“人,可以走,衣服就留下。”二话不说从陈一手里夺过那包脏衣服。
陈一说:“巧姐,这不合适。”执意要夺回。
巧儿以无可辩驳的口气说:“你要拿回去就是看不起我!”
017 苍老
马小妮正坐在屋檐下砍猪草。菜刀上上下下,发出“咚咚”的声音。陈一站在旁边,马小妮望了他一眼,只是不说话。
“原来你真是回家劳动啊。”
“有什么办法,爸爸病了,床上躺着呢。”
“稻子收完没有?”
“妈妈一个人在地里忙。”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闻声从屋里走出来,瘦得皮包骨头,一阵风也能吹倒。
“妮子,这是谁呀?”
“我们新来的陈老师。”
老人竭力把笑容挂到脸上。“妮子,还不赶快给老师安个座。”
小妮停了手中的活,把自己的凳子让给陈一。
“你咋不端屋里的椅子呢?”
“爸,你那椅子是个瘸腿的。你哪有好椅子,还不如这个凳子,要是把老师摔着了怎么办?”
“妮子,你咋说话呢?”
小妮把凳子给陈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老人从屋里颤颤巍巍端出茶水。茶盅里有厚厚的茶渍,外边也沾着不知什么污迹。陈一忙说:“老人家,不客气,你身体不好,去歇着。”
“老师,你别介意啊,我这个女儿啊,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有什么说什么,很好。”看到马洪那苍老的模样,陈一想,小妮的爹咋就怎么大年纪了?
老人仿佛看穿了陈一。“我都是快要入土的人了,这个妮子还这么小,不知道以后咋办呢?”
陈一说:“不管啥病,现在都有治,再说,现在不是推行医保吗?你不会有事的,放宽心。马小妮这么能干,家里能当家,学校里还是班长。放宽心,好好养病。”
“我都六十几了,现在又得了这病,活一天算一天。我家小妮在家里倒是能干,可是,她在学习还有很多困难,老师,让你费心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背着一袋稻谷回家了。
马小妮问:“妈,还有多少?我来帮你背。”
唐善玉说:“妮子,你这柔弱的身子,怕是扛不住的。”
陈一说:“大娘,要不要我帮忙?”
马小妮插嘴说:“老师,你真是乱了套了,叫我爸爸老人家,叫我妈妈大娘?感觉差那么远!”
善玉说:“妮子,对老师可得客气点,别不知天高地厚。”
陈一说:“没关系,我年纪也不大,就跟小妮的哥哥似的。”
马洪问:“陈老师,你多大年纪了?”
“二十二了。”
老人若有所思,自言自语:“本来小妮有个姐姐的,当年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善玉放下背上的一袋稻谷,打断马洪:“老马,你在老师面前说这些干啥?”
陈一见善玉面色晦暗,一脸伤感,就岔了话,问起了马小妮入学年龄的问题。
“哎,当初没有上户口,到学校一问,黑户读书需要交捐资助学费,可没有钱,把她误了啊。小妮,你不怪爹吧?”
小妮砍好了猪草,正起身往撮箕里装。“不怪,爸,你现在咋想那么多呢,我怎么会怪你呢!没有你把我从路边捡回来,我恐怕都不在世上了。”
陈一稍稍明白了这家人的关系――一对老夫妇,早年丧女,捡养了马小妮,因为户口问题和家庭经济条件把小妮上学的事儿给耽误了。可是,他们对小妮的前途还是充满希望。
马洪说:“老师,你说我们农家孩子,不靠读书怎么办?这山上,常年干旱,稻子也收不了多少,勉强够吃。养猪倒是好,可是这个价格波动大,钱都让屠夫赚了。”
陈一说:“大伯,你别担心,现在国家政策好,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
马洪咳嗽起来,无休无止。小妮到屋里倒了猪草出来,赶紧给她父亲捶背。“爸,把痰咳出来吧,咳出来好些。 ”
痰咳出来了,带着血。陈一脸色变得严峻。“大伯,你怎么不去医院?”
马洪喘着气说:“去了,没有用,还不如在家舒坦些。”
善玉看看天说:“乌云聚集起来了,看样子要下雨。我得赶快去把地里的谷子背回来。”正要走,陈一说:“大娘,我帮你背吧!”善玉说:“不用了,老师,你们文化人怎么能够干这样的粗活呢?”
陈一说:“大娘,你就不要推辞了,我家也是农村的,收稻子的事,我年年都干。”
马小妮说:“老师,我看你已经洗了澡换了衣服了。坡上杂草多,天气这么闷热,你还是不去吧。”
陈一执意要去。“没事,再洗次澡就是了,你照顾好你爸爸,扶他去休息。”
小妮说:“我看还是不必了吧,不如我去。”
陈一说:“我帮个忙不行吗?你要是过意不去,把我的脏衣服洗了。”
“洗就洗,那你要把稻谷搬完。”
陈一折回身,说:“你家有扁担吗?我看还是担吧,这样效率高。”
小妮说,你担得起吗,一挑一百多斤。
陈一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
马小妮笑了。“老师,你既然帮我们出力,今晚在我家吃饭吧。”
陈一说:“村长请了吃呢。”
小妮想了想,说:“那就改天啊吧,一定要来哦。”
陈一爽快地答应了。
018 跳崖
陈一跟着大娘往后山走。回头看看,小妮家的土墙房子在周围楼房的映衬下,显得低矮局促。
陈一问大娘:“大伯什么病呢?”
大娘说,肺气肿,早年在水泥厂搬水泥,想是吃太多水泥灰了。
陈一想或许不光是肺气肿,他看见马大伯咳血了,他知道肺结核要咳血,肺癌要咳血,或许还有更多。但是,就肺结核来说,已经是不得了的传染病,如果是,不是要传染人吗?如果是肺癌,那――马洪的确如他所说没有几天日子好活了。但是陈一没有细问。转过猫儿岭,看见后面山沟里有一大片田地,田里的稻子都收得差不多了。只有稀稀拉拉几块田里还立着黄澄澄的稻谷。
陈一问:“大娘,你家的稻子还有多少没有收?”
善玉说:“收了一半,还有一块田,诺,你看,中间那块。”
陈一看看,也不大块田,大概五分地。
善玉说:“小妮他爹这几天下不了地了,只有我一个人慢慢干,又要收,又要晒,忙不过来,下午还得小妮帮忙。我这个闺女啊,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比亲生的还亲呢。”
陈一问:“你们知道她的亲身父母是谁吗?”
大娘沉吟片刻,说,不知道。
陈一觉得或许大娘知道小妮的身世,只是不愿意说。
善玉问:“陈老师结婚了没有?”
“还没有谈朋友呢。”其实,陈一是谈过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的。
大娘说:“谈得了。你到我们这个山上教书,可不好找朋友啊。你有了正式工作,又是城镇户口,肯定得找个有工作的吧。这就叫门当户对,千百年来都是这样。”
陈一说:“现在是新时代了,哪管这些。这些都是虚的,最重要的是两个人有感情。你大女儿当时结婚没有呢?”
大娘说:“没有啊,要是结婚了就好了,可能也不会去跳崖了。”
陈一惊愕道:“她怎么会去自杀呢?即使再大的事,也不至于吧。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是自杀,怎么狠得下心。何况,你们老两口只有她一个,她难道狠得下心抛弃你们,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陈一说这么多,只是在她的观念里,跳崖?自杀?这会是多么难以下定的决心。或许,只是不小心坠崖了?
善玉摇摇头说:“这个傻丫头,她是下定了决心的,在家喝过农药,活过来,可是我们一不留神,她就溜出来跳崖了。”
“她有什么想不开的?”陈一忍不住好奇。
善玉说:“唉,造孽啊,可是那作恶的人,至今都没有查到,没有被绳之以法,这怎能不让人撕心裂肺!”说着眼泪流下来了。
019 志气
陈一知道不能再问了,对于善玉提到的事,他心里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他觉得这家人真是太不幸。但是乐观地讲,他们又是幸运的,养了马小妮这个懂事又能干的女儿。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懂得感恩,懂得回报。只是,马小妮还小,即使如老人所说,年方十五,但是小妮的爹――马洪,现在这个样子,有些事她应付得来吗?虽然有妈,可是唐善玉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人,连县城也没去过。想着,也没有什么办法彻底解决问题,只是觉得,自己课余的时间,也许可以来小妮家里帮帮忙。眼下,就帮忙多挑几担稻谷吧。
陈一抖擞精神,挑起一担稻谷。稻谷是用猪饲料的包装袋装着的,虽然看来体积不大,可是湿漉漉的,很沉。
善玉说:“陈老师,你是读书人,没有干过这样的力气活吧,我来给你把谷子倒出一些。”
陈一信心满满地说:“没事,我能。”扎下马步,扁担上肩,用力一挺,感觉力量还合适,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可是,没有走多远,就感觉肩头酸痛,换了肩,却感觉这边肩头也不喜欢被压迫。可是,他已经下定决心。走过田坎,拐上山间小道。路上杂草多,而他洗过澡,穿着短裤,肩上扛着差不多一百斤,来不及看清路,也来不及躲过锋利的茅草叶,只觉得小腿上火辣辣的。汗水,也不争气地往下直流。
唐善玉紧紧跟在他身后,喊道:“陈老师,你歇歇吧,这是上坡路,费力呢。”
陈一挣硬气,说我能行。话刚说完,一屁股就坐地上了。陈一说,这路上有石头,把我绊倒了。其实呢,是他脚下闪了劲。他用衣袖擦了汗水,又把扁担搁到肩上了。
善玉看在眼里,心里赞道,真是个吃苦肯干的孩子!
陈一一路在前面走,毕竟人年轻,扛得住。终于到了地坝,陈一甩下担子,轻松地舒口气。
马小妮从屋里出来,笑道:“老师,你真是全面发展啊,劳动也不差。”
陈一说:“笑话,做农业我也是你老师。”
马小妮甜甜地笑着说:“老师,进屋洗帕脸吧。”
陈一跟着小妮进屋。屋里光线不好,因为这土房子的窗户很小。陈一仔细打量这个房子,虽然简陋,但绝对整洁。
看到陈一四处逡巡的样子,马小妮说:“老师,现在很少见到我们这样的土房子了吧?周围的人家都是楼房了,还贴上外墙砖,多漂亮啊。”
陈一说:“你也想住楼房啊。”
小妮说:“说不想是假话!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以后挣钱了,一定让爸爸妈妈住上楼房的。最好是住到城里的高楼大厦去!”
陈一暗暗赞叹小妮有志气,可是要实现这样的理想并非一帆风顺。
小妮从锅里舀水,陈一说,我自己来。小妮也不客气,就坐到灶膛前添柴。红红的火光照在小妮的脸上,小妮的脸也红红的,那双大眼睛里也闪动着火光。
“老师,你洗手洗脸就准备不去了吧?”
陈一说要去。
小妮说:“那你何必洗手洗脸呢?”
陈一说,这样舒服些啊。小妮只是笑,心想,这个老师,其实真不是干活的料!
陈一把水端到屋檐下,善玉也回来了。善玉说,陈老师,累到你了,你好好歇歇吧。
陈一说,我还去呢。
善玉心里也跟小妮一般想,只是笑着说,肩头疼吧?
020 意外
陈一说没什么。他感觉天气越来越闷,天空昏沉,觉得晚上一定会有雷雨。田里还有三袋稻谷。陈一说:“再去一次,我挑一担,你背一包,不就搬完了吗?”
善玉说那怎么好?
陈一说:“大娘,跟我别客气啊,我也当锻炼身体。现在城里有很多人还花钱锻炼身体,去健身房,去买跑步机。我这也是锻炼,还锻炼了不少地方呢。”
说话轻松,做起来可难,虽然陈一力求出色地完成任务,无奈肩头固执地要求*,一路上不得不歇了好几次。到后来,陈一突然感觉肚子痛,大概肚子也被压得憋不住了。到地坝又一屁股坐下了,到屋里,没有看见马小妮,看见了方桌上的作业本,旁边还有书和笔,心想一定是马小妮刚刚做作业了。陈一没有看见哪里有手纸,没办法,就翻到小妮的作业本,从后面撕了几页纸,捂着肚子急急忙忙往外赶。可也不知道厕所在哪里,也不好大声问厕所在哪里,因为没有看见个人。突然他闻到了猪屎臭,就往房后奔去。
陈一看到一扇木门,里面是个小空间,想必就是厕所了,也来不及多想,一把推门进去。
只听见一个少女“啊”地大叫一声,陈一傻了眼。
马小妮*,她本能地拿毛巾遮住春草初发的地方,可是却挡不住成熟的蜜桃,只得蹲下了,含着双胸,又羞又急地说:“老师,你干什么!”眼疾手快“砰”地一声把门推出来,陈一只得往外一闪,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陈一说:“我,我找厕所。”
小妮在门里说:“厕所在猪圈背后。”原来这里是专用洗澡间。
陈一的脸格外红,不知是羞红的还是憋红的。屋里马洪听见动静,喊道:“小妮,咋了?”
马小妮说:“爸爸,没有什么,看见蜈蚣了。”
马洪说:“你一脚踩死它!”
陈一的脑袋一片空白,就那一刹那的时间,可他什么都看见了。这可怎么是好?马小妮不会认为他心怀不轨吧?
从厕所出来,陈一仍然恍惚,脑子里总是出现马小妮青葱一般的*。当她穿着下午那件花格子衬衫的时候,看不出她有这样的好身材,也看不出她的发育状况,但是一个意外,陈一全发现了。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是越是强迫自己,意识却越是反动。
马小妮也刚好洗澡间出来,看见陈一,脸红得跟关公似的。
陈一想说什么,马小妮已经跑到屋里去了。
这时村长已经站在地坝里,声音洪亮地说:“陈老师,我说你哪去了,原来到这里干好事来了。这两担谷,你挑的吧?”
陈一听到“干好事”几个字事,脸上已经一片煞白。听到村长的后半截话,才渐有人色。
021 惦记
村长请陈一去吃晚饭。陈一毫不客气地说:“好,我洗洗手来。”此刻,他觉得自己无法面对马小妮。
村长又对屋里喊:“马大哥,一起来喝几盅!善玉还没有回来?小妮也一起来吧。”
小妮说:“二叔,不麻烦了吧,我们中午就煮好了晚上的稀饭了,抓点泡菜就吃了。”
村长说:“妮子,我们是给陈老师接风呢,你是陈老师的学生,岂能不给老师敬杯酒?何况陈老师还帮你家出了大力了。陈老师,没干过这种重活吧!”陈一不好意思地笑笑。在自己家里,他哪里干过肩挑背扛的活。
小妮说:“我要谢师,不会自己办,非到你那里?”
马洪颤颤巍巍地走出来说:“老弟,我就不去了。妮子,二叔叫你去你就去吧。记得给老师敬杯酒!”
村长关切地说:“怎么,病还没有好?”
马洪说:“今年恐怕是拗不过去了。”
村长说:“马大哥,别说丧气话。”
善玉回来,村长叫住她,说:“嫂子,看你一天忙得……哎,这几天我也忙啊,看着天不稳当,怕要下雨。还好,我今天收完了,明天就来帮你。”
善玉说:“那怎么好?”意思是那太好了,可农村人说话总是拐弯抹角地客气。
村长说:“陈老师,那你就赶紧来吧。马大哥,你们一家别客气,都到我家来,都计划着呢。”
陈一答应了:“村长你忙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村长说:“还真是,我去岩湾打点酒。你们赶紧啊。”
陈一回头进屋去打水。马小妮没有理他,也不帮忙,坐到灶膛前,脸上还红红的。陈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看她,但马小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陈一端出水来,叫大娘来洗。大娘说,老师,你先洗,瞧我这一身脏得。
陈一也不客气,洗了脸,也不敢进屋,就在地坝边看风景。正好看见杨巧儿家。一扇玻璃窗开了,杨巧儿倚着窗台,远远地望见陈一。
马小妮走出来,看见陈一朝下面望,也望去,看见了杨巧儿。她没好气地说:“怎么,在人家屋里洗回澡,这就惦记上了?”
陈一没想到马小妮能说出这话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马小妮接住陈一的目光,也瞪着陈一不眨眼。到底还是陈一心虚,把目光挪到别处。
马小妮往山下走,边走边说:“妈,我先走了,去给二叔帮帮忙。”陈一还在吃惊发愣,马小妮说:“老师,你也来呀。”陈一没有听出马小妮的声音里有对刚才尴尬一幕的任何反应,好像这事儿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他回过神,跟着走下石阶。 走到看不见人的地方,马小妮站住了,回头低声对陈一说:“老师,你对谁也不能说!绝对不能说,你知道吗?”
022 劝酒
到了村长家,长树已经来了,看到陈一就有些不悦。他一心认为杨巧儿对他不冷不热都是因为陈一的搅和。就在前几天,巧儿对他还是笑脸相迎,如今却是恶语相向,长树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成心想要把陈一灌醉,要看他出丑。陈一不胜酒力,却招架不住长树几次三番各种理由的说辞,再加上村长帮腔,几杯下来,渐渐有些不支。
马小妮吃好了饭,听见轰隆隆雷声响,说家里衣服还晾在外面,急着回家去。善玉还吃着饭,村长说:“妮子,你爹在屋里呢!”
“我就是担心我爹啊。我还得回家给他煎药。要是打雷停了电,家里连蜡烛也每一根,你说怎么办呢!”
“那好,你先回去吧。一个人小心一点。”
马小妮看着陈一说:“陈老师,你能送我回去吗?”
村长说:“陈老师还要和我们喝酒呢。”
马小妮说:“二爹,没看见陈老师连酒杯都端不稳了吗?脸红得都像那个什么了!陈老师,你也真是的,不会喝就不能少喝点。”
长树说:“脸红正能喝。”
马小妮说:“王老师,你光顾着跟陈老师喝了,我也要敬你一杯,你喝不喝?”
村长说:“王老师教了你五年,是该好好敬一杯。”
马小妮说:“可我从没喝过酒,我喝开水行不行?王老师,你也不允许小学生喝酒吧?何况我还是个女孩子。”
长树说:“行,你喝开水。”
马小妮给长树倒上了满满一杯酒,说:“王老师,这杯酒敬你,感谢你五年来对我的关心和爱护。”
马小妮拿着酒瓶不放,看着长树喝完,说:“我还要给您倒上一杯。”
长树说为啥?
马小妮说:“王老师信任我,让我当班长,我怎么也得代表全班同学感谢你。”
村长说应该的。长树又喝了一杯,看马小妮还拿着酒瓶,猜想她还没完,就说:“小妮,你还没敬陈老师的酒呢。”
马小妮说:“我还要陈老师送我回去呢。他就免了吧。”
长树说:“小妮,这就是你不对了。顾此失彼。怎么说也得给陈老师倒上一杯。你二爹还没喝上你敬的酒呢?亏得你二爹还借钱给你爹看病。”
马小妮不想陈一喝得太多,可长树这样说了,似乎不得不再倒上两杯酒了。
陈一说:“我就不必了。给你二爹倒上吧。”
马小妮说:“好,先给二爹倒上。这桌子上,你最年长。”
村长说你这样陈老师会不高兴的。
马小妮本来想让陈一少喝些酒,却不料骑虎难下,似乎还得让陈一喝一杯。
这时院里传来狗叫声,村长的儿子马玉龙回来了,还带着媳妇。马玉龙外出打工两年多,到今天才回来,是要办婚宴的。本来计划第二天才到家,傍晚才到县城,思家心切,找( 乡村教师情事:绝爱 ./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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