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罹》38.破梦钟声度花影(下)

    在确定怡亲王无碍之后,皇上一行就因宫中有事先离开。我没有随行回去,被告知要留在府里帮忙打理后事。我那时候还不知,以为真的就只要简单的穿孝,守灵。但之后几天,了解了府里整个情况,我才知道并没那么简单。
    而原定于五月的木兰秋弥也因为一连串的事情取消。
    薇姨整日要忙于照顾阿玛,府里其他几位侧福晋平日不干事,真要让她们全权代理,她们自己也心虚。所以最后只得薇姨口头指挥,而我们着手实行。
    除此之外,我在书房还多了一份差事。
    阿玛负伤在家养病,依旧不得闲,书房中堆得如山高的奏章,每日晌午时分,他还必须抽一个时辰进行审阅和过滤。然后在晚膳时候,几位大臣会来府里将朝上的事情向他禀报。
    雍正五月,皇上以三年服阕,行袷祭礼。诏廷臣宣示允禟罪状,并及允禩,允褆。
    六月,命上三旗世职及登城巴图鲁之子,二十以下,十四以上,拣选引见录用,削年羹尧太保之职。
    一日,我得了空在房里写字,本来想借机让自己心平气静,却不想人浮躁,连带着字也写不好,愈加烦躁。
    闵敏见我一副心烦气躁的模样,一会儿让人把外头树上的蝉都捕了,一会儿又让人搬了冰块到房里降温,可我还觉得难受。到最后,她也没法了,苦着脸问我:“小姐,您这几日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没吱声,她又说:“跟了您半年,可是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模样,要有什么烦心事,可得说出来,不能憋在心里。”
    字越写越难看,我懒得多看一眼,丢开了笔躺到卧椅上,心里跟堵了什么似的,憋得我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我也不知道,就是觉着烦,在府里呆了这么久,我没病也快被闷出病了。最可恶就是弘历,他们留在宫里自己享乐,铁定是把我忘了。”我忿忿地想,都出来这么久,他怎么都没让人来个音信,捎句话安慰一下也成。况且就是不看我,也该关心一下自个儿叔叔,果郡王还隔三岔五的来几回,他倒好,果然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闵敏在一旁替我扇扇子,忽然吃吃地笑道:“听小姐这么说,奴婢算是明白怎么回事。”
    “你明白了?”
    “咱们出宫也快三个月,四阿哥和五阿哥不在,没人和你说那些好玩的事,让您觉得生闷了吧。不过四阿哥还是有心,也送了不少新玩意儿过来,他要忙大婚的事,自然抽不开身。”
    她不提还好,一说我肚里的火更大,我这儿刚死了亲娘,他那头就要娶新娘,存心刺激我,“闵敏,以后不准在我面前说这事。”
    “小姐息怒。”她咚地一声跪在地上,想来是我猝然发火把她吓着了,“你先起来,我这不是凶你,这不关你什么事。”的确不是什么事,我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干嘛要发那么大火呢。
    闵敏站起来,瞅着我的表情,心有余悸,我拉着她的手笑道:“把你吓到了,我跟你道歉行不行。”
    她笑拍了我一下,重新替我打扇子,脸上犹豫半天,才弱着声音试探地问:“小姐是不是喜欢四阿哥?”
    我感觉脸噌地就变红,还延伸到耳根,热的和烧着一般。“小姐脸红了,奴婢猜对了是不是?”
    心事一下子别人猜中,我回答不得,咿咿呀呀半晌,末了才插着腰嚷道:“没有,不要瞎说。”
    “奴婢可没瞎说,小姐自个儿不知,您的那点心思,咱们都听到了。”她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嘀咕。
    我傻眼,许久都不能说话。
    “你刚刚是骗我的吧,我怎么会……”怎么可能睡觉说梦话,还会喊弘历的名字,竟然他们还都听见了,不会的,一定是闵敏骗我,以前也没听人说我会梦呓,难道是到了宫里才开始的。
    我想问清楚,可闵敏却什么都不肯再说,追着她两人在房里闹了一阵,适时管家来找我。
    从正殿把处理好的文书送回书房。一些紧急的情报奏章在审阅后已快马送入宫中,余下的这些,我照例要整理好放在书桌上。
    看外头时间还早,我在一旁的书架间来回。
    以前在家时也常在爹的书房里看书,但家里藏的大多是医书,远不能和以前这些相比。架子上满满放着各类书籍,琳琅满目,许多还都是我从未听过的宫廷御书。
    转悠了几圈,我挑了一本《西京杂记》,安静地在一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夏日里日长夜短,眼瞧着窗外的日头渐斜,夕阳的余辉透过窗纸照在身上,连日积累的疲倦抵不住地袭来,迷迷糊糊放下书,我靠着墙眯眼休息。
    我睡的不沉,听见书房有一点动静,人就醒了。
    “这次多亏得有郡主在,不然府里铁定是乱的套了。好在这丧失一过,就能得闲些。”听到谈论的是我,我更是精神大振,屏气凝听。
    “这是什么话,本来就是她应该做的。不过说来也怪,本来就是这儿的病妇,是王爷和福晋好心来没将她赶出去,谁知道她命那么好,皇上都亲自去探看过,孩子还被接进宫享福,府里的传言果真不是假的。”
    “传言?”
    “我也不清楚,只是上回听到侧福晋和乌嬷嬷在说,郡主的生身父亲,不是咱们王爷。”
    “你可不能瞎说,这可是砍头的事。”听到匆匆地脚步声,我又把自己的身子缩紧贴着书架,看到其中一人把门掩上,“你可真听清楚了,想不到侧福晋敢背着王爷偷人。”
    “这有什么,那时候王爷深得先帝喜爱,动不动就要陪着出京,几个月一年不在府里也是常事,唉,要不是福晋瞒的好,可惜了王爷,被带了这么顶绿帽子都不知道。这事你就听过就好,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我们还是赶紧走,感觉这屋子怎么凉飕飕的,走吧,走吧。”
    我赶紧捂住嘴怕自己喊出声,牙齿咬在手臂上的疼痛也止不住颤抖。怎么会是这样,要不是这两个多嘴的丫头,我是不是也要被他们瞒一辈子。
    门一关上,我整个人便摊在原地,七月天热,我却是浑身冷冰冰的,冷汗浸湿了内衫,如置身冰窖一样,痛彻心扉的冷。
    可能只是底下的人搬弄是非,为了利益宠爱的争夺,故意造谣,一定是这样的。我不断想各种理由安慰自己,瞥眼望见窗外飞过的白鸽,脑中一闪。
    松开牙关,手心一片濡湿,我软着腿颤颤地扶着墙站起来,走到书桌的后书架,抽出一个木匣。前几日整理时我曾无意间看过,盒子里都是怡亲王的一些手笔和给府里的家书,只要一看日期和内容,就能知道刚刚我听到的并非事实。
    深吸气,我颤手慢慢打开匣盒,里面是厚厚一叠书信,整齐的按日期排好。
    从康熙三十七年起到康熙六十年,几乎每年他都随行,伴有书信寄回来。只是其间四十六到四十八两年内,并没有任何的书件,而这两年恰好是我生辰的前后。
    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难道真是他未出远门,还是有其他的可能。我细细地看每一封书信,笔迹多有不同,每次的话不多,皆是报安,叮嘱一些琐碎的小事。同时我还得留心外头的情况。
    做坏事的人都会莫名的心虚,即便我这不算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婉姐姐,婉姐姐!”屋外一阵吵闹,伴着急促的脚步声,我急忙把东西藏好,将一旁的白纸摊好在桌,来人应声进来,“婉姐姐,我有好事要告诉你!”
    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看到玛茜,我着实一惊,换了满人的服饰不说,竟然还是独自一人出现在我面前。她见我呆呆的样子,娇笑地跑过来抱住我说:“听说姐姐不开心,我就特地过来啦。姐姐看到我也不高兴吗?怎么这个表情。”
    被她转的头晕,我晃悠悠特地跑到门口张望,外面一个人没有,跟在她身边保护安全的几个蒙古兵也不在,难不成她一个人偷溜出来的?我顾不得感动,忙问:“你怎么会来王府?身边连个丫头也没有。”
    “我不是一个人。”听她这么说,我稍稍放心,近看才发现她脸色绯红,嘴角的笑怎么也藏不住。怕她忍得难受,我好心道:“要不要先让你自个儿再笑一会儿,什么好事让你高兴成这样,这嘴角都快咧到耳朵边了。”
    “姐姐取笑我。”玛茜走过来拉我的手,红着脸轻轻地在我耳边解释。一说完,忙不迭地就端坐在位子上,一脸小女儿的娇羞。
    抬眼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人,心中一阵翻江倒海,什么情绪都有,可瞥到旁边的玛茜,我很快又恢复平静。起身替他们倒茶,我努力扯着笑说:“怎么还站在门口,还不自个儿进来。”
    气氛有一丝奇怪,我眼光游走在对坐的三人,总觉得不对劲。明明说是来看我,偏偏都不说话,或干坐着发呆,或埋头吃冰。本来最近府上就沉闷,见到他们三个,我还以为会有片刻的放松。
    他们不说话,我也不好一样闷着,推开他们面前的食物,我打趣道:“宫里没冰吃吗?还是王府里的特别好吃?”
    弘昼放下勺子,奇怪的打量我,反问:“小婉,其实你不用在我们面前佯装没事,不要笑了。”再瞧弘历,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意思。    原来我笑得真的那么委屈,听他那么说,我也省心不必再装,“我现在是真笑不出来,不过我现在很好,你们不用担心。”若是说丧母之痛,其实我早己没有那么难过,人终有到那么一天,这样的结局是对他们的解脱。真的扰乱我的,是之前听到的那个秘密。我无法向任何人去求证,父不详的野种,我还如何去要我的幸福。
    我转眼看玛茜,她也点点头,劝我:“其实我们早想来看姐姐,只是最近宫里事多,所以才延迟到现在。见你方才难过的样子,我心里也难受。”
    想来他们是配合我难过,所以才一改往常的性子,倒是难为他们跑来这儿。我道:“这都快两个月了,我再难过,也不能整日哭丧着脸。老实说,我在府里都快闷坏了,最好赶紧出去透透气。”
    “真的?”
    我重重地点头:“而你们来的正好,玛茜,不如待会儿带你去街上看看吧。”当然,带她出去是一方面,主要还是我想让自己放松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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