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奴》第 23 部分阅读

    奴笑着替他接下去,“这不是你的错,是姑姑当初没有考虑周全,今天才让你难堪了,姑姑给你道歉。”
    少年瞪大了眼,连忙摆手,好像夜奴的道歉毒蛇猛兽一般,“不、不……”那青涩紧张的样子——真的很年轻啊。
    不过十七八岁的夜奴忽然感觉自己已经好老好老了,老到看见这个少年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晚辈,甚至是自己的孙子。
    “做错了事就要道歉,与身份无关。”笑得温柔,语气也那么和蔼,“你今天的表现非常好,甚至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一把大刀毫无征兆的出现,悬在忠肃面前,“这是你父亲当初练习刀法时用的。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分量足,刀身厚,最适合初学的人练习劈砍,锻炼臂力。不过你还小,不管多么努力都要量力而为,切忌急于求成,伤了身体。”
    “谢楼主!”
    “卧虎,给肃儿收拾间屋子出来,以后他就跟你们一起住。”
    “是,楼主。”
    “肃儿,从今天起你就不是忠家的大少爷了,你的新身份是兰楼的初级学徒。明天就到伏地院(取雌伏雄飞之意,与伏地魔无任何关联)报到。”
    “是,楼主。”
    阿康是训练新手的,伏地院自然归他管。夜奴相信,凭忠肃的身手,不用很久,阿康想不重新审视并接受忠肃当弟子都不可能——兰楼楼主作出的决定是不允许任何人随意更改违抗的,就算是她很爱护、很倚重的左膀右臂也不可以。
    对于忠肃的安排夜奴也算是用心良苦了,把他跟卧虎藏龙放在一起,就是要让他们平日里多接触、多熟悉,方便他们日后共事。也是为他们在兰楼建立铁三角的关系提供方便,建立基础。一边是楼主的贴身小厮,一边是未来的兰楼总管,把他们放在一起,既表明了藏龙卧虎在兰楼不可限量的光明前途,也表示了对忠肃的刻意栽培,这样,也算是对忠大哥有了交代。
    捻了一块青笋,脆脆的,却有些凉,就了一块热气腾腾的粉蒸糕吃下去,夜奴感觉舒服多了。
    看到自己对忠肃这般重视,藏龙又要恢复“忠少爷”的称呼了吧,大概只有卧虎那个呆子会为了院子里多了个玩伴很单纯的开心。不过,不管怎样,忠肃走到哪里都只会礼遇非常,谁让他是忠大哥的儿子、兰楼未来的总管大人呢。
    温润的茶水滑过食道,分外熨贴。
    真是个美好的午后。虽然享受下午茶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可还真是很想念那时候的悠闲。
    “来人,告诉青叶到拾锦楼候着。”说罢起身,一旁的小厮赶忙取来暖暖的大氅给她系好,奉上金丝雕花手炉,恭敬万分的跟在身后,随时准备为夜奴提供最周到的服务。
    深冬的世界一片素白,但是,当暴风雪降临的时候,人们就会明白,地狱也可能是白的,肃杀的冰冷。
    拾锦楼外。
    青叶披着一件深青色的斗篷站在雪地里。见了楼主也不行礼,只是略微让开身子,跟在楼主后面进了拾锦楼——曾经专属于兰楼楼主夫人的楼宇。
    “我要去拜访小妈,你准备好了吗?”进了屋,却不坐下,大氅也没有脱掉,看来并没有久留的意思。只是路过?
    “还有一些小事要处理,但青叶以为并不会妨碍到小姐行事。”虽然从听到小姐要整顿家里的消息到现在才不过半天时间,却已足够她处理很多事情了。她兰楼楼主的贴身侍女可不是当假的,没些雷霆手段根本就不可能在兰楼、在图阑家生活至今依旧安然无恙。
    半天时间,足够她将其他各股势力安插在兰楼的重要线人清理干净。那些眼线很久以前就知道,只是一直没有出手,毕竟,在情报上号称天下第一的兰楼绝不是叫假的。之所以不赶尽杀绝是为了散布消息存留管道,更何况,必要时还可以利用他们上演一出反间计。但现在不一样了,情况有变,自然不能继续姑息养奸。同兰楼楼主一起长大的女子,要做到杀人如麻并不怎么困难。至于剩下的,都是小问题,不成问题。
    “既然如此,”夜奴平声道,“去给二夫人请安。”
    第六十三章
    漫山遍野的寒雪铺天盖地,世间万物一片肃杀凄清。
    雕梁画栋的屋宇掩在冬雪之下,遮住了棱角,连绵起伏。
    “让阿康把给二夫人的礼物送过去。”没有一丝杂色的雪狐裘里,兰楼楼主的声音,冷如冰雪。
    “是。”随侍的小厮答应一声赶忙去了。
    “小姐,”接过手炉,为楼主整装的青叶看夜奴身上配的帕子与大氅材质光泽不配,便吩咐着小丫头们再去取来换过,并且抓紧一切时间汇报工作,“怜欲公子听说小姐病了十分关心,几次想要过来,青叶都推掉了。听说海清小姐回来了,是替她母亲回来省亲的。妃翎嫂子的二儿子前儿病了,我让几个丫头带了些粥品点心过去探望……小姐,这几日的首饰装扮可都满意,若是不好,我再换人伺候。”
    “不过就那两件衣服,有什么好不好的。”对于这些,她从不在意。“明日去主屋一趟,看看屋主夫人,再看看海清,送两匹绸缎过去,是个意思。对了,适当的可以说说我的身体情况,比如饭菜忌荤腥,不食酒水,经常神倦体乏,不堪劳累。”
    “小姐?”
    “没什么,只是现在不是逞强好胜的时候。”让青叶整理好兜帽,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槛,“最近遗儿怎么样?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少爷很担心小姐的身体情况,但又怕给小姐添麻烦,一直忍着没来。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整日里魂不守舍的,问了却不说,想来是为了小姐了。”
    “不曾荒废武功?”
    “自从上次小姐薄惩之后,遗少爷都很乖,即便有些心不在焉,却也都按时按量完成了,读书写字练琴练武都不曾耽误。”
    “练琴?”她并不记得曾给遗儿安排过乐理方面的课程。
    “是遗少爷自己要学的。您忘了?是过年的时候,遗少爷听您说你去弹了一整个早上的琴,就吵着要学,您又说只要是遗少爷想学的就请师傅来教,于是最近一直学着琵琶、古筝。”
    亮银色的雪地衬得夜奴的雪狐裘耀眼夺目,仿若寒星坠地,让人不敢正视。
    “小孩子别太累了,多些时间玩耍才是。要不就让他挑两个家生孩子当伴读好了,也好有个玩伴儿。”
    跟在耀眼明星之后的是个暗青色的身影,更加纤长些,是青叶,“小姐可曾记得您和遗少爷从元宵节集市上带回来的那个少年?我看他还老实些,便让他照顾遗少爷,可那孩子笨手笨脚的,比卧虎还蠢,只是遗少爷似乎十分喜欢他,便没有调到前院交给那些粗人带着干活儿。”
    “不过多了张嘴,既然遗儿喜欢就留着吧。不过粗手粗脚的,没教好之前别让他在身边伺候。还有,院子里女孩子多,那少年也不小了,要多多注意,别的不说,先教规矩吧。”
    “是,小姐。”
    “小姐,二夫人的院子到了。”说着,到了院门口,跟着的小婢上前叩门。
    朱红色的大门,金漆的门环,很是大气端庄。这是夜奴当上楼主之后第一个让人扩建装潢的地方,比她自己的绣楼都早。其实,她一直对他们母子很好,至少,物质上从不苛乏。
    应门的仆妇开了一条缝,问清楚了来人是谁,慌忙让到偏厅里,急急的掩上门就去通禀了。不一会儿,大队人马迎了出来,为首的就是二夫人。
    看到眼前这个颓丧蜡黄的女人,夜奴有些感慨。她嫁过来十几年了,却头一次让夜奴觉得她竟也是会老的。不过一两个月,仿佛已经老了几十岁。女人,费尽心思维持的青春容貌,竟这么脆弱的不堪一击。女人,居然为了那么脆弱的东西费尽心机。夜奴还记得当初就是这个女人因为梳妆台上少了一盒南海珍珠粉到她那里大吵大闹的情景。如果,她把这万分之一的精力放在教育她儿子身上,或许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她,也不会老的这么快。还可以继续她醉生梦死的糜烂生活。可惜,她从来都不是个聪明的女人。
    涂了厚粉的脸上带着笑,眼里是刻骨的仇恨。这个蠢女人,即便是强颜欢笑也作得如此拙劣。“你来啦,这大冷的天该在屋子里暖着,反正我这里你一两个月不见你来请安也是正常。”
    淡淡的笑挂在夜奴脸上,“夜奴给小妈请安。”
    女人缩了缩肩,紧紧身上的火狐皮披肩,看也不看矮身行礼的夜奴,径自转身领头去了待客用的正厅。
    夜奴什么也不说,并不等人来扶,自己直起身子,跟在了女人身后。脸上依然带着笑,看不出什么恼怒的样子。
    看到这些,青叶心里是恼的,只是不便发作。小姐,你跟一个死人客气什么!?
    还没进正厅,就有乖觉的小婢远远的迎出来,伏着身子,脸上是恭谨灿烂的笑。开玩笑,要是让楼主看上调到绣楼里去,那才是真正发达了。
    看到这些,二夫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昂首走过,看也不看那跪在雪地里的小婢。夜奴依旧礼貌的微笑,点头示意那女婢起身,却没有更多的表示,进了正厅,在侧首安然落座。
    冬天了,座椅上都铺着毛皮垫子,柔软舒适。随行的婢女接过青叶解下的雪狐裘大氅,再把青叶自己的深青色大氅收好,这才退下了。
    二夫人花蕊居的奴才婢女不等二夫人吩咐,便捧出最好的茶,摆上最香的糕,让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旺旺的,保证楼主坐的舒适称心。不管二夫人再怎么厉害,楼主毕竟是楼主,不是他们这些人得罪得起的。二夫人生气了,最多不过打骂,可若是楼主生气了,那就绝对没命了。
    那个被夜奴称作小妈的女人恨得牙根痒痒,却又不知如何发作,一张脸黑的跟炭似的。
    两人谁也不说话,直到两个婢女抬了脚炉进来给楼主暖身子。
    “楼主是习武之人,哪有那么弱不禁风,你们这些没眼色的东西,还在这儿站着等着楼主看你们的脑袋吗!”
    两个婢女吓得一哆嗦,慌忙要把脚炉抬下去。夜奴依旧笑着,“放着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小婢唯唯退下。
    “是谁惹小妈不高兴了?这么大的火气。”将茶碗捧在手心,入冬之后,她的手始终是冰的。
    “不——敢!”拐着弯拿捏的腔调听着着实刺耳。青叶站在一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这个二夫人,太不知好歹了。
    “这就好,”放下依旧飘着白雾的茶碗,只是,没有人注意到,此时的白雾是因为碗里的茶冰,而非沸水。
    夜奴依旧笑着,“这几日孩儿身上有些不大好,想来是入冬受了寒气,再加上前些日子落下的病根,着实难受了好几日。如今看到小妈如此康健,孩儿很是欢欣。”
    一个有些年纪的仆妇匆匆进来,附在二夫人耳边叽咕了很久。只见二夫人的眼光由疑惑到大怒,继而转成凶狠,几欲择人而食!
    “楼主好计策!这内园里是不让男人进的,姑娘自己不检点也就罢了,如今还要祸害人么?!当然,你杀了我儿子,现在再来害我也没什么。你来啊,你来啊!”二夫人把胸脯拍得空空作响,看样子竟似疯了。只是,不检点?从包养了无数男人的二夫人口里说出这几个字来,当真别有滋味。
    “小妈少安毋躁。”夜奴依旧平静,“只是让他送些东西来,别人不方便。”
    “哼!不方便?当然不方便,一个走投无路跟了你的叛徒,你杀他跟碾死只蚂蚁没两样,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家伙,用来陷害我这个夫人当然是最好不过!别人当然不方便!”
    “小妈您想太多了。”夜奴相信,即便是在院外,凭阿康的功力,听清楚小妈的这一番高谈阔论并不是什么难事。阿康,别让我失望。
    夜奴示意仆从带阿康进来,一旁的青叶悄悄把冻成冰的茶水换掉了。
    “阿康拜见楼主,拜见二夫人。”
    “起来吧。”说话的是夜奴,此刻,是不能指望仍在气头上的二夫人做出什么符合礼数的优雅言行。“把礼物都带上来给二夫人看看。”
    “是,楼主。”
    几个肌肉纠结的壮汉押着一队不成|人形的囚犯进来,熏香的屋子里瞬间充满了腥臭的味道。年纪小一些的婢女已经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这些人里面只有一个女子,其余皆为须眉。但无一例外的,遍体鳞伤,白骨外露。不过,他们的脸都保存完好,尽管脏污苍白,但仔细辨认还是可以看出从前的容貌的,看来是有人刻意留下的。
    “不知小妈可认得这些人?”
    先是一阵厌恶,但当看清来人时,二夫人已经抖得不成|人形。
    “不、不认得。”
    “全部都不认得吗?小妈还是看清楚些好。”
    “我怎么会认识这些刺客!”歇斯底里的,“我……是兰楼的二夫人,当然不认识这些刺客!”拍着椅子站起来,一只手臂抖得不成样子的指着那些满身血污的人,尖锐地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一个都不认得吗?”
    “当、当然!”
    “既然如此,阿康都还没介绍,小妈如何就知道他们都是刺客?这些,我都还不知道呢。”
    “我,我……我猜的。”一阵慌乱过后,“兰楼的刺客最多,我这么说,合情合理!”说罢,仿佛要给自己壮声气地挺了挺胸脯。
    “小妈是兰楼的二夫人,与这些囚犯划清界限,孩儿本无话可说。但是,小妈又何必说谎呢?那个女的,应该是小妈从五年前就带在身边的红玉吧,怎么能说是不认识呢?小妈,他们都招了,您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你、你……”脸色灰白的二夫人,终于不再抖了,“我要杀了你——!”
    疯狂的女人张牙舞爪的扑向夜奴,嘴里还声嘶力竭的喊着:“我杀了你这个魔鬼!我杀了你!杀了你——!”
    “这么说来,这些人都是小妈找来杀我的了?”夜奴依旧平静,看来里看桌上的糕点,有点意兴阑珊。
    阿康手下的壮汉上来想要拦住发狂的二夫人,却让夜奴制止了。虽说是个微不足道的蠢女人,但兰楼的二夫人却是不容这些粗人冒犯的。于是,青叶带着几个平日里跟在夜奴身边伺候的,身手比较好的婢子架住了已然失去理智的二夫人。胡乱挥舞的手臂,扭曲的手指,尖锐地指甲,划伤了几个女孩子的脸颊,打痛了女孩子的皮肉。
    “没错!就是我!我恨不得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我……你这个魔鬼!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哈哈哈哈!”
    “其实他们什么都没说。”夜奴平静道,“全都是你自己说的。”
    “你找到了很不错的盟友,他们忠诚、守信。但你却并不是个好的合作者,是你出卖了他们,害了自己。我为她们感到惋惜。”
    看看满脸悲凉、血肉模糊的他们,看看平静如初的夜奴。发狂的二夫人忽然安静了下来,仿若天真的孩子,不明白大人们在说些什么,只是徒劳的瞪大眼,仿佛只要这样就什么都明白了。
    示意婢女把疯了傻了的二夫人带下去,夜奴对阿康笑笑,“让你看笑话了。”
    阿康一愣,自刚才的混乱中回过神来,“不……”
    “没什么,大户人家,这种事……你也看过不少了吧。”
    阿康只是恭敬的垂着头,不说话。
    夜奴笑,“难得你来内园,一路上景色如何?”
    “属下不敢。”
    “你呀,就是太守规矩了。”说着,便起身站了起来,阿康恭敬的跟在后面,“兰楼不是将军府,更不是什么正正经经做生意的地方,只要不坏了规矩,我又不会说你什么。”
    “男子不应随意进出内园便是规矩,即便是进来了,也不该胡乱放肆。非礼勿视。”
    又好笑又好气地转过身来,“好,为了不坏了你的先贤教诲,快出去吧。”
    闻言,竟真的飞快行礼退下了。
    扑哧,是青叶。
    看到小姐在看她,强忍下笑意,“小姐收了个很有趣的人。”
    “是啊,”有些无奈,“只希望别死板到被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不会的。”青叶的语气十分肯定。
    “哦?”
    “青叶相信小姐看人的眼光。”
    夜奴失笑,“是,他不会是个愚忠蠢货,否则,也不会弃了屠梁将军来投奔我。青叶啊,以后不要这样了,不习惯。”
    “是,小姐,青叶记下了。”小姐这么优秀,却不喜欢恭维,或者,只有不喜欢恭维的小姐才能这么优秀吧。青叶并不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若是小姐喜欢听好话,大概也轮不到她说。其实,刚才,她也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青叶,”
    “是。”
    “花蕊居,不能乱。”
    “青叶明白。”
    “能应付的过来么?要不要找个人帮帮你?”
    “小姐放心,青叶可以的。”
    “好,你下去吧。”
    “青叶告退。”
    “等等!”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注意身体。不要逞强。”
    “……是。”
    “好了,下去吧。”
    第六十五章
    即便是在万物休眠的深冬,兰楼楼主依然早起如故。
    接过一小盏的姜汤,由青叶服侍着梳好头,点上胭脂,轻描眉黛,端视镜中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孔,夜奴想,果然,我不是美女。
    儿时的记忆略微还有一些,母亲的柔美,父亲的英挺,也都还有印象。再对照留下来的画像,不难想象当初那一对璧人是如何的风华绝代。只是,那样美貌的双亲,却生下了如此平凡的女儿。眉眼中依稀可以寻到父母妩媚风流的影子,但组合起来却是那么的平庸无味。看来,漂亮母亲未必一定会生出漂亮女儿,至少,她自己便是如此。但值得欣慰的是,她至少有一身罕见的细腻肌肤:色似|乳,细如玉,滑比丝,光胜瓷,即便是婴儿,也是比她不得。而这一切,却是来自于她非同一般的身世地位。夜奴明白,不管是谁,天天洗衣烧水,如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一身细嫩的皮肉。即便她自小因为习武的缘故大伤小伤不断,本该“体无完肤”的,却因为用了堆成山的名贵药材保住了小命,也养了一身的细皮嫩肉,至少,从这身体的外观上是绝对看不出来她的武技有多么高强,也算是欺骗世人了。大概,这是甚为兰楼楼主所带给她的唯一的好处了,对了,还造就了她无比挑剔的胃口。甚至,有的时候连认为她无论做什么都无比正确的青叶都会忍不住说她太挑剔了,足见她那一张嘴让多少人哭笑不得。
    “启禀楼主,忠大哥、汉斯已经在花厅等候。”
    “送两碗羊肉汤驱驱寒气,大概他们还不习惯这么早起。”将昨夜各地送上来的文件粗粗看了一遍,夜奴随口吩咐着。
    文件很多,尽管夜奴看的都是藏龙卧虎分拣出来的比较重要的,却也是很可观的一厚摞了。“早饭摆在水阁里,问问他们想吃什么,让厨房做出来就是了。”
    以前总是觉得做人奴仆的也不容易,所以一直都努力做一个体恤下人的好主子,从来不会突发奇想,搞出一些很“浪漫”也很“浪费”的举动。所以,她在下人口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但是,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以前为了那些有的没的错过了太多,昨晚看日落时才惊觉这十几年生命的贫乏。她已经没有时间再挥霍了,不当好主子又怎么样,她,只是想看看日出而已。尽管将夏日里赏荷的水阁弄得温暖且不挡视线并不是件太简单的事。但是,她就要没命了啊。
    听了吩咐,回话的婢女眼中闪过诧异,这并不像是小姐平时的作为啊?
    只是……尽管楼主不是个严厉凶恶的主子,却也不容一个下人多嘴质疑就是了。能被青叶调在小姐身边服侍的人,这点总还是懂得的。于是,尽管满心疑惑,也还是尽快的招呼姐妹收拾打理。不该她们插手的事,她们决不会自找没趣引火上身。
    披上雪狐大氅,接过婢女捧上燃着火石的金丝手炉,踏入冰天雪地,丝毫不觉寒风刺骨。是的,她是一个武者,更是一个前无古人的魔法师,但是,没有任何人会笨到消耗自己的内力来取暖,更何况有这样优越的条件,根本没那个必要。无论是武技的内力,还是魔法的源神,都是为战斗准备的,不能在不必要的情况下无端消耗。这是每一个武者、每一个魔法师所公认的。而经过无数次生死实践的夜奴,当然更明白这简单浅白却不可颠覆的真理,自然不会做出那般愚蠢之事。
    夏月的水阁四周垂着碧纱,微风过时,水波纱浪,清新得让人想哭。现在,深冬的水阁,只不过是一堆立在冰雪之上的乌木,黑白倒是鲜明,却毫无韵律。
    看得出来下人们是用了心思的,知道黑白太单调,可加红则突兀血腥,添蓝则莫名其妙,增绿则太过鲜妍,最后,竟是选了素色的凉纱,墨迹淋漓的写了整幅的《沁园春•;冬雪》,及膝高的地方也矮矮的围了雪缎。知道在这里燃金炉太俗气,便特意找来了八仙过海红木炭炉。因为不是特意为燃火石设计的炉子,所以只能烧炭,故而炭火气重了些。为此又特意在水阁顶上放了一只哑巴兽,用灯笼式的竹篾笼子关着,看上去更像是个古朴的装饰。哑巴兽很小,长得也丑,肉不可食,皮不能用,唯一的用处就是它能吸附周围所有的异味。传说,它就是因为贪恋温暖,吸了过多的炭火气,才变哑的。正因如此,只要有哑巴兽的屋子里,不管烧多大的火,即便整间屋子都燃了,也决无一丝烟火气。只是这小兽极为难得,非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恐怕连听都不曾听说过,更何况是拥有呢?
    中央摆了个形状不规则的木头墩子,四周是三个淡墨色的雪线蒲团。地板上用墨绿色绘了暗云纹,碗碟的颜色偏红褐,描着山水,筷子却是填漆的乱花,配在一起竟也别有一番情致。
    倒是很配她今天这身银灰色的长袍。
    再看深蓝、墨黑的忠大哥和汉斯,也还不算突兀。冬天了,衣物的颜色都深些。
    “这里布置得很好,赏。”除去大氅,示意二人不必起身行礼便随意坐了。侍女奉上净手的热巾帕,笑问,“看你们没精神的,还没醒呢?”
    忠大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汉斯也跟了夜奴五六年了,对于她的脾气也摸得准六七分。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笑,知道这是楼主在打趣,不必惶恐谢罪,连声该死,要是真那样做了,楼主反而不高兴。
    先是暖胃的鸡汤云吞,小小一碗,就连一向少食的夜奴再吃个两三碗也是不可能饱的,更何况是两个大男人?好在只是暖胃而已。接下来大大小小的摆了十几个小碟子,有鸡有鱼有肉松,青菜水果更是一应俱全,另外还有白糖卷、芝麻饼、茯苓包……每一碟的量都不多,但加起来足够他们吃到撑,更何况还有一个根本就不怎么吃的夜奴。
    “楼主,这……”
    “让你们说喜欢吃什么就让厨房做就好了,偏你们客气,说什么随便。你们是我的客人,他们哪里敢随便,只好拣大家都喜欢的全做了来,任你们挑爱吃的吃,若是不够了,再做就是。”
    两人目瞪口呆。
    说起来,他们也是一方豪强了,家里几百仆佣不过平常,山珍海味也早已吃厌。但,不过一个早餐,可吃可不吃的东西,也就是包子米粥豆浆油条就打发了,如论如何也想不出这许多花样。
    看到两人的表情,大概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夜奴微笑,“平时就我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见他们这么殷勤,最多也就是一道汤、一两样面点、几样小菜果子,最多,再有一碗细粥就是了。倒是你们来了,连我也沾了光。”
    两人脸上微微一红,毕竟厨房会做这些东西,还是因为他们的“客气”所致。早知如此,就不客气了,豆浆油饼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还怕楼主的专用厨房做不出来么?
    夜奴示意二人先用那芝麻烧饼,“尝尝吧,这可是屋主夫人送我的生日礼物呢。老师傅做了一辈子的烧饼,手艺自是绝好的。他做出来的烧饼都是一般大小薄厚,比用尺子量出来的还准。最难得的是外面芝麻香,里面麻酱浓,香酥醇厚是没话说的。面揉得极够火候,别看是个小薄饼,数出两三百层来不成问题。你们可要小心,别把舌头也一并吞下去了。”说着,自己也拈了一个来吃。
    从两人惊讶的表情不难看出这烧饼的美味。这哪里是烧饼?就连山珍海味都比不了这上面的一粒芝麻!
    尽管知道这么做是不合时宜的,但二人就是忍不住吃了一个又一个。
    一个小碟子里能有多少,很快就见底了。
    看着空荡荡的碟子,二人脸上又是一红,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就为了一个小小的烧饼搞得这么没出息!?
    夜奴依旧笑着,“好吃吧,当初我可是一连吃了三天。”能让以挑嘴出名的兰楼楼主连吃三天的东西自然非同凡响。“最近这几年老师傅年纪大了,总是忙着把手艺传下去,一天到晚练徒弟,自己倒是烧饼打得少了。一会儿我让人去厨房要两篓子送到你们家去,也算大家都尝个新鲜。”
    “老师傅既然不做了,还是不用麻烦了。”
    “我只是说比以前做得少了,”夜奴笑着解释,“老师傅的手艺可是一辈子的经验,打起烧饼来有如行云流水。以前,是要供应我们整个内园子的早膳的。如今就是人老了,腿脚不灵便了,你们那两篓子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候。又不是什么费时费力的腌菜,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弄不好的。”
    不过一个小小的芝麻烧饼就这么多说道,对于桌台上的其他碗碟,二人顿感兴趣十足,不过一个早膳,吃得也是兴味盎然。
    没有俗事纷扰的冬晨,寒冷中透着别样的清净。
    日出,夜奴终于如愿的看到了日出,很美。
    这顿早膳,她也很满意。
    阳光洒在雪面上,泛着灼眼的金光。
    “楼主,”即将转身离去的夜奴又回过头来,“请问您找属下来是否有什么吩咐?”楼主不是那种空闲到有时间跟手下把酒言欢联络感情的人,楼主既然找他们来,就一定有事。
    “没什么,就是很多人都希望我能在这个时候做些什么。”所以就做给那些人看就是了。不知道当他们期待兰楼大举动的愿望落空的时候,那种紧张而又兴奋的状态能不能得到缓解。
    兰楼不是别人让怎样就会怎样的好孩子,想看好戏,那就要先演戏给别人看才行。
    两人明白了楼主的意思,默默行礼退下。
    兰楼、梓楼、主屋……很久之前……
    一片雪沙扬起,羊羔皮的描金小靴子一深一浅的跑过来。火狐皮斗篷上柔软的长毛擦着细嫩的脸蛋,清亮的眸子里满是喜悦。
    “姐姐!”小人儿猛扑到她身上,开心的抱个满怀。“姐姐,今天钺锋哥哥说要带我出去玩,还答应送我上次的看到的蝴蝶!”
    佚钺锋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
    怎么,已经到了必须拿孩子当挡箭牌的地步了吗?
    看得出她目光中的取笑之意,佚钺锋淡然不动。毕竟,这是他能想出的唯一一个不会伤害到谁又能顺利留下来的借口了。有过太多次鲁莽的教训,他明白眼前这个女子,不是那些世故的凡俗,以前那些自以为英雄侠士的做作举止在她面前有如孩戏般不值一提。留下,只能靠自己的真心。
    不想扫了遗儿的兴,夜奴点头笑道,“去吧,天黑之前记得回来。”
    本以为会遇到阻挠责难的佚钺锋一愣,这么容易?
    暗暗的,一个女声传入他的耳里,是夜奴,“我不得不承认你很聪明,一下子就找到了最有用的王牌。好好照顾遗儿,晚上见。”
    欢欣雀跃的遗儿好像没有察觉到大人之间的异样,拽着佚钺锋的衣袖催促着他赶紧出发上路。
    收拾心神,抱起这个腿脚不便的孩子,一阵风过,消失无踪。佚钺锋知道身后必定有人跟踪,兰楼的遗少爷,夜奴最宠爱的孩子,当然不能任人随意带走,至少必要的保护措施,一定是要有的。
    卷缩在佚钺锋怀里的小人儿把脸埋在大哥哥的胸口,在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忧伤的表情。大哥哥和姐姐吵架了吗……
    感觉到小身子一阵瑟缩,以为是冷了,宽厚的大掌裹紧了披风,将严寒驱逐在外。只是他哪里懂得小孩子单纯而又复杂的心事?
    “小姐,”是翠鹭,“这样好吗?”
    望着渐渐消失的残影,夜奴轻轻摇头。
    翠鹭是青叶调过来的侍女,年纪比夜奴还要小一些,很是伶俐懂事,看青叶的意思是想把她培养成第二个紫薇在自己身边服侍。只是,毕竟是半路带出来的,跟从小一起长大的紫薇还是有很大的差别,至少,没有那种亲人的感觉。
    这个翠鹭,毕竟还是取代不了紫薇吧,尽管,她比紫薇能干许多。
    第六十六章
    去主屋请安?抑或是端坐议事厅处理楼中事务?这都是她应该做的,但没有。
    图阑家,一个屹立在这个世界黑暗面五百年不倒的家族。兰楼,这个可怕而伟大的家族中,不曾消失的强者。兰楼楼主,一个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世界的彪悍人物。而现在,这个一言九鼎的人,只是一个冷冷的小女孩。
    所有强大的背后都有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兰楼,一个专门挖掘秘密的组织,拥有世界上最多的黑暗与光明。
    青黑色的琉璃瓦,万年不朽的铁木梁柱,老式的窗格,老式的折门,还有一道高至膝部、已经掉了漆的黑铁门槛。这里曾经是历任兰楼楼主的起居室,也是夜奴的父亲月仞的居所。这更是一栋建成几百年来只更换过屋瓦与窗纱的老旧建筑,在这里,埋藏着整个世界的所有秘密。
    古老的密咒,历任兰楼楼主的加持巩固,这间老房子,除了现任兰楼楼主,连一个苍蝇卵都飘不进去。所以,尽管长期以来无人打扫,也还是没有蜘蛛网,没有老鼠屎,就连灰尘,也只是薄薄的一小层,就好像这里的主人才出门两三天的样子。
    这屋里的所有摆设都还是几百年前、这间屋子的第一个主人时的样子,几百年了,就连茶碗都不曾换过。虽是颇为讲究的细瓷薄胎瓷碗,但与夜奴现在用的,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静静的坐着,看着这些几百年都没有变动过的东西,这些器物服侍过兰楼最尊贵的人——人都走了,那么多曾经无比辉煌过的人都走了,一代一代逝去,留下这些普普通通的桌椅摆设,几百年了,都还在,完好无损。
    只是这间屋子的历史就足以磨平任何自命不凡的骄傲。在这里,夜奴觉得安静。
    百年的老宅,百年兴盛不衰的家族,这其中究竟有多少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夜奴不想理会。只是,很多东西并不是你不去想、不去看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的。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人和事来不断地提醒你,你还有仇没有报,你还有恩没有还。现在,已经到了她不得不正视这些的时候了。
    “一切为了兰楼。”
    空间开始扭曲,一个模糊不清的圆,带着晨雾似的朦胧,悬在半空,忽然掉下来,在地上弹了几下,滚到了桌子下面,慢慢停住了。
    绣着雪莲的皮面绣鞋踏在圆上,毫不犹豫地踩下去,噗,一声轻响,竟溅出一蓬鲜血!
    看似娇柔的玉足沾着满地的血腥,迅速而精确无比的画下绚丽的花纹,在最诡异的角度折转,在最简单的地方繁复,饱蘸鲜血的足尖渐渐热了起来,地面上的血纹迅速蒸腾干涸。
    庞大的魔法阵完成了——消失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上的血、足尖上的热度,瞬间消失,仿若错觉。
    静静的坐着。
    梓楼不会毫无缘由的发起攻击,趋利避害,这是所有人的天性,只是,梓楼究竟是为了趋利?抑或避害?在这场风波中,梓楼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一个简单的导火索?事件的当事人?舞台上咿咿呀呀的主角?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至少,绝对不会是那个算计天下的背后主使。
    虚点几下,一幅画轴徐徐展开,看起来是纸的,但手指可以轻易穿透,毫无阻碍。细细观看,竟和前些日子夜奴让人送给夜埠的那幅惊人的相似,只是左右颠倒,仿佛是从镜子( 夜奴  ./2224/ )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