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看那幅画儿一样。
“你在哪里?”是夜奴淡淡的声音。
画轴上仿佛有水流过,一阵涟漪过后是个粗沉的男音:“在一间屋子里。”不是盒子?
“能看到什么?”
“长十步,宽五步,”看来是间窄小的屋子,“没有窗,四个大架子,很多书,很多卷轴,桌椅,笔墨纸砚,烛台,很多蜡烛。”不是夜明珠照明?
在地下室?或者异空间?
“没有茶壶茶碗?”
“没有。”
那么就不可能有人在此长时间逗留。也就是说,是一间密室?
“夜埠经常来?”
“不。”
“来过几次,做了什么?”
“两次。第一次把我挂起来,看书,写字。第二次,思考,换蜡烛,写字。”
“写了什么?”
“不知道。”
“写了多少?”
“第一次写在本子上,好像账本或者手札。第二次用清水写在纸上,写完就烧了。”
“什么时候?”
“第一次十一月十二,第二次是四天前。”
四天前?就是夜奴刚开始炼魔的那天?
“还有没有别的人来过?”
“没有。”
挥挥手,画轴消失。
倾斜茶壶,一股温热的水流清亮亮的泻入茶碗。这里没有茶水,永远都只是微温的清水,连温度都几百年没变过了。
把茶碗放在桌角上,在对角处狠狠一拍,脆弱的木桌露出森森木刺,包裹着一卷书页。
这是历任兰楼楼主的手札,当然,也包括夜奴的父亲的。
静静的看了会儿,放回原处,拿起茶碗,木桌已完好无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夜奴当了十年的兰楼楼主,未曾在那本手札上留下过只言片语。以前是觉得这楼主之位终究是弟弟的,自己不过是个代理,自然是不曾想过要留下些什么。现在,自己成了真正的、无人能取代威胁的楼主了,她不觉得有什么值得记述的东西。
手心中开出一朵兰花,凋零。墙上、桌上、地上开出无数的兰花,凋零。
夜奴踏出这间老屋,留下满地狼藉。
看看时辰还早,信步走着。
“佚钺锋带着遗儿去哪了?”
随行的侍女赶忙上前答话:“佚少侠带着遗少爷去了上次小姐带少爷去的小镇子了。今儿个没集,在周边树林子里看新鲜呢。”
虽说兰楼里也有林子,但终究不可能像外面的野林子那样生动有趣,有漂亮的蝴蝶和威武的甲虫,还有五彩的鸟儿、丑陋的乌鸦,就连腐臭的树叶下都可能藏着意想不到的惊喜,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这些都足够新奇有趣了。
没想到,佚钺锋竟是个哄孩子的好手。
冬日里的雪景再美,看久了也有些单调。随意拣了处临水的栏杆坐了,看着对岸的寒柳,“说些闲话来听听。”
已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她没有必要再为了什么而去搬弄是非,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放在眼里,只是闲了然身边的人说来当笑话听。
这些服侍惯了夜奴的侍女也都明白这些,直到楼主就算听了也只是听了,从不放在心上,也就不会借着这种机会徇私打击报复,只是拣些无关紧要的说来大家乐一乐也就罢了。
“前儿小姐身子不舒服,老九爷家的那位,就是在外头管马的那个老九爷,就是听说是跟老楼主一辈儿的那位,他婆娘硬是要给楼主献药,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了一筐子的烂草,非说是什么灵丹妙药,保管小姐吃了就好,隔天就活蹦乱跳的。说什么也拦不住,吵得大家都没办法了,最后还是青叶姐出马才给拦下了,收了那一筐子的烂草,赏了几个银子儿。本以为这就过去了,没想到这婆娘竟是送到眼前的银子不要,嘴里直嚷嚷着让小姐吃那烂草,说什么只要小姐的病好了,让她倾家荡产都心甘情愿,大家好不容易才劝住的。听说,后来还在马房里摆了香案,给小姐祈福,只是不知道菩萨会不会给她熏跑了。”这样的趣事惹来一阵阵的娇笑,莺莺燕燕好不热闹,都是平日里跟着夜奴伺候的人,知道小姐不在意这些,也就格外放得开。
“那后来呢?”小丫头笑出了眼泪,一边擦着一边问。
“后来就传开了,大家听了都笑这老女人不懂事。咱楼里难道还缺郎中么?什么奇珍异草没有,偏就他家的烂草是宝了?后来是小九爷,就是她的小儿子把那马厩里的香案给掀了,为了这个,老九爷家里还闹腾了好几天。老九爷受不了天天吵架,那么大岁数了,还专门给屠梁城送了趟马。”
马?屠梁城?——阿康?
夜奴笑笑的听着,并不插话。
“小姐,”见是青叶来了,一干婢女各归各位,老老实实的履行着做侍女的本分,敛声静气,不复刚才嬉闹模样。青叶走的近了,脸上带着笑,“忠家有喜,我这正要去给忠大哥道喜,便遇到小姐了。”
“什么喜事?”
“忠大哥的妾室有了。”
“礼厚些。”
“是。”顿了顿,仿佛考虑着要不要说,“小姐,今天遗少爷出去,看样子中午是回不来了,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奴婢想让厨房做些简单的送过去。省得吃坏了胃口回来让小姐着急。”
“不用了。佚钺锋会有分寸的,不会带他去那些下三滥的小酒馆子里吃粗食的。这孩子咱们是怎么养的他也不会不清楚,想必也不会随便给他瞎吃东西。再说,让遗儿看看外面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对他也有好处。你就别担心了,去做你的事吧。”
青叶担心?她何尝担心过小姐以外的人?若不是小姐心疼那孩子,她又怎么会对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娃娃这般挂怀?细细说起来,她也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只是,这些她并不会去辩解,否则,小姐肯定会赶她出楼——小姐一向都不喜欢她这种以她为天的性子。
“晚上他们回来了就让遗儿去休息,叫佚钺锋来见我,在冬苑。怜欲若是身子好便出来见见人,若是不好就歇着吧,只是用他那里的暖冬阁。”6801797
“是,小姐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这几天的拜帖整理整理送到藏龙那里去,晚上来我这里一趟。”说罢便转身走了,青叶行礼恭送。
“藏龙你跟忠肃一起把拜帖整理一下,十天之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都是小事,没什么重要的,交给汉斯做用不了一个时辰。但小孩子还需要历练,丢给他们玩好了。
“卧虎在议事厅等着,汉斯、阿康也过去。”
议事厅。
“汉斯,红月那边怎么样了?”
“刚到福寿国,目前为止,那个老家伙还算配合,没有什么大麻烦,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
“让她小心点,别在阴沟里翻了船,楼里的老人们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不用给我省。那个老头子可是在那地方混了一辈子的,能让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清醒点。大公国的丞相什么时候办事?”
“暂定于半个月后。”比凌凝还要晚几天。是为了避嫌吗?
“阿康,忠肃这孩子怎么样?”
“楼主,我不想做忠肃的老师。”
夜奴微笑,第一次,康朔第一次这么明确的表明他的态度——很好。
“原因?”
“属下不适合。”
“本楼主认为很适合。”
“我只是个新人,教不了忠小公子。”
“资历不是你的问题,充其量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借口。”
“属下尚未熟悉楼内事务,会耽误小公子的功课。”
“忠肃自幼在楼内长大,他很熟悉,不用你在这方面操心,而且,他还可以帮你,第二个借口。”
“属下……”
“我不是没有耐性的人,但我没有时间,你知道该说什么吧。”
“……屠梁将军。”
“他?还不值得你放在心上。你确定这就是你真正的理由?”
“是。”
“这真的不值得你放在心上,”夜奴既无奈又好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什么是兰楼吗?你确定今年过年时那些来拜年的王公贵族都是你接待的?我以为你是确定我、兰楼有这个保你的能力才想办法进来的,难道只是一时不得已的、没有出路时最后的赌博?阿康……”夜奴想叹息。
“楼主……对不起。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还没有适应。”
“半年了,还没有适应。如果你现在要离开我决不留你——我保你一世平安。”
“属下!”阿康应声跪倒,紧张得浑身僵硬,“属下不走。”
“你是在逼我血洗屠梁。”
?!
一个好的属下,比什么都重要。如果血洗屠梁城可以让阿康摆脱曾经的阴影,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她有爱护属下的心,更有完成它所需的一切能力!
第六十八章
夜奴微笑,正待要答些什么,便有婢子进来通禀说是遗儿来了。
遗儿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已经是他平日里睡觉的时辰了,更何况今天跑了一天,定是累极了,怎却跑到了怜欲这里来?
“照顾少爷的嬷嬷仆妇可有跟来?”
“回楼主,宋嬷嬷、梁嬷嬷来了,还有四大丫头跟着。”
嗯,这样便好,无论如何不能让少爷一个人半夜三更的四处乱跑,若真如此便太没规矩了。
“让他们进来吧。”
看着嬷嬷要在外间给遗儿除去大氅再进里屋,夜奴便扬声道:“进来吧,仔细在外面冻着了。”
老嬷嬷应了一声,抬手掀起帘子送遗儿进来,冲夜奴行个礼便下去了。
招呼遗儿过来,伸手揽在怀里,抚着略显冰凉的小脸儿,柔声问道:“这么晚了,来找怜欲哥哥有事么?”
穿着一身芽黄缎面衫子的小人儿依偎在她的温暖里,仰起白净细嫩的小脸儿,柔软清亮的童音轻轻响起,“遗儿不是来找怜欲哥哥的,”在她怀中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软软的靠着,“遗儿是来找姐姐的。宋嬷嬷说姐姐在这里,遗儿便来了。”
“找姐姐有事吗?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小人儿低头沉思,眉头都皱了起来。
“怎么了?”能让一个一天到晚无忧无虑的孩子这般为难的,会是什么事呢?
“姐姐和钺锋哥哥吵架了吗?”想了很久,找不到更婉转的说法,小人儿只得柔柔的低声问道。
从来不曾在遗儿面前说过什么,相信底下的人也不会多嘴,那么,他又是如何察觉的呢?难不成是佚钺锋那家伙?夜奴一向自认看人很准,或许,这次是她高估了他的人品?
“遗儿为什么这么说呢?”这是个单纯的孩子,不想他随便被人利用。
小人儿煞有其事的摇着头,“今天早上,姐姐一见到钺锋哥哥脸色就好难看,而且你们说话的时候语气好奇怪,感觉很凶。今天钺锋哥哥陪遗儿玩儿的时候一直都不专心,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哎呀,反正就是很不对劲,姐姐是跟钺锋哥哥吵架了吗?”
不得不赞叹这孩子的敏锐,兰楼楼主的脸色心情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得懂的。“明天佚钺锋就要离开这里了。”
小孩子继续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钺锋哥哥不想走,是姐姐要他走的。”
“没错。”
“为什么呢?钺锋哥哥对遗儿很好,不是坏人,姐姐为什么要他走呢?”
夜奴笑着解释,“并不是只有坏人才会做坏事。事实上,这个世界上一大半的错事、坏事都是好人做的,或者说是那些不是坏人的人做的。”见小人儿不解,“比如说遗儿刚刚画完一张很好的画儿,墨还没有干,宋嬷嬷怕别人不小心给弄坏了,于是就折起来收好,你说这会怎么样?”
小人儿惊呼,“画儿就花了!还没有干怎么能收起来呢?一定沾得到处都是,根本就不能要了——好可惜。”
“如果是遗儿很喜欢的画儿,这样毁了,会不会觉得很难过?”
小人儿点头。
“毁了遗儿很喜欢的画儿,让遗儿很难过,那宋嬷嬷是不是做错了事?”
小人儿想了想,点头。
“也就是说,宋嬷嬷做了坏事,”顿了一顿,“那么宋嬷嬷就是坏人么?”
小人儿又想了想,摇头。
夜奴微笑,“这便是了,做坏事的人未必都是坏人。基本上绝大多数的坏事、错事,都是因为人们的无知和愚蠢造成的,而非坏心。佚钺锋不是坏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做坏事,所以姐姐必须让他走,现在遗儿明白了吗?”
小人儿继续低头思考着,末了,缓缓抬头满脸疑问,“钺锋哥哥很无知吗?”
夜奴点头。
“那遗儿也很无知吗?钺锋哥哥懂好多东西,遗儿都不知道。”
微笑,“遗儿还小,自然知道的少一些,以后遗儿长大了,就会懂得很多东西。”
小人儿依旧满脸忧虑的倚在温暖的臂弯,低声呢喃,“遗儿不要无知,”仰起头来,“姐姐,教遗儿变聪明好不好,遗儿不要无知,遗儿不要被赶出去!”
夜奴微笑,“当然。遗儿首先要学会的便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目的,只要是做错了事,便该受罚。好心办坏事并不值得同情,更加不可原谅。记下了?”
小人儿点头,“所以钺锋哥哥一定要走?”
“对,这就叫做防患于未然。在坏事到来之前便做好一切准备阻止、延缓坏事的发生,也叫做未雨绸缪。”
小人儿眨着眼睛,也不知道究竟明白了多少,记下了多少。
或许有人会觉得她给遗儿讲的太深了,不该是小孩子可以领悟掌握的,可是,她就要没有时间了。不管遗儿能否明白她的苦心,还是想多教他些东西,那么让人心疼的孩子啊。
“那钺锋哥哥弄明白了还可以回来吗?”
抚摸着遗儿的小脑袋,夜奴格外温柔,“遗儿很喜欢钺锋哥哥?”
小人点头,“是啊。”
“遗儿知道钺锋哥哥今年多大了吗?”
“不知道啊。”
“钺锋哥哥的年纪比姐姐和遗儿的年纪加起来还要大。”
那又怎么样?不仅遗儿不解,即便是始终在一旁静听的怜欲也不明白佚钺锋的年岁与他们正在谈论的事有什么关系。
“钺锋哥哥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一般而言,一个活了这么多年的人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学会,那么他这一辈子还能学会的几率就不是很大了。所以,对于佚钺锋的回来,我并没有抱多大期望。”
“哦,”小脸上闪过失望,“钺锋哥哥再也不回来了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准确的预测未来,没有人知道佚钺锋还会不会回来,姐姐也不知道。”
“姐姐,嬷嬷告诉遗儿,会占卜的叔叔就知道以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哦。”
“遗儿信占卜?”
看到明亮的大眼里写满的信任,夜奴便明白,那不过是小孩子对这个世界天真的无条件信任,遗儿应该从来都没接触过占卜师,最多只是听过些传言罢了。
“遗儿,姐姐是占卜师吗?”
“姐姐是楼主。”小人儿说得笃定。
“姐姐不是占卜师,但是姐姐可以肯定,如果我说这里会有一张白玉的桌子,这里就一定会有。”
“为什么?”
“怜欲先生认为呢?”
怜欲微笑答道:“因为您是楼主,楼主的身份足以决定很多事,而且,怜欲想,会比占卜师的预言精准很多。”
“没错,权利、实力、武力——这世界上最精确的预言家,如果你有足够的实力,那么世界就会按照你预想的方向发展,所有的意外都是因为自身的能力不够。所以,与其哀求别人,寄希望于所谓的命运,还不如提升自己来的踏实有效。”
遗儿似懂非懂的点头,夜奴也只是微笑。
“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遗儿想姐姐。”
“就算遗儿不想睡,怜欲先生也要休息了。遗儿不能打扰人家啊。”
“姐姐骗遗儿!”小人儿一脸愤愤,“姐姐是楼主,可以去遗儿那里陪遗儿,可是姐姐从来都不去!姐姐根本就不喜欢遗儿,所以从来都不会去找遗儿!”
“这是谁对遗儿说的呢?”
“没有谁对遗儿说!遗儿自己知道!青叶姐姐会给遗儿带玩具,就连钺锋哥哥都会来找遗儿玩,可是姐姐,姐姐……”不过眨眼的工夫,清亮的童音竟已带了哭声。
“姐姐很忙,而且前一阵子姐姐还病了。”
“姐姐!……”小人儿哭嚎着扑到夜奴怀里,“遗儿会乖,会听话,姐姐不要不要遗儿……”
“姐姐没有不喜欢遗儿,遗儿很乖、很听话……不哭不哭了哦。”
侍立在外间的丫鬟仆妇听见了,赶忙进来哄着,好半天才全好了。再看一张清秀可爱的小脸,眼睛红通通,鼻子红通通,好不可怜。
吩咐嬷嬷领回去好生照看,夜奴也起身准备告辞了。
“打扰怜欲先生这么久,实在是不好意思。”
“楼主客气了,若是不嫌怜欲这里寒酸,还请楼主有空时常过来坐坐。”
送至院门口,“怜欲先生,小孩子不一定要善良,但必须懂事,你认为呢?”
“怜欲恭听楼主教诲。”
“成王败寇,千古不变。教导小孩一味善良未必是好事。所以,我也从来都不教遗儿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只是告诉他一些生存必需的道理。兰楼不是多么干净的地方,所以也不要求什么与人为善,但是,适者生存在这里还是适用的。在督导孩子的方面,这些话或许可以作为参考。你说是吗?怜欲先生。”
待夜奴走远了,怜欲这才直起冷汗涔涔的身子。
“小姐,承弃又怎么了吗?”来接夜奴回去休息的青叶问道。
“你也知道,都是小事,不过是找了些淫词艳曲、牡丹西厢之类的东西给遗儿看罢了。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孩子——上次教唆遗儿苛待下人还没受够教训。这已是第二次了,事不过三,希望怜欲聪明一些。”
“是青叶失职了,让小姐为这些小事操心费神。”
“顺带的,”除了外衫,“佚钺锋怎么样了。”
“表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不过心情应该不是很好。忠大哥已经加强厢房的守卫,不会出乱子。”
“明日一早就让藏龙卧虎送他走。”
“是。”
“小姐,乌鸦大人今天来了好几次,非要打听关于您说要处罚他的事。什么处罚暂且不提,大人自认为最近一段日子以来并未有何差错,没有什么让楼主指摘的地方,认为楼主的处罚有些莫名其妙。”
夜奴抬眼看她,这小妮子,分明就是自己不解,非要借乌鸦的口说出来问,平时怎么就不见他这么多话?
“明日自然就知道了,总不会平白冤枉他。”
小姐?!青叶有些哀怨的看着这个眼前的人,小姐就是爱逗她。
又回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便都安歇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夜奴还在梳洗,就有小厮在门外禀报乌鸦大人在外厅等候许久。
“让他等着。”身后的婢女给楼主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用白玉步摇固定。“叫人给他准备早膳,不可怠慢。”
传话的婢女出去交代,青叶不解,“小姐?”
“乌鸦该罚,但我并不需要罚他,如今,不过是做戏。”
杀鸡给猴看?
尽管夜奴说得不清不楚的,但青叶还是听懂了,于是不再多言。
半晌,青叶忽然神情惶恐,跪地叩头,“小姐,青叶越矩。”
起身便要去膳的夜奴回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青叶,平静道,“我把绿叶给了你。”既然如此,又怎会把后园女眷不能过问外务的规矩用在你身上?
青叶依旧跪地不起,额头抵在地板上,“请小姐收回绿叶。”
“你也知道,我送出去的东西,很少收回。若要还,便将这十几年的都还了吧。”
跪在地上的身行一僵,“青叶死罪。”
一个灰青色的身影远远离去,“知道就好。”
她和她,分不开,离不了,却不是亲人,不是朋友,更不是主仆。她是她的谁,谁都不清楚,恐怕,连她们自己都不清楚。
“卧虎,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出发乌鸦了?”
“是,不止是楼里的人,现在家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还有传言说您要把乌鸦前辈处置了呢。”
“很好,乌鸦现在在哪里?”
“在外面厅子里,现在要叫前辈过来吗?”
“去议事厅。我这个楼主都要处置他了,你还叫他前辈?”楼主一个不高兴想要谁的命都只是一句话的事,他不怕?
“不管怎样,乌鸦前辈就是乌鸦前辈啊。而且,藏龙说,楼主不会真的把前辈怎么样的。”
“哦?为什么?”
“藏龙说,乌鸦前辈现在手上还有好多重要的事情没做完,比如大公国的收尾工作。藏龙说,如果楼主真的要收拾前辈的话,一定会把这些事都安排好,再慢慢夺权,或者用雷霆手段,总之不会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很聪明。你,太重感情了,好、也不好。做人不能天真,我宁愿你更冷一些。”
“那不就没心没肺了吗?”
“只要有脑子就够了,心肺,不重要。”
第六十九章
看着单膝跪地、左手抚胸行礼的乌鸦,夜奴没什么表情。
没有让他起身,夜奴坐在铁木椅上,随手拿起一卷不起眼的纸来,随手丢下去,正巧落在乌鸦面前。
空气中的静默让人紧张,一滴汗从乌鸦的额上滑下,在地面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并不美丽。
有些僵硬的慢慢展开那一卷纸,乌鸦一向稳定的拿刀收割无数生魂的大掌,有着细微的颤抖。
“从今天起,除了你本人以外,你的族人、亲戚、任何与你有一星半点血缘关系的人,不得在兰楼内担任任何职位。当然,作为补偿,你的月俸涨十倍。”
“……谢楼主开恩。”暗暗长出一口气,毕竟楼主没动他不是吗,至于那些家伙,现在自身都难保,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这事儿下面的人不敢动,只好一层一层报上来,没想到这种东西居然也能报到忠大哥那里去。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居然连忠大哥都下不了手,居然能报到我这里来,”平淡的语气陡然一变,素手重重拍在书案上,“好大的胆子!忠家都没敢这么猖狂过,你乌鸦了不起啊,在兰楼呼风唤雨、称王称霸起来了!一个族谱里找都找不到的偏房亲戚就连忠大哥都不敢动,啊?!你好大的势力!”
冷汗涔涔而下,双膝跪地,满脸惶恐。
楼主大人发火了,楼主都发火了!他……
“楼、楼主息……”
“闭嘴!”瞬间平息了怒火,冷淡中尤带愤恨的瞪了乌鸦一眼,“既然你对我的处置没有异议,那么今天你就把这事办了吧。最好别弄出什么乱子。我知道你家人多,不好安置,但是,日落之前不全消失的话,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一天的时间,清除所有乌鸦那边的人,不是太难的事,却也绝不简单。这么多年下来,千丝万缕扯不开的关系、分不清的是非,突然全部撕脱开来,弄不好就要出乱子,显然,夜奴不想出任何乱子。
“是,楼主。但是,空出来的职位……”
“就让它空着!”
眼见楼主又有发火的征兆,乌鸦马上叩头退下,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若是有什么不好搞的地方——找忠大哥。这事是他捅出来的,总得负责收拾善后吧。
衣襟尽湿的乌鸦小心翼翼的退出议事厅,愁眉苦脸的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楼主没想要了他的脑袋……
一出来就看到了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子,认出了其中一个,念个咒,一小股龙卷风把那个半大的小子就送到了眼前,“干什么,来看你爷爷的笑话啊?去,告诉你家爷,说他乌鸦大爷今天心情不好,让他悠着点,该干的事就干了,别等我动手。”
只见那小子一脸的机灵样,嬉皮笑脸的,“爷您说笑了,我们家爷这不是担心您嘛,特意让小的来看看。今儿楼主火气可够大的,嘻嘻。”
“哼,敢在议事厅门口说楼主的是非,是你小子嫌命长还是你家爷想告老还乡了,嗯?!”
那小子吓得一激灵,伸着小脑袋左右看了看,嘿嘿一笑,“爷您别吓唬小的,小的小鼻子小眼睛的,实在是受不了呐。我家爷在库房呆得好好的,可还没准备退休呐。”
“行了,瑞叔什么时候收了你这么个小子。记得把我的话带到了,我就不去库房了。”乌鸦也算是世家子弟,但说在兰楼干活儿的“自家人”少说也要上百,一天之内全让人家拉家带口的滚出兰楼,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那些人的工作交接怎么办?恶意捣乱怎么办?总不能少了这些人兰楼就乱了吧。唉,真是头痛。
乌鸦性子直,但并不蠢,否则也做不到今天这个位子。
垂头丧气的出来,在冷风里呆呆站了会儿,一拍脑袋,叫过身后跟着的小厮,“你去阿康、汉斯、忠大哥那里说一声,就说让他们看着办吧,不用给我留面子。今儿楼主火大了,我这张脸再怎么也没有命值钱,让他们弄干净点,回头我做东,请他们吃饭。”
刚说完,便一个人直奔忠府。
说明来意,门房小心请进花厅,一眼就看见端坐首位的忠老爷子,行个晚辈礼,嬉皮笑脸的靠过去。
“有什么事就直说,你又不是亚当,少玩这一套,我看了不舒服。”六十多岁依然保养的很好的老人,开口并不如何严厉,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嘿嘿一笑,有些窘迫的缩了缩,抬眼瞄了一下,看老爷子并没有什么不高兴,这才小心的开口,“您老也知道,我刚给楼主处置了,不太明白,又不敢问,只好……嘿嘿。”
“我已经退下来很久了,楼里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
乌鸦当场就垮了脸,“老爷子,您也知道晚辈什么性子,这事儿您就是让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啊。现在这样,就算是汉斯他们知道什么也不敢在这风口上给我透什么信儿啊。您老别谦虚,就这点子事,您就随便瞄一眼,马上就知道得清清楚楚的,您就别逗小的了,我这吓得……您就行行好?”
只见老爷子端起彩绘的茶碗,乌鸦的心唰就凉了——端茶送客?
润了润嗓子,老爷子开口,声音稳定有力。“你这事儿不算事儿。楼里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大家心照不宣,楼主也睁只眼闭只眼,谁家都没少捞了好处。不过……”乌鸦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这次你家这位做的实在是太过了点,楼主会生气也是正常。居然敢把楼里日常吃喝用的银子吞下去三成,这是多大一笔数目你不会不清楚,光我这个小院子,一个月花在米面油盐上的就要几百银钱,更何况是那么大的楼子,楼主又是极讲究吃喝的,这一个月下来,少不了小几千金子。他一个便敢吞下去三成,这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说着说着,顿了下,仿佛想起了什么,“这事儿本不是个事儿,送到你忠大哥这里来的时候,谁也没当回事儿,最多不过是下面的人不敢得罪你,所以不敢有什么动作,这才送到了他这。本想着跟你说一声,让那小子收敛点也就完了。没想到那小子居然还敢这么干。而且,你也知道,这些小事本来是送不到楼主那里去的,可是,小虎小龙那两个孩子一直跟着楼主,不管什么多多少少都能看见点,偏就看见了这一桩,说了一嘴,楼主便上了心,问你忠大哥,他又不能不说,然后事情就成这样了。”
“老爷子!”乌鸦有些气急败坏,却又不敢发火,憋得脸上不成颜色,“这事儿已经这样了,那些过去的说也没意思,我来就是想问问您,楼主到底怎么想的!”
看着团团转的乌鸦,老爷子依然稳如泰山,不动声色,“楼主想惩治一下楼里的不良风气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儿。”
“您别老说不是什么大事儿,搁平时我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是、可是楼主这回把我所有的人都赶出去了啊!这还不是什么大事儿?”
看着急的快从椅子上蹦起来还强忍着的乌鸦,老爷子依旧不紧不慢,“那么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就是你所有的人?”
乌鸦一愣,赶忙辩解,“可是我家里人都赶出去了啊,就连她娘家的看来都留不下……”
“不过是些不成器的东西,留着干什么?”
乌鸦再愣,好像有些明白了,可又像什么都不明白,一脸的呆滞。
老爷子叹口气,乌鸦就是这点不好,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就算今天来的是藏龙那小毛孩子也都听出什么意思了,就他还这么迟钝。
“踏踏实实给你干活儿的人楼主可是一个也没动,你那些亲戚是什么货色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就算有两个用着还算顺手的,总归大多都不成器,楼主已经交代你忠大哥妥善安排了,这事儿你就不要操心,你也不是会操心的主儿。现在明白了?”
“您老的意思是——楼主没想着办我?”
忠老爷子有些怒了,这个乌鸦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废话!楼主是什么人物,要整你还不跟玩儿似的,你还能好好坐在这儿跟我犯傻?!”
乌鸦好像明白了,还是呆呆坐着,间或嘿嘿一笑,说不出的吓人。好不容易想明白了,松了口气,瘫在椅子上,用手抹了把脸,“吓死你爷爷我了……”
“你说什么?!”老爷子微一抬眼,乌鸦赶紧赔笑,“没什么没什么,您说楼主这是想帮我呢?”平时那些不成器的东西虽说没少孝敬他金银,却也没少给他添麻烦,楼主玩这一出是想……?
“楼里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你也知道,你又是个没心计的,让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虽然这么做没多大用处,但好歹楼主的态度是摆出来了,那些人就算动手也要多想想,这么做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于你那些银子……”
“别,您老别说了,小的知道错了。”
“楼主又没亏待你,不是给你涨了薪俸么?”
点头哈腰的“是、是。”
“这回心里踏实了?”
“是、是,还是您老火眼金睛。”
“是个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了,要不汉斯、阿康怎么可能放着你不管,你就不能动动你那个猪脑子?!”
“是是是。”一脸傻笑的退出来,乌鸦晃晃悠悠的就走了,现在心放下来了,处理那些废物也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就算真有问题不是还有忠大哥吗?反正他的专长的杀人,这些勾心斗角的事还是交给别人去操心吧。
是夜。
“小姐,”青叶进了绣楼,这些丫头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惯常服侍夜奴的,不会出什么差错,她来看也只是习惯罢了,“今天乌鸦出了议事厅就进了忠大哥府上,而且,今天这事儿,小姐真的只是想杀鸡给猴看?”
“他去找忠大叔也好,省的我多费口舌。这事儿忠大叔心里有数,你都不要多事。至于其他,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事就好,虽然我现在不管你,但你总是要知道,做人是不能太聪明的——或者说,你还不够聪明。”
“是,小姐,青叶记下了。主屋的二夫人说要您三天后去主屋喝茶,奴婢就代您应下了。”
“什么事?”二夫人虽不及大夫人地位高、权力大,但素来是极受宠的,说话办事也极讲究,她若说要喝茶,那便一定有事。
“不很清楚,但似乎是得了什么人的话,要探探小姐的口风。”
能命令得动二夫人的,不过就是那么两三个人。
“你当真不知道是什么事?”连探口风这种细节都知道了,还会不知道是什么事?
“……对小姐不好,也不公平。”
“好不好都是要面对的,否则你也不会透口风给我。”
“……看样子是在商量小姐的婚事了。”
“又不是多大的事情,你我都知道这不过是早晚的事儿,你现在又在报什么不平?”夜奴有些好笑的说。
“这对小姐不公平。”终究是终生大事,更何况是对一个女孩子,任由长辈这么胡乱安排,小姐怕很难有一个如意郎君了。若是这样,便还比不上别人家里受宠的小姐了,至少,只要不是屋主指婚,总还是有回旋的余地,但是若要是屋主的意思……而且,看现在的形势,肯定是屋主发话了,否则,怎么会直接就是二夫人打前锋,( 夜奴 ./22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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